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石洞秋風

第二十二章 石洞秋風

雲紅英道:「他將我四肢斬去,我當時便暈了過去。待我醒來之時,他第一句話便問我認不認錯,那時我連性命也豁出去了,怎會講出與文哥絕情的話來?他見我始終不肯低頭,勃然大怒,又在我身上種下一枚毒針,要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張文將花被給她蓋好,道:「這針毒發作的滋味,生不如死,便算是再強壯的漢子,也熬受不住,可你竟沒有說過一句討饒的話。」

雲紅英笑了笑,道:「說也沒用,他也絕不會饒我。那時,他也自知我再不會屈服於他,對我們的看管倒鬆了一些。過了幾晚,程老莊主來了,與爹爹大打出手,將我二人救了出來。程老莊主送出我們一程,讓我們找一個僻靜所在隱居起來,永不涉足江湖,也就是了。可我們隱居還不到一年,我那狠父便派人尋到我們,我們便又往西逃,卻遇到爹爹的大弟子林成,文哥將我抱在懷中,死命逃到這裡,跳入這萬丈深谷。」

張文道:「想當年你是那樣的美貌,如今卻落得如此模樣。你毒發難當的滋味,我又不能給你減輕半點,這些年來,可是真苦了你啦。」雲紅英臉露微笑,道:「你這樣一個美男子,整日里陪著我這樣一個老怪物,才是真苦了你呢。其實,有你陪在我的身邊,我身上就是再多些痛苦,我心中也是甜蜜的。」

程玉珠瞧著這對痴心老人,雖然身困逆境,卻是相依相幫,念及自己身世,不由潸然淚下。張文道:「這幾年來,我這紅英妹子毒發的次數越來越是頻繁,一次也是更比一次嚴重。看她這般痛苦,我這心裡真是如同刀剜。剛才她又是痛苦難當,暈了過去。我只怕她再也不會醒來,嚇得大哭,卻被你當成鬼怪。」

程玉珠道:「剛才言語失禮,前輩莫怪。」雲紅英道:「這也難怪,我二人落到這谷中,每日深居洞中,天長日久,便連頭髮也白了,任誰也會將我們當成妖怪。」程玉珠出來已久,心中記掛女兒,道:「我那洞中,還有一個女兒,此時必是餓了。」雲紅英道:「那你快去吧,改日將孩兒抱了過來,讓我瞧瞧。」程玉珠答應了一聲,向二人道了別,手拄雙拐,從洞中出來。

自此,程玉珠便經常來洞中,陪張文、雲紅英閑聊。時光一晃,便已過了半年。這半年之中,雲紅英每隔三兩日便毒發一次,甚至有時一日便發作兩次。雲紅英自知命不久長,又恐自己死後張文也跟著自己死去,不免心中哀嘆。

這日程玉珠打了獵物,要分給張文、雲紅英一些,便進到二人洞中。她呼喚了幾聲,卻不見張文出來,便向石洞深處走去。進了石室,只見張文正暗自垂淚,雲紅英已經暈了過去。程玉珠本想勸慰幾句,卻又不知如何開口,只得悄悄站在張文身後。張文拭了眼淚,道:「我這紅英妹子只怕活不過明天了。」程玉珠吃了一驚,道:「不會吧?」張文掀起雲紅英身上花被,解開衣服,道:「你看。」只見雲紅英胸前一縷黑線,幾近心口。張文道:「她的毒氣已經移到心口,便要毒氣攻心了。」程玉珠驚叫道:「這可如何是好?」

張文道:「我與紅英妹子早就預料會有這麼一天,心中也早已做好打算,只是以後這谷中又只剩下你一個人了。」程玉珠心中一凜,問道:「難道前輩真的要------」張文道:「人生在世,生亦何歡,死亦何苦,只須心中快樂坦然便什麼都夠了。」程玉珠見他將生死看得如此淡泊,心中敬佩,暗想:「我這一生,如是有個男人肯為我而死,那該有多好?」她知道此刻便算是怎樣勸他,他也絕不會再活下去,也就不再言語,只輕輕嘆了一口氣。

只見雲紅英慢慢睜開雙眼,輕輕叫了一聲:「文哥。」張文深情地望著她,叫了一聲:「紅英妹子。」俯下身來,輕輕撫摸她那滿頭白髮。雲紅英道:「我命在頃刻,文哥你真的要跟我同去么?」張文點點頭。雲紅英又道:「既是你意已決,我也不再勸你。其實我也是盼你能與我在黃泉路上做個伴,免得我孤單寂寞。」張文轉過頭來,面向程玉珠道:「日後你若是出得谷去,千萬不要向世人提及我二人死在此處,讓我二人在此處安安靜靜地長睡吧。」

