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兩界情仇

第五章 兩界情仇

漫野鬼魅倒不可怕,可怕的是一個人時冷不丁地竄出一個。精明鬼折身離開后,我每走一段都要四處掃量一番,生怕附近窩著一個兩個的,然後一不留神跑到身側來。村頭土場上那些黃幽幽的影子是這邊的人,他們是來納涼的,這我還能分得清。可圪在牆邊旮旯的人形就不好區分了。果不其然,我在鍾柳姐家的牆根處就看到一個。

這個傢伙身體貼著牆,雙手扒著牆縫,一看就不像個好東西。假若是人那一準就是惦人錢財的竊徒,如果是鬼那就是索命來了。可鍾柳姐家也沒有年歲大的人!想到這,我不由快步向著牆邊走去。

等我走到他身後,這個賊花花的東西還沒有察覺。難道真是陰世的小鬼?不管是人是鬼,只要一摸便知分曉。我伸出胳膊輕輕從一側摸過去。這一摸不要緊,嚇得他噌嚨從牆壁上跳下來,頭也不回地撒腿就跑。從背影跑姿來看可以確定這是個人,而且極似爛眼骨。

爛眼骨出現在這裏准沒好事:非奸即盜。如果想偷東西早進去了,這個牆頭不算高,不至於要貼在上面這麼久,那麼就是他的花花腸子又犯渾了。他不會是想對鍾柳姐下手吧。這缺德的爛眼骨。鍾柳姐才多大呀,就被他瞄上了?想到這,我氣憤填膺,真想活剝了他。

我剛想離開,這時從院牆的另一側傳出嘩啦的潑水聲。聽這聲音浮現在我腦海的第一個畫面就是有人洗澡。大熱天的在院子裏沖澡再正常不過了。哦,明白了,原來爛眼骨撅腚伏牆就是偷看裏面的人洗澡。這個院子裏能勾起他興頭的我想只有鍾柳姐了,莫非正在洗澡的是鍾柳姐?

想到這,我的心裏像是塞進了幾塊冰,腦袋也跟着揪起來。此際我的身旁立刻來了兩個小鬼,他們一人抬我一根大腿,硬撮到牆壁上。我雙腳瞪着石縫,兩手扒著凸起的石尖,順着剛才爛眼骨貼頭的地方向里望。那裏正巧有一個拳頭大的石縫,院子裏不大的空間一覽無遺。

我的耳根發熱,周遭靜得嚇人。這會兒,人們多數都去村頭乘涼了。家裏有女孩的大人們,尤其男人,因為顧及女孩洗澡不便,天傍黑就出門了,約莫到十來點再回來。鍾柳姐家應該只有她一個人在。她站在井台邊,衣服脫得光光的,一弓身,整個屁股盤便直挺挺地對着這邊。她像是已經洗完了,現在正解著頭上的皮筋。解開后,散落的長發一下遮住了大半個身背。

她將皮筋銜在嘴裏,忽然側身一轉,再一甩頭,背後的長發就甩到了另一側。此時我清楚地看到了鍾柳姐的**,它俏皮地掛在胸前,活像五月熟透的水蜜桃。鍾柳姐耷着眼皮,認真地梳理長發,梳着梳着,竟抬眼望向這裏,嘴角現出一抹笑。

我想一定被她發現了,渾身突地一陣顫抖,雙手不聽使喚,一屁股摔在地上。我四下看了看,這會哪還有那兩個小鬼的影子,也許壓根就沒有小鬼來過。

我恓惶惶地跑進家裏,關上院門,一斜身躺到院中的小床上。滿腦子儘是鍾柳姐光溜溜的身子,還有她詭異的笑。鍾柳姐會不會看到我了?今夜月光皓白,隔那麼遠看清一個人很容易,可我只是透著石縫看的,石縫只有拳頭大而已。我伸手攥成拳放在臉上比劃着,想看看究竟是臉大還是拳頭大。無疑是臉大,那麼就算鍾柳姐看到這邊有人也該不知道是誰。

