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慕娉婷不明究理,乖乖躺平,一雙秋泓般迷濛的眸子幽然與他相對。

「我……我沒事的,真的,我沒病沒痛,很好的……」她扯出笑來,對著他翹起嘴角,卻不知那朵笑花蒼白且虛弱。

「你在大廣場那兒暈倒了!」刀義天深深審視著她,語氣幾近指責,彷彿怪她不該如此驚嚇他。

經他提及,那些影像排山倒海般襲來,她記起所有的事了。

抿抿唇,她最終滿是歉然地道;「對下起,我不是故意的……」說什麼都於事無補,略頓了頓,她細聲問:「蹴鞠賽的結果如何?咱們贏了嗎?你踢進很多分數吧?」

男人眉間的痕紋加深皺摺,一隻大手輕緩覆住她擱在錦被上的柔荑,悄悄收攏力道,他沉靜道:「我不知道誰贏誰輸,我只踢進那一分,你暈倒過去,我就下場了。」

「啊?」她一怔,想想也是,依他的性情,見她突然倒在面前,哪可能不理不睬,繼續賽事?她略顯懊惱地嘆息,故意輕快地道:「原本是打算去替湘陰民團的眾位好漢助威的,末料到開戰沒多久,主將就被我拉不來了。唉,要真輸了,我無顏見湘陰父老啊……」

「你有身孕了。」微嗄的一句如平地一聲雷,轟然乍響。

綉著兩枝出水芙蓉的枕面上,那張秀臉兒瞬間傻住,本已雪白的臉色更形澄透,在近乎幽閉的帷內顯得如此不真實,便覺那對玄玉般的眼眸格外清亮。

她……她有身孕?不是染上風寒,而是肚裡有孩子?!那暈眩的波濤又要朝她兜頭罩下了。

刀義天低啞一嘆,粗掌拉著她的柔荑一塊兒護在她肚腹上。「老大夫來診過脈,都快三個月了。」她的過分纖瘦讓他憂心,懷著近三個月的身孕,她的腰身仍是姑娘家才有的窈窕模樣。

驚愕在瞬間湧起,待事實被慢慢反覆思量過,便沉澱成絲絲縷縷的柔情。慕娉婷終於呼出梗在喉間的那口氣,蒼白膚頰緩綻出兩抹霞彩,白裡透紅,儘管元神虛弱,氣色已好上許多。

「也該是時候了……」眸中染笑,她吐氣如蘭。

刀義天嘴角緊抿,仍淡蹙著眉,不解地凝視她。

她抬起未被他握住的手,指尖甫觸及到他剛棱有形的峻頰,便教他粗厚的大掌一把鉗住,緊緊貼在臉邊磨蹭。

她眸光幽幽,嗓語亦幽幽,如絲的音語在小小天地里蕩漾開來。「成親三年有餘,是該有孩子的……你也該為人父了。」

他左胸如打翻滾油,燙得生疼。

今晨刮除的細小鬍髭到晚間已又冒出,點點輕咬著她柔軟掌心。他鼻息略濃,深看著她許久,費了番氣力才穩住聲音似的,沙嗄道:「你必須再吃胖些,多長些肉,孕育孩兒很辛苦的,都快三個月了,你肚腹好平……」更可怕的是,她竟在他面前暈厥過去!上一瞬猶對住他笑,下一刻卻毫無預警、說倒就倒!

他從沒嘗過那種滋味,肝膽欲裂、駭然無比,如今回想,他滿額、滿背又是一陣冷汗。

忽地,柔綿笑音逸出,長發圈圍的瓜子臉憐弱中透著奇異的韌性,她對他眨眨眼,頰紅更深。「我之前聽綉坊的大娘、大嬸們閑聊時說過,女人家有了身孕便是這個模樣,頭三個月尚不顯眼,待時候一到,就像變戲法似的,肚子說大就大,一日圓過一日,到了要臨盆的前幾天,孩子長得更快,十分驚人的。」

刀義天親吻她的手心,低嘆。「我不管,總之一切按著大夫所說,你得好好將養,我會讓錦繡時刻盯緊你,吃得豐腴些,也才有力氣生孩子。」

「啊?可是——」

「沒有可是!」他難得霸道,果斷地替她安排一切。「府里和打鐵場那裡,我會吩咐幾位管事幫忙照看著,綉坊有那兩位女師傅坐鎮,哪裡還需擔心?」

唉,她僅是暈了一次,如今知曉身子的狀況,斷不會讓自個兒再暈第二次,她會很小心的呀!慕娉婷小嘴半啟,無奈欲辯無從辯。

刀義天放軟語氣道:「爹和娘已忙著幫孩子取名,說是男的、女的都各取一個,待孩子出生,立即便派上用場。」

嗄?!這、這這會不會太快了些?

