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憤怒的刻

第三十五章 憤怒的刻

第三十五章憤怒的刻刀

閣樓上的扁豆花飄落,粉色的豆莢初現端倪,像一個個肥胖的嬰兒「咯咯」在青黃的寬葉間傻笑。嬰兒?張若水握著噴水器的手頓住,怎麼又想起這個比喻?他的心中一陣排山倒海的痛苦。

赤著腳回到卧室,打開電視機,連換了幾個台,他隱隱有了睡意。等到他從瞌睡中醒來,已經是薄暮時分。看來今天約好了來看油畫的畫商食言了。他正要關了電視出門會霍克,一個話題引起了他的注意。

一個記者站在露天藝術館前,神情激動地報道:「『第×屆中國長春國際雕塑藝術節暨雕塑作品展』即將拉開帷幕!來自世界各地的著名雕塑家屆時都將登場,為自己豐碑式的雕塑作品現身說法!……其中一幢名為《耶穌復活》的雕塑今日抵達長春,據這一屆雕塑節一位不願透露姓名的評委透露,《耶穌復活》是他所見的最完美的雕塑,其藝術成就甚至可能超越羅丹和米開朗基羅刻刀下所有的人物!這位評委還預言,一個嶄新的雕塑時代將自《耶穌復活》開啟!讓我們拭目以待明天的藝術盛典吧!」

張若水的心提到嗓子眼,耶穌復活?它會不會與米高有聯繫?也許自己太過神經質。他一轉眼,看到靠在牆角的未完的雕塑——《聖母受孕》,這是她為周李清雕刻的一個聖母像,孕婦的肚子像海風中的帆布一樣漲開,一個神聖的生命在月光下孕育。她聖潔的臉沐浴在星光蟲鳴中,掌心上翻,向天國的父祈禱。

他打開電腦,下載了第×屆中國長春國際雕塑藝術節評委的名單,其中果然有他熟悉的一位導師。他忙打了一個電話過去,表示自己也將參賽,那個導師是趙柄彰的同門師兄,早對張若水的才華傾慕備至,連夜安排工作人員騰出一個展位。

這一晚,張若水匆匆將雕塑草草收尾。第二天一早,霍克來找他,見他雙眼通紅,正和幾個搬運工把一幢雕塑搬上卡車,要運往機場,再空運去長春,便欣然與他同往。張若水也沒跟他說出對《耶穌復活》的懷疑。

等到他們風塵僕僕的趕到,第×屆中國長春國際雕塑藝術節已經接近尾聲,露天展台上堆積著各式雕塑,大半都被人掛了牌子買下,金額都在五位數以上。那個導師見他來了,忙幫他搬出作品,陳列到一個小展台上。然而,十來個膚色不一的評委只是多看了幾眼張若水的《聖母受孕》,又把目光送到一幢猩紅油布包裹的雕塑。台下千百媒體和藝術愛好者閃光燈頻頻照耀著那幢雕塑,它是這屆藝術節的寵兒。

張若水撫摸一下《聖母受孕》圓潤的腹部,繞過一幢幢姿勢不一的雕塑,向千人矚目的那個雕塑正面走去。當他看到那幢雄渾、悲壯的《耶穌復活》時,所有的腦細胞都在剎那間被電住:耶穌長發披肩,雙手交叉放置在腹部,肉體的膚色,肌肉走向,表情勾勒都神乎其神,甚至每一根肋骨、每一道青筋、每一根髮絲都清晰可見!這已不是一幢雕塑,也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有著血肉之軀的神明!

他越看心中越狂亂,把食指和中指剪一個30度的角,心中拿比列尺目測一下,跪下身子橫著豎著丈量耶穌投射在地上的影子,陡地,他的眼中有了不安的光芒:除去台基,影像身高1.8米!這個數字與都靈裹屍布中的耶穌何其相似!