靜了一會,呼吸勻暢了,鍾柳姐的身體又在我眼前晃悠起來。我竭力不想,但大腦不聽控制。我想這真是罪惡的一幕,我都幹了什麼!這麼做和爛眼鬼那種貨色有何分別。在我看時,鍾柳姐已經洗完了,說明爛眼骨更是徹底看遍了。這個挨千刀的爛眼骨!不,應該是挨劙眼的爛眼骨,我要用羅孚門裏那把劙眼刀在他身上一點一點地割。

鍾柳姐在我心中是神聖的,純潔的,任何人都不可以對她耍油腔,玩花樣。我一直說鍾柳姐就是天女下凡,而父親聽后卻非要和我對頭較勁,他不這麼認為。父親說,鍾柳就隨她媽,有其母必有其女。

鍾柳姐的母親是早年改嫁過來的,聽說她來這裏那會,鍾柳姐才三歲。鍾柳姐的繼父是和我們一個房頭的叔輩大爺,他和我們關係不算緊密,但每逢紅白之事都要上前的。他是個老實本份的人。鍾柳姐母親過門時,他已是個奔四十的人了。

村裏傳出鍾柳姐母親不本份是在鍾柳姐十二歲那年,當時我七歲。我最先是從父親口裏聽到的。那天我和鍾柳姐正在後河的水邊洗澡,洗得正歡時,父親來了。父親說你死在這洗什麼洗,還跟女孩子一塊,你知道羞字怎麼寫嗎?我被父親拎出水,臨走時他還對水裏的鐘柳姐斥責了一通。他說,鍾柳你看你也是鼓包的大姑娘了,就這麼赤條條的不嫌丟人啊!鍾柳姐被說后忙躲到水裏去了。路上我問父親什麼叫鼓包。父親說你小個小嫩羔子懂個屁!

我一直想弄明白,到底鍾柳姐哪點隨她媽,再說隨她媽有什麼不好?我沒看出她媽哪裏有毛病。她說話和和氣氣的,到她家時,她也經常拿東西出來給我們分吃。為什麼鍾柳姐隨她媽就偏偏成壞人了,就要遭人背後指罵!我時常拿着這話問父親,父親被問得煩了,便沒好氣地說,你個小鱉養的,才多點鳥大就想打聽這個!既然你抓心撓骨想知道,老子就告訴你,鍾柳她媽是個**,明白嗎?她是老**,鍾柳就是小**。

我還是不懂,但看父親說話的情態,一準不是什麼好話。到了再大一點我終於明白了。原來父親的意思是說鍾柳媽外面有野男人,而且還不止一個兩個,其中就有爛眼骨。雖然我不曉得這裏面的內情,但聽到爛眼骨也扯了進去,根本不合情理。鍾柳媽的相貌在全村婦女當中不算第一也能排第二了,她會去沾噁心的爛眼骨?

鍾柳姐母親的名聲一壞,鍾柳姐在別人眼裏也不是好女孩了。不知道父親看到她和我在一起洗澡是不是也到外面添油加醋了。後來竟有人說十二歲的鐘柳和村上一個同歲的男孩躲在麥垛里,你騎我,我騎你,騎得血都出來了。我不相信,打死我都不信,鍾柳姐人緣好得很,她從沒有得罪過任何人!

鍾柳姐不光人緣好,性情也和善,這一點倒很隨她母親。長成大姑娘的鐘柳姐說話更動聽了,說起來就像水庫里高高飛在天上的雞鸝鳥的叫聲。我喜歡跟她說話。

第二天一大早,我在村道上碰見要去磚窯廠上班的鐘柳姐。鑒於昨晚的事,我看到她就不好意思地垂著頭。

「小遲子,一大早在這幹嗎?」鍾柳姐主動招呼。

「玩。」我還是不太好意思,依舊垂著頭。

「怎麼了?扭扭捏捏跟個大姑娘一樣!做什麼虧心事了吧。」

「沒!沒!」我迅速否認道。

「沒事跟姐上班去。」鍾柳姐俯下身子輕輕拍着我的臉頰說:「你看這小臉紅的,準是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了。」