程玉珠苦笑一聲,道:「前輩儘管放心,只怕我這一生,便要老死在這深谷之中了。」張文道:「天無絕人之路,你總歸會有出谷的那一天。」伸手入懷,取出一張折得方方正正的黃紙,道:「我與紅英妹子在這谷中石洞住了二十幾年,除了遇到你之外,從未遇到過一個人,咱們可謂緣分不淺。我近日填了一首詞,狗屁不通,總算咱們相識一場,以做為念,你取去細細觀看吧。」程玉珠伸手接過,展開一看,卻是一首《如夢令》:「總望春長日久,長伴百年歸土。心欲知共永,誰知風卷殘月。惜也,惜也,空遺石洞秋聲。」

雲紅英低低叫了一聲,面色青紫,額頭滲出汗來。張文道:「你就叫出聲來吧。」雲紅英道:「文哥,這一生能跟你死在這洞中,真是我天大的福份。我每日里都是這種樣子,害得你為我擔心,為我難過,如今我便要死了,咱二人都要解脫了。」目光轉向程玉珠道:「你祖父當年曾有恩於我們二人,可我們二人卻一直未能有緣報答,望你出谷之後,能在他老人家墓前代我們二人磕上幾個頭,我們便死也瞑目了。」

程玉珠道:「我若是有緣出去,一定照辦。」心中卻想:「我落入這深谷已快兩年,又何嘗有一日不在思慮出谷之策?只是這山壁又高又直,便算我雙腿不曾殘疾,也斷難攀上頂去。要想出這深谷,真是難上加難了。」張文見她面色愁苦,便道:「你還年輕,還有孩子,總會有出谷的那一日。我那首小詞,日後你可要常拿出來念念,可莫要忘了我們。」程玉珠答應了一聲,卻見雲紅英雙睛突出,甚是可怖,驚叫一聲:「老前輩!」

雲紅英面色更是青紫得厲害,胸口劇烈起伏,嘴角溢出一絲黑血,臉上卻露出微笑,勉力道:「文哥,抱------抱緊------我------」張文俯下身來,將她緊緊抱在懷中。程玉珠只覺淚水模糊雙眼,不忍再看下去,將頭扭過一邊。許久之後,程玉珠回過頭來,卻是驚得一聲大叫。只見張文胸口插著一把匕首,與雲紅英雙雙躺在石床之上。

程玉珠雖然料到雲紅英終會難逃一死,但此時突見慘狀,卻也不由心痛欲裂。近日來,他常來洞中與二位老人談天說地,二位老人也是面色慈和,給她長輩關愛,帶給她無窮歡樂。程玉珠頓感百倍凄涼,她剛在谷中結識二位老人,卻又驟然失去,不由讓她感嘆世事無常。空蕩蕩的石洞里,只剩下她獨自一人。她取出張文給她的那張黃紙,慢慢念道:「總望春長日久------惜也,惜也,空遺石洞秋聲。」她呆立良久,才將那張黃紙收起,緩緩出來石洞。

光陰似箭,又是五年過去。阿雙已經長成一個聰明俊秀的小姑娘。程玉珠開始讓她習武,並給她講自己過去的故事。

程玉珠問道:「雙兒,你知道娘的腿為什麼不會走路么?」阿雙道:「不知道。」接著又問道:「為什麼,娘?說給雙兒聽,好么?」程玉珠望著當年摔下的地方,道:「好,雙兒乖,娘說給雙兒聽。以前,娘的腿可好了,是天下最好的輕功,能夠上樹、上山。可有一天,一個壞男人和一個壞女人把娘從那個很高很高的地方打下來,將娘的腿摔成這個樣子了。」她講著用手指著高高的峭壁。

阿雙眼盯著母親,恨恨地問道:「娘,那個壞男人和壞女人是誰,雙兒要為娘報仇!」程玉珠雙目中幾欲噴出火星,道:「阿雙,你要用心練功,長大后替娘殺死那對狗男女。」她雖知日後出谷是極不可能之事,但心中卻老是忘不了那復仇之事。程玉珠的話,也深深刻在了小阿雙的心上。

自從落入深谷,程玉珠便將獸皮連在一起,做衣來穿。望著身著獸皮的女兒,程玉珠禁不住一陣心酸。象小阿雙這樣的年齡,正是活潑可愛的時候,而現在小阿雙對世界上的事卻是一無所知,她除了認識母親,世上的人她不曾見過一個。程玉珠經常給她講世間諸多有趣之事,而小阿雙卻只是象聽神話故事一般,想象著外面那五彩繽紛的世界。

幾年來,程玉珠為出谷之事傷透腦筋,卻是毫無頭緒。她時常取出張文給她的那張黃紙,誦讀那首《如夢令》。然而,這隻能帶給她更多的思念與凄涼。程玉珠開始有些灰心,經常自問道:「難道上天真的要我老死在這絕世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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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飛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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