那些評委和媒體人士都向他投來不解的目光。張若水忽地看到耶穌的一隻腳趾上刻著幾個娟小的字,他正要湊上前細看,幾個安保人員粗暴地將他拉起身,壓低聲音脅迫道:「剛才已經有異教徒想破壞聖像,被警察帶走了——」幸而那個導師過來解了圍。

霍克早瞧出張若水的不對勁,他從風衣口袋裡摸出一隻長筒望遠鏡,送到張若水面前:「用這個看,咯吱窩裡的毛都看得見!」

張若水接過望遠鏡,調試幾下,三個滾燙的字眼落入他的眼帘:周李清!他大驚失色,瘋狂地把臉扭過去,尋找雕塑的作者。

導師見他神色異常,問道:「若水,你好像不對勁啊!你的作品拿不了第一不要緊,我一定會替你爭取個名額——」

張若水急急道:「《耶穌復活》的作者在哪裡?」

導師攤攤手:「剛被一個節目組叫到藝術館二樓錄製訪談節目了——如果你想見他,頒發獎品的時候他會過來的。」

張若水忽道:「賈導師,麻煩你把評委證借我一用!」也不等導師應答,摘下他胸口的評委證,拉著霍克往藝術館里奔去。

幾個保安過來攔截,張若水出示一下評委證,說道:「我來叫《耶穌復活》的作者去接受頒獎!——這是我的評委助理!」他指一指霍克。

二樓錄音廳,傳來一個聲音:「……當然,我只是代表我的老師米教授來參賽而已。至於說這幢《耶穌復活》體現的是什麼,米教授說他想表達一種絕望后的希望,他把耶穌在墳墓受難的形象立體化,橫的變成豎的,這就是他的高明之處!」

張若水和霍克躡手躡足走到門口,從門縫看進去,那個演說者一臉絡腮鬍子,身上穿一件白袍子,衣領和袖口都壓了金蕾絲十字。那張臉孔他雖然陌生,然而那聲音,分明是「玄武湖慘案」前給他發聖帖的「彼得」!

女主持人問道:「那麼,請問您的師傅是一個怎麼樣的人呢?他是否是基督教徒?他有沒有弟子在中國藝壇?」

彼得遲疑一下,說道:「在我們這些學徒眼中,他是個基督教徒,但有時則更像是上帝!他能把死的東西變成不朽——原諒我說出這些褻瀆上帝的話!」他的雙手袖到袍子里,「年輕的時候,我們在他手下學過幾年畫,然而沒有一個讓他滿意,我們悟性不高,都是大山裡、漁船上來的貧苦人,他把我們聚集到一起。我們一直沒有出師,所以他不讓我們進入藝壇,那樣會為他老人家丟臉——」

張若水輕聲說道:「我們這樣貿然進去,一定會被當成異教徒轟走,抓不住這個傢伙!」他忽地想起霍克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提醒道,「他就是米高十二門徒的大弟子彼得!」

霍克吃了一驚,低聲道:「我在這裡看著彼得,你下去打個手機,讓柳柳趕快出警,彼得既然來了,周圍恐怕分佈著他的同黨——」

「砰——」

霍克話音未落,一顆子射從三樓**下來,正中他的心口。張若水面如土色,將霍克一拉,闖入錄音廳。裡面的節目組大驚失色,彼得看到張若水臉色刷地變了。

霍克將門掩上,從身上快速拔出手槍,指向彼得:「不許動!」彼得與主持人隔著一張茶几,苦於不能脅迫主持人,只得舉起雙手。張若水掏出微型手槍,繞到門后守著。防止殺手破門而入。不時又回過頭來看一眼霍克。

霍克叫道:「別看我,注意門口!我死不了,穿著防彈衣呢!」又把槍口對著幾個手在暗處的錄製人員,把警察證一晃,「你們也別亂動!我是警察,正在辦案!你們採訪的人涉嫌謀殺!」