鍾柳姐身上有股好聞的香味。她今天穿一件素白的短袖襯衫,領口處和下面的兩個紐扣敞開着,可以依稀看到裏面藏着的兩個歡快的小兔。

「小遲子!你不學好吧!」鍾柳姐發現了我的目光所及之處,有些嗔氣。

我被她說得無地自容,連忙轉過身去。這時鐘柳姐又還原到剛才的語氣上。

「要看長大再看。」

不知道為什麼一定要等到長到后才能看。小時候鍾柳姐可以脫光和我一起下河洗澡,那時看不看好像無所謂。她那個和我的相比沒有太大區別,就像父親說的,頂多鼓包而已。今天鍾柳姐之所以不讓我看,是不是因為大家都知道羞恥了,就像昨晚的我,看過之後頓生自責和不安,我想這就是羞恥心在作怪吧。不知道等我長大了,鍾柳姐還會不會兌現她今天說的話。我期盼著。

我再次來到水庫。這裏又變成陽人的世界了。太陽高照,徐風送涼。這點風絲遠遠滿足不了那些挖晶人的祛熱心情。他們頭戴草帽,有的赤膊上陣,有的婦女也脫得只剩一件背心了。他們大力地刨,大力地鏟,再大力地喊著號子,也許力道里蘊藏更多的是怨氣,是火氣,怨的是老天爺為何長久不開眼,火的是這地越來越硬實了。

不知道他們這樣挖鏟會不會驚動土裏陰世的小鬼,我一直很迷惑陰陽兩界到底是不是共用一個地球,如果是,那麼陽人的破壞一定會惹怒他們的。可到現在這種報復事件還從沒發生過,如果不共用,可我昨晚明明看到這些挖晶人挖出的土坑了。

我不想去那兒,因為父親雜在人群里。我完全能體味到父親的辛勞,也曾想去做個幫手,但一想到他不饒人的舌頭和沒完沒了的廢話,心緒一下就沉了。他也不強令我——要那麼多火石幹嗎。

經過賣狗肉那天爛眼骨的攛掇,父親越來越相信確有「血晶「一說了。那天他特意請爺爺到家裏吃了一頓,並且親自下廚做了幾個拿手的好菜。爺爺住在大爺家,平時由兄弟四個共同出糧贍養。爺爺吃得不多,只愛飲酒。奶奶在世時,他都是偷偷摸摸地到小店裏賒酒喝,往往小店過來結帳,家裏人還蒙在鼓裏。奶奶死後,爺爺喝酒就無所顧忌了,幾個兄弟和妯娌對他也不管束,因此,爺爺的眼睛每天都是紅的,走路基本不走直道。

爺爺平時喝的是原泡的散酒,起碼六十度以上。這天父親為他預備了一瓶當地最高檔的瓶裝酒。父親拿出來還不忘炫耀一番。他說,大(父親),幾個兒子當中你看是不是就數我對你最孝順,這麼貴的酒也只有我能買的來。爺爺說大家都好,只要管喝就行。爺爺和父親喝了一小瓶,結果喝得爺爺很不高興。他說你這酒是越喝越醒神啊!哪有什麼酒味。父親說不嗆人的酒才叫好酒,你成天喝那些高度的就跟喝敵敵畏一樣,不養身。爺爺說,我都這把年紀了還養什麼身,你趕緊打點散的。父親勸來勸去,爺爺就是不從,最後還得我去小店打原泡的。

酒喝到七八旬,父親開始問爺爺血晶的事。爺爺說,什麼血晶,豬血的,你說清楚點。父親說,就是紫紅色的石頭,又帶紫又帶紅的。爺爺喝得舌頭直打轉,他說還有這樣的石頭?那還不嚇死人。父親說就是解放前有人看過的,後來不知道怎麼就沒有了。爺爺說都幾十年過去了,哪還會有影子,你問老天爺,老天爺也不知道。父親說聽說就是在紫堰墩挖出來的,你當時也不是一般人物,你就沒聽說過?爺爺說你到底聽哪個狗犢子瞎唚的,難道他親眼見過?父親說爛眼骨說的,他說這有十之**的可能。爺爺說他個王八犢子唚出的話你也能信?虧我把你養這麼大了。我聽了在一旁忍不住笑出聲來。父親說你個小鱉養的,瞎歡喜什麼,你爺爺養不出我,還能養出你啊?

