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瓦解

第二十章 瓦解

總會有無法預知的事情擺在我們的面前,只是我們忽略了那些要出現的預兆,所以才會在到來時顯得那麼的措手不及。

商湯,那個被他所忽視的國家,已經在威脅著這個搖搖欲墜的國家了。

酒池肉林里依然充滿著歡聲笑語,但今晚本應出現在那裡的男人卻來到了這裡。

我疑惑的看著他,不知道為什麼今夜他會選擇留在這裡。

「有什麼事嗎?」我忍不住問道。

即使別人沒有察覺我也發現了,夏桀緊鎖的眉頭。

「今晚我在這裡入寢。」男人的眼神里包含著某種情感,似乎是某種不想被拒絕的情感。

我轉過身默認的坐到梳妝鏡前,看著鏡中的自己。

那臉上淺淺的疤痕依然存留著,但我還是沒有任何想讓它消失的意思。

已經好久都沒有這樣了吧,在晚上身邊會有另一個人的存在。

我轉過臉看著他,卻發現彼此正在對視著。

侍女們已經做好了為我梳洗的準備,夏桀靜靜地站在那裡,看著鏡中沒有任何打扮的我。

等到宮女都紛紛退下的時候,穿著素衣的我來到了床邊,卻不知道該怎麼樣。

我站在床邊,居然發現自己有些拘謹。

但即使這樣,我還是來到了床上準備為他褪去衣物。

「不用了。」他拉住我的手制止道。

在他觸碰到自己手指的那一瞬間,我竟感覺到了自己的手足無措。

就像第一次被夜拉住手時的感覺。

天啊,這是怎麼回事。

我有些驚慌的呆在那裡,男人看著我那有些慌亂的眼神問道,「怎麼了?」

我終於回過神來,然後從他的手裡抽回自己的手。

夏桀微微一愣,輕輕的放開我。

「要…熄掉燈嗎?」我轉過臉問道,裝作準備熄燈的樣子。

他只是躺在床上,看著我在微弱的光中那久違的側臉。

然後,是一片的黑暗。

我拘謹的躺在床上,甚至連身體都有些僵硬。

但他什麼都沒有做,只是躺在那裡,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啊!」我小聲的叫出了聲,這才發現了自己的大驚小敝。

他只是去握住了我的手而已。

「我不會再碰你了。」

他只是輕輕的說,但聲音在這個黑夜裡卻顯得這麼的清楚。

我感受著他指尖傳來的溫度,也感受著他內心裡那強烈的不安。

我第一次發現,這個聰明,不可一世的王心裡也有那深深的不安。

這樣不安的他,緊緊的握著我的手。

他輕輕一笑,這讓我有些疑惑。

「妹喜,」他輕輕的叫了一下我的名字。

我沒有說話,這似乎在他的預料之中。

「也許過不了幾天,你就可以達成自己的心愿了,」他微微一笑,顯得是那麼的自嘲,「看著我毀滅的樣子。」

然後,什麼都沒有再說。

他只是緊緊地握著我的手,不安的讓我感覺到手指被握的有些痛。

我呆在那裡,沒有說什麼。為什麼呢?

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聽到他這樣告訴自己的時候,我卻沒有那原先預料的喜悅,反倒是有著一種從未想過的情感,一種直達心底的悲傷。