樓下一陣腳步聲傳上來,炸開了鍋一般。窗外忽地扔進來幾個「吱溜溜」亂轉的東西,霍克瞥一眼,罵一聲:「Y的,催淚彈!」話剛說完,一股煙幕將整個室內瀰漫。大門被撞開,接著「乒乒乓乓」想起一陣槍聲。

等到煙霧散去,張若水和霍克都被幾個保安制服在地。彼得早沒了蹤影。霍克身上的骨頭被壓得「咯咯」直響,叫道:「我是警察!口袋裡有警察證!」一個保安狐疑地從他口袋裡一掏,果然掏出警察證。

一個保安隊長模樣的人忙將兩人放開,霍克解釋了一通,那個隊長沒好氣的說道:「既然已經抓住嫌疑犯,你們放催淚彈幹什麼?」

霍克有些氣急敗壞的說道:「我們還以為是你們放的呢!現在看來是兇手的同夥放的,把那個彼得救走了!」

節目組的錄製人在一邊聽出點門道,臉上露出狼狗嗅到骨頭的神情,打一個響指:「還好,我們的錄音設置一直沒關閉!——跟拍!」攝影師扛著攝影機就向霍克照過來。

張若水忽然想起什麼,對那個保安隊長急道:「那些嫌疑犯不會跑遠,他們一定會回來運《耶穌復活》!」來不急做太多解釋,一邊波動柳處長的手機,一邊拔腿就往樓下奔。

樓下,已達到宣布獲獎名單的高潮。從三等獎倒數往上報「……二等獎獲得者張若水,雕塑《聖母受孕》,明暗處理承襲印象派,以畫入雕塑,以雕塑入畫……」然而台下卻沒有人上來領獎,那個賈導師一臉焦急。

張若水在人群中左衝右突,遠遠看到《耶穌復活》雕塑正被人蓋上猩紅油布,往後台撤,忙追上去。報到一等獎的時候,下面依舊沒有人上台領獎,十幾個評委大眼瞪小眼,覺得臉上好沒面子。那個獲得三等獎的加拿大人一時成了焦點。賈導師看到張若水,急忙向他揮手,張若水卻擺擺手,把手指向耶穌雕塑。

一輛警車開入露天廣場,鳴笛聲蓋不住人群的瘋狂朝拜聲。然而人群還是閃開一條道,警車緩緩拐入後台。下來兩個荷槍實彈的警察,他們招呼安保人員將《耶穌復活》往警車上搬,那些安保人員也不知出了什麼事,便按警察說的辦。大理石雕塑重重地擱在後備箱,耶穌的頭顱和蜷曲的腳裸撐在外面。警車輪胎一下子癟了。

人群中一些基督徒看到了,大為不滿,抗議聲迭起:「把基督擺正!」幾個評委也為雕塑惋惜,上來勸止,表示要尊重藝術家的作品。兩個警察卻毫不理會,幾個教徒上來叫喝,兩人抽出電棍,上面電光「滋滋」閃爍,將教徒逼退,上了車,發動引擎。

「不能讓他們搬走聖像!」張若水情急之下叫了出來,這一叫,立時引起巨大的呼應。教徒們和一些熱愛藝術的人將警車裡三層外三層包圍起來。

兩個警察幾次啟動警車,都沒成功。其中一個警察似乎懼怕了,正要下車,另一個警車卻把臉一橫,踩了油門,警車開出去不到一米,就撞上了前面有人惡作劇搬過來擋道的雕塑,車身猛地一顛簸,耶穌的大理石頭顱陡然碰上另一幢雕塑《拉奧孔》,一縷頭髮被碰斷。

「啊!」人群中那些教徒徹底憤怒了,他們扛起地上橫七豎八的雕塑往警車上砸。車窗玻璃「嘩啦」碎裂。兩個警察雙手抱頭從警車上下來,叫道:「別打,我們是受人指使!有人給了我們警車和警衣讓我們把耶穌雕塑運出去!」那些教徒卻不管,重重的石膏往他們頭上、身上招呼,打得他們頭破血流,血腥瀰漫開來。