父親好問歹問,爺爺最後也沒給他一個痛快話。送走爺爺后,父親若有所思地說,老爺子指定知道點事!他當年可不是個凡人。

父親總愛提說爺爺的當年事,他說你爺爺當年威風得很,哪像現在這樣!但只要我再細問他爺爺到底如何威風的,他又說不出個一一二二來,來回都是反芻那幾句話:他的威風你是沒見過,腰別盒子槍,手一揮那就得多少人向前沖,他手下的人那可真是……不管怎麼說吧,你爺爺在當地就是頭號人物。

在父親那裏問不出頭緒,我便親自問爺爺。爺爺總是笑呵呵地說,別信你大那張篩子嘴,他要是說十你只能按五來,哪有這麼回事。我又去問比父親長幾歲的大爺,哪知大爺也是這個腔調,不過他知道的情咨終歸比父親多一些。大爺說,你爺爺當時可是隴北大隊的大隊長,沿這邊鐵路的東西二百里地都歸他管,他可是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

我想不管爺爺當年職位有多高,威望有多凜,總歸他是打過仗的。打過仗的人身上起碼要透出一股峻冷之氣吧。可自打我記事起,在我面前的爺爺就是個平常老頭,看不出他比其他老頭有什麼特別之處,到後來反而比那些平常老頭還頹靡了,動不動就跌倒在路邊,只要沒人發現,他趁著酒勁睡起來保准能睡上半天或一天。有一次他醉酒後竟然栽到外面的一口池塘里了,四叔發現他后,他正趴在水邊,只露出個頭。當時的天氣異常冷,如果再遲些發現,興許就死在裏頭了。

看到爺爺這般窘相,怎麼也不能把他和大爺以及父親口裏說的形象相比照。我倒覺得四叔說的還算靠譜,也較客觀。四叔是早期的高中生,在家族裏算是文化較高的一個。他小時候聽爺爺親自講過那段歷史,成年後又翻閱了縣誌和記錄當地戰爭的書,這才把爺爺當時真正的模子描出來。

當時的年份應該是一九三九年前後。爺爺的職位確實是隴北大隊的大隊長,但這個職務並不像父親和大爺說的那樣高,手下也只五十個左右的人,他的大隊直接受上面「隴支「管轄。隴支就是八路軍縱隊隴海游擊支隊的簡稱。一九三九年四月這裏淪陷后,隴支遵照上級指示進行東南方向轉移,這裏只留一小部分人用於地下反攻和發動群眾抗日運動,爺爺的大隊便是留下來的隴北地區的中堅力量,到後來發展的游擊人數加上當地自衛組織已有幾千之眾了。

聽說爺爺之後便入了黨,成為一名正規軍,並參加了多次大大小小的戰役,還升職了。具體是多大的軍職,爺爺一直不願透漏,就是從這之後的軍旅生涯他也絲毫不說。我的叔叔大爺們當然心生疑惑,要知道,那時在他手下的人到解放后也都相繼出人頭地了,唯獨他還是個守地勞作的農民,這怎能說得通?為此,他們聚在一起還生生埋怨過。

呵呵!如果當時的爺爺真要改變道途的話,說不定現在我們也不是這樣了,有可能正守在城裏過活呢,我在堤壩上一路走一路想着,可轉念再想,倘若真是那樣,說不定就沒有今天的我們了。