我未曾想過,那一天會如此快的來臨…

踏上那曾讓我墜下去的樓閣,他站在那裡看著遠方,但眼神里充滿著些許的沉重。

即使現在踏上去也會讓我感到害怕,生怕自己再次墜下去一般,只好抓住旁邊的石牆,小心的走上去。

「你來了。」他看著我微微一笑。

不知道為什麼,今天的夏桀,和往常是那麼的不同。

應該是,沒有了以往的那種帝王的傲氣和不可一世。

「有什麼事嗎?」

看著這樣子的他,不知為何,我無法再用那麼強硬的口氣說話。

他突然輕輕一笑,「很久沒有聽見你沒有敵意的聲音了。」

我有些尷尬的站在那裡,連自己也不清楚聽到他這麼說會讓我感到那麼的不適應。

「你很奇怪。」我又硬了硬自己的調子,「是有什麼企圖嗎?」

他只是笑了一下,然後靠在石牆上看著我,遲遲沒有說話。

那雙眼睛里,沉澱的是溫柔和悲傷,以及不知從何而來的不舍。

「這一次,我給你自由。」他輕輕的說。

我愣住了,看著他溫柔的雙眼。

「什麼?」不知道為何,我感覺到了強烈的不安忍不住反問道,「這話是什麼意思,你到底要…」

「你想要的是自由不是嗎?」他溫柔的看著我。

我微微的張開嘴,驚訝的看著他。

「你不是說,一個不知道你想要的是什麼的男人是沒有資格愛你的嗎?」他輕輕一笑,「自由,這就是你一直以來追求的東西不是嗎?」

喉嚨像是被什麼哽住一般,我只能一言不發的看著他。

「對了,還有一件事是你最想要的,就是看著我葬送掉自己的天下,不是嗎?」他的話里沒有任何要為難我的意思,只是像說事實一般將它說出來。

「所以高興吧,這兩件事都快要實現了。」他溫柔的看著我愣在那裡的樣子。

「你在說什麼?」我嘴角微微動了一下,「怎麼回事?」

他有些不解的看著我臉上的神情,然後故意有些無所謂的問道,「怎麼是這種表情,你是在為我擔心嗎?」

「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的心裡完全沒有那種喜悅,有的只是看到他悲傷的眼神后那心底的難受。

他沉默的看著我,然後好久才開口道,「也許商國會攻打過來吧。」

「什麼?」

「我比任何人更早的察覺到這個事實,但當我準備反擊的時候卻發現沒有任何招架的餘地了。」他苦笑了一下,「現在的酒池肉林里,所有的人都是那麼的享樂著,但他們並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而我疏忽了這一點所以也已經來不及了,他們的策略完全讓我只能等死。」

聽到「死」這個字時,我忍不住的向後退了一步,愕然的看著他。

「所以你馬上就可以看到我毀滅的樣子了,」他微微一笑,「這樣子算是對你的贖罪吧。天下的人看到這些也會感到大快人心,不是嗎?」

「你在說什麼?」我難以置信的看著他現在的樣子,「為什麼可以若無其事的說著這些話,為什麼明明是自己要死了卻顯得這麼事不關己?」

「因為我做的事情只有用死來救贖了。」他的表情里第一次充滿著這麼多的複雜情感,然後看著我,「所以,快走吧妹喜,我給你自由。」

我啞然的看著他,終於問道,「你為什麼知道我要的是…」

「一開始就可以感覺到了,甚至在酒池肉林建造好之前,我就可以感覺到你想要的東西是自由,」他溫柔的看著我,但眼神里充滿著些許的悲傷,「但是我又想錯了一點,我以為你要的是可以呼風喚雨的自由,可以想要什麼就有什麼的自由,所以我縱容你,容許你這樣子和我說話,容許你要那每天的一百匹絲綢和玉器,容許你的一切要求,即使被所有的人看來那是荒婬無恥的暴君才有的行為我也不在乎,不,我一開始就是個暴君吧,一個只知道征戰的暴君,毀了你幸福的暴君。」

我說不出話來,不知為何,胸口是那麼的痛。

像是要碎裂般的那種疼痛。

「但我根本沒有想過,你想要的自由是離開我,可以不讓我觸碰你一下的自由。」他輕輕的說,眼神里充滿著淡淡的悲傷,「直到我明白了你的過去,才知道你是多麼的恨我,但是很正常不是嗎,你的怨恨。」

他停頓了一下看著我的雙眸,「從你踏入這個宮殿開始,我總是在揣摩著你的眼神。」

我疑惑的看著他。

「即使被華美的首飾和衣服所裝扮,也總會覺得有重要的東西沒有出現,但一直不知道那是什麼,只知道從你的眼神里可以感覺得到你缺少著那樣東西。」他停頓了一下輕輕的說,「最後才明白,那是緊閉自己心扉的冷漠。」

我欲言又止的看著他,那悲傷的眼神讓我無法再像之前那樣的平靜。

「但我並沒有明白為什麼會是這種樣子,或許是我習慣了把從別國虜來的女子當做一件戰利品,任憑自己的心情去對待,所以我以為我在乎你的,就是我以前對待其他女子只在乎的一樣東西…你的身體和美貌。」

他停頓了一下,然後靠在石牆上,「但最後我卻發現自己並不是那樣子的,在你喝醉時聽到你叫」夜「那名字時的溫柔和幸福,就會讓胸口隱隱作痛,雖然很想問清楚但卻總有一種直覺在告訴著自己,我沒有辦法改變這一切,也第一次發現有連至高無上的王權也無法改變的東西,所以我只能選擇讓自己不再聽到你叫別的男人時那溫柔的聲音和眼神,所以也開始不讓你再次喝醉。」