似是猜出她小腦袋瓜里轉些什麼,刀義天鬆開她的手,改而撫觸她的嫩頰,溫熱指腹在她唇邊流連,神情稍霽。「你有身孕,爹娘心裡著實歡喜,兩老適才交代過了,要你乖乖待在榻上,把身子養壯。你聽話,別逞強,好嗎?」

他最後的商量語氣充滿疼惜的味道,深黝黝的瞳眸有著幾許莫可奈何和末及斂去的憂慮。慕娉婷臉頰發熱,心緒教千縷萬縷的柔絲纏繞。她端詳著他的五宮,耳畔又一次迴響她暈厥前、他那聲驚駭的呼喚——

娉婷!

無形又強勢的力量野蠻地抓握她的心臟。

好痛!又是那種莫名的心痛。隨即,有什麼東西在胸中拉扯、狂掀、猛溢,猶若沖開某道封印。

對你而言,我定重要的、不可缺少的:水遠就只能有這麼一個的嗎?

因是夫妻,所以有情,卻非有情,而成夫妻。既是如此,情能有多深?會因失去對方而瘋亂癲狂嗎?會嗎?會嗎?

她瞠眸,讓心中陡然浮現的問話嚇住,不曉得為什麼會有這般的疑惑。不!不是的,這些話其實一直、一直暗藏在心深處,只是她選擇忽略、不願理會、不多思索。

她告訴自己,可以一生與他長相廝守,即便兩人間所謂的情意僅是一種對彼此的責任,她仍可粉飾太平,想象著他們曾深刻為對方用情。

她不該自尋苦惱的,不該不知足,把自個兒揉進這無解的悵然里。娉婷,這又何必?

「又難受了嗎?」刀義天傾得更近,面對妻子眉心輕蹙的小臉,他顯得有些不知所措。「你安心躺著,我去看錦繡熬好葯沒?那葯是老大夫開下的,說是能安胎寧神,你喝過後會舒坦許多。」

她袖兒忽舉,纏住丈夫正欲立起的身軀,想是動作過急,腦中微暈,上半身軟軟跌進他懷裡。

「娉婷?!」他方顎陡綳,忙展臂擁住她。

「別走,你、你別走……義天……抱著我,別走,好嗎?」她從未說過這樣的話,從沒對他有過這種請求,即便是夫妻間親熱,亦多由刀義天主動索歡,她被動地配合。然而此時此刻,她緊摟著他的勁腰,柔潤臉容埋在他胸腹間,半露的香腮紅痕明顯,脆弱地、怯怯地乞求一個懷抱……

刀義天如何能走?左胸被扯得生疼。

他不知她為何心緒波動,僅是如她所願地抱住她,拿捏著力道密密擁緊她柔軟的身子,忍不住低頭搜尋那流漫香馥的軟唇,心疼地吻住她。

三月里。桃花紅,杏花白,水仙花兒開。外頭春日爛漫,蝶亂蜂忙,慕娉婷卻因老大夫一句「得將養身子」,接不來的日子便形同被軟禁在刀府深閨里,這是她嫁進「刀家五虎門」以來,最為清閑的一季春。

而後春去夏至,她再也過不得每曰賴在羯稀⒈喚跣逖就釩慈屯餳恿蕉儻故車摹氨胰兆印保級願孀願齠嗄甑奶硌就貳巴脅」兼「利誘」,「動之之情」又「曉以大義」,才能偶爾瞞住丈夫和公婆到綉坊探看。

至於打鐵場和鋪頭那裡,一直由周管事照顧著,小事由他拿捏,若有啥事非得東家做主,而刀義天又出門不在湘陰的話,他才會上刀府見她。

慕娉婷從不覺自己身子骨差。

她雖生得纖秀,但從小到大,傷風染疾的次數五指一扳便數盡了,即便曾暈厥過一回,那也僅是小小的「突髮狀況」,無奈這狀況雖小,卻狠狠地嚇壞了刀家老少,尤其是為人丈夫又將為人父的刀義天。

那男人根本是把老大夫的話奉為行事的最高圭臬,一件件用來炮製她,還和錦繡私下結為「盟友」,儘可能地將一大堆補品往她嘴裡灌,根本無視她日漸腫胖的身子。

「胡說!小姐哪兒腫啦?老大夫仔細推敲過,再過一個月小姐就臨盆了,肚子大成球似的,那是理所當然的。瞧瞧您的手啊、腳啊,還不是瘦伶伶的不長肉?小姐不信,可以跟錦繡比比,您瞧!」忠心護主的丫頭為了讓主子放一千、一萬個心,大方撩高衣袖,硬是把上臂擠出肌塊來。「很粗、很壯吧?嘿嘿嘿,小姐比不過錦繡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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娉婷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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