我在閘門那裏坐了一會,見戈東沒有上來便離開了。畢竟他也要休息的。想到早上鍾柳姐說的話,於是朝磚窯廠走去。

磚窯廠里一派忙碌景象,這裏多半是年輕人,男孩子做拉車一類的重活,女孩子則做碼坯之類的稍微輕鬆的活計。文化高,做事又麻溜的人才有機會來到造坯車間。那裏的確輕鬆很多,有人專管按按鈕的,有人在邊上觀察傳送帶異常,還有人切塊。鍾柳姐做的就是切塊一活,她是將上一步傳下來的整塊的泥分切成磚形。在她左邊做整切的是一個尖嘴猴腮的男人,頭上油光光的,白色的襯衫掖在後腚的褲腰裏。他每切一塊便會跟着傳送帶上的泥塊走到鍾柳姐那,有幾次到鍾柳姐邊上時竟伸手在鍾柳姐的屁股上捏了一把。鍾柳姐瞪着他小聲說着什麼,他一臉壞笑,接下來還是照做不誤。

我真想剁了這個狗東西的那隻手,呸!他連狗都不如,比黃狼差遠了。

我從後面來到和他們對齊的窗戶邊,窗戶很大,從這裏可以看見車間里的全貌。我全神看着鍾柳姐工作的樣子。她做事很認真,切過之後總要看看切除的毛坯斷口情況,是否粗糙,邊緣是否有刺棱。可那個瘦男人一直滋擾他,令他心煩不已。我見狀故意喊了一聲鍾柳姐。

鍾柳姐抬頭看見我說:「小遲子,你怎麼來了?」

我說:「不是你早上叫我過來看嗎?我就來了。」

她叫我到她身旁來。我知道她是想以此對付瘦男人。我順從她意。

「鍾——柳——姐!」我剛過去,瘦男人便陰陽怪氣地學着我剛才的樣子說。另一邊幾個小青年也陪着壞笑。

「少沒正形的,小遲子,別理他們!」鍾柳姐邊做邊說。

「還小遲子呢!太監啊!」瘦男人不懷好意地說。自從我到這裏,瘦男人再沒跟着傳送帶上的泥塊向前走了,他就是成心找事!