看著他悲傷卻溫柔的眼神,心裡充滿的是那難以言喻的複雜。

「所以那個時候,」他停頓了一下看著別處,「我是多麼的想讓你明白我愛你這件事,但當事實擺在面前時我開始害怕了。」

我疑惑的看著他平靜卻又痛苦的眼神。

「因為是我毀了你的幸福,所以你一定恨不得要報復我吧,如果我說明了這一切再對你像以前那樣的縱容,再說些愛你之類的話,拿這些東西就會變成鞭子揮在我的身上不是嗎?」

他看著我,卻沒有責怪的意思,「一定會大肆的嘲諷我,一定會將我的愛踐踏在腳底,所以我只能用那種嘲諷的口氣對你說話,好以此來保護自己,但這些都是我應得的報應不是嗎?我太愛征戰了,這或許就是對我的報復吧,讓我這麼的痛苦」

我終於明白了,為什麼在他告訴我孩子流產死掉時語氣是那麼的諷刺,但眼神里似乎流露著悲傷。

原來這個人,我一直都沒有了解過,從一開始就是這樣。

除了一味的說他是個暴君外,對這個人我根本沒有好好的了解過,只是用暴君這兩個字就將他完全的否定掉。

所以即使是呆在他的身邊這麼久,我還是不了解他。

但之所以會這樣,也是因為我緊閉著自己的心扉吧。

這樣想著我並沒有發現他已經走上前來,然後突然緊緊的抱住我。

我微微一愣。

「明明已經說過不再觸碰你了,卻還是想這樣緊緊的擁抱住你,」他閉上眼輕輕的說,「不知什麼時候,也許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是個殘酷的暴君,才會慢慢的覺得對我而言你太過耀眼,太過善良,和我殺了無數無辜人相比,你對我而言是那麼的遙不可及,我第一次這麼的想愛著一個女子,第一次不想讓她受到任何傷害,但直到所有的事實都出現的時候,我才發現我其實根本就無法保護你,也許我只配像現在那樣,和琬和琰之類的女子嬉戲與酒池肉林中吧。」

「這就是傷害了別人的感覺吧,」他苦笑著,「害他人家破人亡的同時同樣的痛苦也被反擊在了自己身上,因為不願看到你那麼痛恨我的眼神,因為想遮掩住我的痛苦,我對你的悲痛顯得是那麼無動於衷,甚至還報以嘲諷,其實我是在害怕而已,生怕我如果暴露了自己的感情會被你嘲笑的踐踏在地上,所以才這麼愚蠢的掩蓋住自己。」

直到他這麼說著的時候,我才確信那時候他眼裡的悲傷並不是錯覺。

「所以孩子的死,對我而言足以讓我心痛,因為不只是孩子,連你也受到了傷害。」他緊緊地抱住我,像是在留住這最後的感覺,「我並不想讓靜死的,因為她對你而言是那麼的重要不是嗎,但在我還沒有來的及制止的時候,身邊的人已經殺掉她了。」

這樣說著的他停頓著,沉默了好久,終於在我的耳邊低語著,「對不起,妹喜。」

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我卻突然推猛地開他,正視著他驚愕的眼神。

我突然害怕了,當他說對不起的時候,那一刻我居然閃過一絲想要原諒他的衝動。

「這算什麼?」

我看著他痛苦的眼神顫抖的說,「一句對不起就想要抵消掉所有的罪惡嗎,不,絕對不可以,你的手上已經全部是血了,甚至連我也沾到了一些,所以不要以為我會原諒你,我也不可以原諒你的啊。」

他看著我緊張和欲哭的神情,想要再說些什麼,但卻被我敏感的制止掉。

「夠了,」看著他欲言又止的神情,我故意讓自己再次不屑的說了一句,「你這暴君。」

然後轉過身踏著台階離開了那樓閣,一直以來只有我們兩個人才可以踏入的樓閣。

夏桀靜靜地站在那裡沉默著,眼裡是無法再掩蓋住的悲傷。

不要再說了。

奔下石階,眼淚緩緩的從臉頰流過。

我已經不想再聽你繼續說下去了,如果還要繼續下去的話也許我會原諒你的。

但不可以啊,我不可以原諒你,因為你欠我的太多了。

我害怕著,害怕著自己會原諒他。

直到今天,心裡的直覺才這麼明確的告訴我,我愛他,愛著這個毀了我幸福的暴君,但這樣的結局對我而言是否有些殘忍?

明明說是要看著他毀滅的,卻發現那樣的結果並沒有使我高興,反倒讓我感到了悲涼,而這樣的悲涼意味著就是這麼久一來我所期盼的結果不過是反過來傷害了自己而已。

我害怕於這樣的結果,因為那不過是更深一層的昭示著,這個一直讓我堅持活下來的唯一信念不只不覺間已經潰不成軍,而我為這種信念所做的一切犧牲:傷害百姓,傷害朋友,傷害自己…這些所謂的犧牲現在倒變成了可笑的事實擺在面前,讓我害怕的發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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逝紅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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