「別打了,鬧出人命了要!」張若水知道兩人也不過是受指使的無辜。那些狂熱的教徒狂怒的氣息卻絲毫不減。

張若水眼見得兩個不相干的人就要因為自己一句蠱惑的話喪命,不知哪裡來的勇氣,忽然從地上撿起一把刻刀,撲到耶穌雕像上,刻刀在耶穌悲天憫人的眼睛上懸著:「誰再動手,我把聖像毀了,讓他再也看不到聖徒的喜怒哀樂!」

那些教徒聞言都住了手,把憤怒移向張若水。張若水知道,今天如果不能說服這些教徒,恐怕要命喪在這裡了。霍克被擠兌在圈子外,把擔憂的目光遠遠打過來。

「耶穌復活的雕塑之所以完美無缺,因為裡面存在真人的骨骼!」張若水握著刻刀的手上青筋暴突,高聲說道,「這是一個殺人狂製作的雕塑,他以都靈裹屍布上耶穌頭像為標本,以耶穌聖血為塗料,又以一個可憐的侏儒木匠的骨架來支撐我主耶穌的聖體——這個雕塑是魔鬼的誘惑!」他額上的汗珠子大滴大滴的落下,汗水把眼珠子腌得火辣辣的疼。

這話一出,那些喜好捕捉新聞的媒體人又驚駭又興奮,閃光燈像夏日夜空的星辰,閃動不休。那些教徒的臉色上風起雲湧,忽地,一個教徒說道:「你才是魔鬼!想殺害耶穌的都是魔鬼!」人群又一次沸騰了。

張若水咬咬牙,叫道:「豁出去了,我讓你們看到人骨!」把懸起的刻刀斜刺里削下去。在千百人的尖叫聲中,耶穌的眼珠子脫離大理石軀體,飛上半空。憤怒的人群潮水一般壓向張若水。

有人鳴槍一聲,警笛聲跟著呼嘯而來。

「住手!」柳處長及時趕到,幾輛警車上下來十來個全副武裝的刑警。那些教徒卻置若罔聞,張若水只覺一股血色潮水向他湧來,他眼前的光亮越來越少,越來越少,最後只剩下一條縫。

「轟——」耶穌的的頭忽然跟軀體分離開來,石膏頭像砸到地上,碎裂成三塊,一塊頭蓋骨在紅地毯上彈跳一下。

「啊!果然是人骨!」賈導師的聲音第一個響起,人群忽然間寂靜如死。

約莫隔了兩秒鐘,一個教徒捧在手中要向張若水砸去的石塊砸向了耶穌的雕像。那些受愚弄的教徒叫道:「魔鬼!魔鬼!」憤憤然將石塊砸在耶穌雕像上。

霍克撥開人群,攙扶起滿臉血淚的張若水,說道:「還好你把眼珠子敲開了,我就往裡面塞了顆小炸彈就擺平了!」那些敏感的媒體人糾纏住張若水不放,還好賈導師將他的第二名改為第一名,頒發了獎章,滿足了媒體人的獵奇心。

然而遠在千里之外的米高卻震怒了,他跪在地上,向電子屏幕上捧著獎盃的張若水揮舞著拳頭,怒吼道:「等到機會成熟,一定把你的骨架來支撐耶穌!——你們這些可惡的媒體,你們不是喜歡搜奇獵艷嗎?上帝就滿足你們!好吧,為了186幢雕塑的達成,讓大屠殺來得更猛烈些吧!」海洋上空電閃雷鳴,巨浪滔天,一群海燕竟被波浪吞噬;風浪一過,海面除了海燕灰黑色的屍體,又漂浮出一堆人體器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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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皮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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