「你們爛嘴積點德好吧!」

「本來就是嘛,現在人哪有叫小什麼子的。」

「我就這麼叫怎麼了,這樣就是親。」

「哦!那你們親一親給我們開開眼吶!」

「滾一邊去,缺德的人早晚遭報應。」

「我看能有什麼報應?」說着,瘦男人趁著這坨泥塊又走了過來。

「小心晚上別被『鬼打牆』了。「

「你要是鬼我情願被打牆。「

「這話找你小情人說去!「

「你不是啊!「瘦男人說:」吆!小帥哥的墨鏡挺酷嘛!借哥哥風光一下好吧「

我正要抬手護鏡,哪知他出手太快,已經將眼鏡摘到鼻尖上方了。看罷,他吃驚地退了一步。我重新卡上。

「我的媽呀,妖怪呀!鍾柳你怎麼把妖怪弄下來了。「

「這裏只有你是妖。「

「你還是趕緊把他支走吧,看了怪瘮人!「

「走不走管你什麼事!「鍾柳姐朝我喊著說:」小遲子,你別生氣啊!要玩就在邊上玩嘛!「

我已走到大窗戶邊。瘦男人的嘴巴又犯賤起來。

「大男人的,哪那麼好生氣啊!鍾柳,你們不會有一腿吧。「

我剛走到窗外的土堆上時,看見戈東正蹲在上面。

「你什麼時候來的?「

「就剛剛,看你朝這邊來就跟過來了。「

「剛才到你那好像你不在嘛!「

「你走了一會,我就出來了,然後就看你往這邊走了。「戈東說:」剛才那人嘴可真賤!「

「等我再長十年,一定不會放過他。「

「幹嘛還要十年?現在就行!「

「怎麼搞?你又不會法術。「

「不會法術在他看來也是個隱形人吧,還不好整?「

「這倒是!那就看你的了。「

「瞧好吧!「

戈東下去后,瘦男人對鍾柳姐說:「你還說這小子不是妖怪,你看他神神叨叨的哪點正常?「

戈東先在他身後轉了轉,然後將他的襯衫從褲腰裏慢慢抽出來,等他走到鍾柳姐身邊時,又從背後摟着他的腰,打開皮帶扣。鍾柳姐一坑頭就發現了。她說你想幹嗎?怎麼那麼噁心的。瘦男人說這次我可沒碰你。鍾柳姐說要脫死一邊脫去。這時他才低頭看到不對勁的地方,慌忙躲在一邊整理。接下來戈東調整了壓泥機的出塊速度。鍾柳姐連忙喊他落位,皮帶還未扣牢的瘦男人見狀立馬上前準備切割,可割刀推到一半硬是推不過去——戈東在對面反力推著呢。前道出來的泥塊越積越多,等他反應過來關掉壓泥機時,這裏出來的泥塊已經擁堵變形,鼓了一個大疙瘩。他這邊一停其它工序也要停。控制總按鈕的人停機後過來對着他一通罵,他說搞他娘的什麼呢?瘦男人驚慌失措地說,真他娘的見鬼了,割刀怎麼推也推不過去。那人推著割刀試割了一次,他說,這又什麼,順暢得很。瘦男人說,剛才我就是推不動。那人說你是不是還想當場撒尿啊,我看你真是見鬼了。

「怎麼樣?「戈東走到我身邊說。

「還不是特別痛快。「

「行了。這麼做都是犯戒的,要是被『一尺腳』他們發現,那要吃不了兜著走了。「

「什麼一尺腳?「

「就是『腳巡』,他們就在當地的管轄區巡邏,巡邏時只能離地一尺那麼高飛行,速度比正常跑快不了多少,所以我們都私下裏管他們叫一尺腳。「

「還有這回事啊,他們巡邏什麼?「

「就看有沒有人犯戒呀!剛才的其實就是犯戒。「

「這也有人查啊,做鬼也太不自由了。「

「如果動不動就可以戲弄陽人,那有的惡鬼就要趁機報復,甚至驅魂奪石,那還不反天了。「

「我怎麼沒看過什麼一尺腳的。「

「這個時候少,一般都是陽世天黑時才出來。「

我們正說着,突然從車間里傳來一記響聲,隨後,鍾柳姐也叫了起來。

「強子!「戈東說。

我急忙向鍾柳姐那邊看去。鍾柳姐沒事,她已經來到瘦男人的身邊。瘦男人被一個人握緊喉嚨硬往割刀的鋒刃上靠,那個人另一隻手握著割刀。聽到鍾柳姐的叫聲后,控制按鈕的人再次關停機器。

細量之下,這個摁頭的男人乃是戈東那邊的人。能說出他的名字,說明戈東和他熟識。

「怎麼回事?」我說。

「那是強子,他想幹嗎?」戈東說。

「這還看不出來嗎?他想害人。」

「怎麼那麼莽撞的,這樣要出事的。」戈東邊說邊向那裏走去,我尾隨其後。

操作按鈕的人嘟嘟囔囔地再次走來。他說今天真是邪了門了,到底怎麼回事。來到跟前,他看到頭部貼在傳送帶上的瘦男人,又好笑又可氣。他說你倒是起來呢,今天怎麼那麼多慫事的,說完他見瘦男人無動於衷,臉上現出驚悚的神情,忙問鍾柳姐怎麼了,犯病了?鍾柳姐說剛才還好好的,一下就變成這樣了。眼看瘦男人的鼻子就要碰到割刀刀刃上了。操作按鈕的人說趕緊呀,趕緊把刀退回去。鍾柳姐拽著刀把,任憑如何用力,割刀就是一動不動。那邊他在拉着瘦男人的頭,這邊鍾柳姐拉着割刀。男人見勢不妙,趕緊喊來另一邊的幾個男人。

「強子,你幹嗎?」戈東和這個小鬼對上話。

「你別管,今天我一定要弄死他。」

「這樣要出事的,他要犯過什麼惡,自然有上面來處罰,我們沒這個能力。「

「大不了打到下面去,弄死他我也認了。「

「就算他死了,你又能得到什麼,他到這邊,你下去了,他照樣比你強。先停手,停下來好好想想。」

「該想的我都想了,本來他早該死了,給他留這麼多天便宜他了。」

「人命由天,我們就是這天地間小得不能再小的了,你怎麼能跟他們抗衡?」

戈東和強子說話的當口,強子的手停下來,沒有再往割刀刀刃上推,但還是用力摁著。過來的男人分在兩邊,個個遁著屁股向後拽,吃奶勁都要使出來了。

「開遲,你到上面看一下,看看有沒有一尺腳過來。」

「哦!」我離開時,強子瞥了我一眼。鍾柳姐聽后也叫我躲到一邊來。

下面的人還保持着剛才姿勢,他們生怕一鬆手,瘦男人的鼻子就沒了。操作按鈕的男人累得氣喘吁吁,他在前頭一直向瘦男人問話,瘦男人干張口說不出話來。

戈東與強子的爭論越來越凶。強子情緒激動,一會將瘦男人向外推,一會又拉過來。在瘦男人那邊的人也跟着一上一下。我向周圍環望着。不知道一尺腳長什麼模樣,反正只要看到浮在地面上飛的估計就是了。為了一睹傳說中的飛人,我倒盼着他們能路過此地。

真是想什麼來什麼。前方不遠處,果然來了兩個行為古怪的人,一開始還看不清他們的腳底到底有沒有懸空,但從裝束來看絕不是陽世的人,也不可能是一般的小鬼。不曉得是不是一尺腳——時間緊迫,毋寧先信。

「來了!」我朝着戈東喊。

戈東迅速上前扒著強子的雙肩,要他立馬離開。強子的手攥的死死的。也不知道戈東哪來那麼大的氣力,他俯身改用扳腿,竟把強子的雙腿抱得離地一尺多高。戈東大聲嚷了起來。他說,我求你了,強子!強子這才慢慢鬆開手,搡得兩邊的人一個趔趄。停手的強子雙手搭在戈東的兩肩上,重重握了握,然後從另一側跑走了。

戈東上到土坡時,那兩個行為古怪的人距此還有百米左右。他們全都穿着直筒的長袍,頭戴圓頂帽,腳蹬彎頭鞋。

「是一尺腳嗎?」

「是的。真險。」

原來飛人不過如此,一尺腳的飛行速度的確不敢恭維。他們從下面飛到坡頂,速度更加慢了,就像燒乾汽油的電驢子。快到我們這邊時,其中一個差點又要倒回去,幸好另一個及時拉扶才穩住腳,定腳后索性改飛為走了。

「歐神娘,簡直要把我累死。」其中一個望着我說。

「飛人還嫌累啊!」剛說出口我就後悔了,竟然忘記自己的身份了。

他突然轉向我的另一側,並靠前細細打量。

「斗——眼,問問——這個——小兄弟,看到什麼——沒有,」另一個結結巴巴地說。

剛才那個又轉望着我說:「你就不能自己問啊!」

鬥眼。莫非他是鬥雞眼?我慢慢挪移到另一邊,雖然他心裏不是盯着我,但這種姿勢也蠻瘮人的。

「我——要是能說——利索,還——叫你問——幹嗎!」

一個結巴,一個鬥眼,這兩個配在一起也真是搞到家了。

「小兄弟,剛才這裏有沒有看到誰胡來啊!」

「沒有,沒有,有您兩位一尺……腳巡在這執勤,誰敢!借他十個膽子也不敢。」

「小小年紀倒很會說話嘛,如果發現直接向本大人報告,有獎。」

「哦,好的,好的。」

「歐神娘,那裏怎麼回事?怎麼搞得爛泥邋遢的?」他的鬥雞眼一低頭就看到車間的狀況了。

「他們工作失誤。一群笨蛋,尤其瘦瘦的那個,留在人間也是塊廢料,還是早早收了的好。」

「歐神娘!我看也不是好東西,要收也得等閻王老爺發話,我們就不操那份閑蛋心了。「

「問玩——就——就開路!「

他們相互攙扶著,走到坡度大的地方才抬腳起飛。看他們飛遠后,我終於噴笑出來,戈東也笑了起來。

「這就是飛人啊!準是油加少了。「

「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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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魄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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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兩界情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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