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再不想看到你離開 (八)

第二十章 再不想看到你離開 (八)

鍾老太太沒想到外孫子反而將了自己一軍,頓時臉就便的更紅。

她看著彭因坦說:「好,好你個坦坦。你在這兒等著我呢。」

彭因坦聲音低了些,還是說:「姥姥您也不是沒坐過牢,解放前的解放后的都有體驗;您也不是沒有因為出身問題被各種審查批鬥……那會兒我姥爺說什麼了沒有?他因為這個跟您不結婚呢,還是因為這個跟您離婚劃清界限了?都沒有吧。」

「這是一回事嗎?我們那時候是特殊歷史時期。」鍾老太太說。

彭因坦停了停,說:「索鎖也不是自己願意的。要她爸爸沒去世,他們家好好兒的,還指不定輪不輪得到我追她呢,姥姥。」

鍾老太太眉幾乎要豎起來,卻也沒有再接著跟彭因坦辯論。彭因坦眼見外祖母氣越來越盛,知道她身體情況,是不能再動怒的,但還是說:「姥姥,您消消氣。等您消消氣,我再跟您好好聊聊。驁」

「沒什麼好聊的。那麼多好女孩子你不選,專門往麻煩上撞。」鍾老太太說著,轉向女兒們,「彤彤,這是你兒子。你要是能接受那麼個兒媳婦,我沒話說。」

「媽媽您也是,這就說到媳婦不媳婦的了。坦坦也沒說到要結婚不是?」鍾裕杉看氣氛一變,老太太火氣照著鍾裕彤來了,忙微笑著解圍。老太太一貫還是比較聽她的勸,她看看錶說:「這都幾點了,早點休息吧。您還吃著降壓藥呢,這一急血壓又上去了。回頭醫生又該說了。」

鍾老太太擺了擺手,說:「不用拿這個說事兒。我知道你們的意思,就是嫌我多管閑事。坦坦,結婚的確是你自己的事,但也不只是你自己的事。你要考慮影響。眼看你也是快三十而立的人了,許多道理不用人說,你自己都能講的一套一套的。就算你不考慮各種影響,起碼有一點,跟什麼人在一起,決定你以後會過什麼樣的生活。姥姥是不想你在個人問題上栽跟頭。你想不想聽姥姥都要說。」

彭因坦在家裡是受寵慣了的,被外祖母這麼埋怨,心裡真是百般滋味。他也倔強,通常撒撒嬌、說說好話就能轉圜一下的,今天就是不肯。他越這樣,鍾老太太越生氣。

「坦坦?」鍾裕杉見狀叫了因坦一聲。

彭因坦低了低頭,目光只在腳尖處停了一會兒。他錚亮潔凈的黑色皮鞋正踏在一朵白色的牡丹花上。黑白分明的,十分醒目。再抬起頭來時,他說:「姥姥,我想跟她結婚。」

「坦坦。」鍾裕彤這會兒終於不能不開口了,「今天晚了,讓姥姥休息。你出來,我們聊一會兒。」

她聲音一如既往的柔軟,卻帶著不容拒絕的果斷。在場的其他三個人聽了一時之間都沒有做出反應。鍾老太太和鍾裕杉是被彭因坦的話弄的有點措手不及,彭因坦則知道他母親也是壓著脾氣了……他於是沉默下來。

鍾老太太坐在那裡,擺了擺手。

「媽您休息吧,我和坦坦談一談。」鍾裕彤說。見老太太不理她,她看了眼大姐。鍾裕杉對她點點頭。

鍾裕彤先往外走,彭因坦接著站了起來,跟外祖母說晚安。

鍾老太太沒做聲。

鍾裕杉在因坦經過她身邊時拍了拍他的手臂,說:「跟你媽媽好好聊聊。」

「知道。謝謝大姨。」彭因坦說著出去,把門合攏。

屋子裡只剩下鍾老太太母女倆,鍾裕杉看看母親的神情,過去給她杯子里續了水,默不作聲地坐了下來。鍾老太太斜了她一眼,說:「你們就一氣兒地寵著他吧。膽子能有倭瓜那麼大、任性胡來,都是你們給寵出來的。」

鍾裕杉坐了一會兒,就只聽著母親說。

「怎麼不說話?」鍾老太太問。

「話都讓您說了,我說什麼好呀。」鍾裕杉站起來去把母親的葯拿來,磕出來一粒交給她。

鍾老太太哼了一聲,把葯含在口中,咽下藥去,平靜了一會兒嘆氣道:「坦坦現在這個樣子,就像彤彤當初非要跟近之在一起。結果怎麼樣呢?還不是離了!現在這小倔驢又來了。他可跟他媽媽還不一樣。這個索鎖牽涉的層面太廣泛……比較起來,曉芃因為她取消婚約,倒是小事了。」

鍾老太太手蜷了蜷,像是握住什麼東西又鬆開了。

「曉芃跟義方有他們倆自己的問題。未必是外因導致的。再說索鎖那孩子我們都見過,品格是看得出來的,不至於做什麼下三濫的事。這是我的看法,當然不一定準。至於曉芃義方取消婚約,於他們倆不一定是壞事。鞏家和那邊下一步會怎麼樣,都在靜觀其變,裕彰夫妻倆嘴上不說,還都鬆口氣呢,就是心疼曉芃而已。」鍾裕杉輕聲說,「坦坦嘛,您聽我句勸,坦坦是彭家的獨孫,真要做壞人,讓彭伯母去做好不好?」

她是用開玩笑的語氣說的,果然換來鍾老太太一個白眼。沒人比她了解自己母親的脾氣。因坦今天這馬蜂窩一捅,可沒那麼容易過去。老太太的鐵嘴鋼牙也不是白白得來的名號,人老了有時候難免固執,就是錯了也不會輕易認

的……

「坦坦以前不會這麼過分。你看他今天的態度。」鍾老太太皺起眉來。

鍾裕杉笑出來,說:「您態度也夠嗆。他正在熱戀的時候。您一個電話打過去他就回來,既是他懂事,也是索鎖懂事,您還那麼訓,這不是緊趕著把人往那邊兒推嗎?您就是不怎麼講策略,難怪爸老說您,挨過那麼多次批鬥,也不該直筒子脾氣。」

「哎?換你教訓我了?」鍾老太太眉皺的更緊。

「哪兒敢。您還是過去休息吧。也就是是我爸今天有事不在家,要在家,您二位非掐起來不行。我爸可說了坦坦的事兒別人不準摻和,您還一個勁兒地施壓。回頭坦坦過去告一狀,得了!」鍾裕杉一攤手。

鍾老太太哼了一聲,說:「寵坦坦,你爸最沒原則。」

「媽,您剛說,跟什麼人在一起,決定以後過什麼樣的日子……這話我倒很同意。索鎖那麼會做飯,坦坦這刁嘴可有好日子過了。」鍾裕杉說著說著,看到母親一轉手抽了旁邊一個「不求人」來,急忙告饒。

她忍不住還是笑,挨了老太太一下子,勸和著送她過去休息了……

鍾裕彤母子聽到裡面安靜了些,才互相望了一眼。

從屋子裡出來,鍾裕彤就站下了。彭因坦跟著站在母親身後,見她不出聲,自己也不說話。屋子裡外祖母和大姨的話斷斷續續、模模糊糊,他們其實聽不清,但又覺得好像她們說的每句話都清晰地傳了出來。

「去睡吧。」鍾裕彤一開口,說的是這三個字。

彭因坦愣了下,問:「您不是說要跟我談談?」

「我是不想看著你把姥姥氣暈過去。」鍾裕彤說。

她聲音極淡,聽不出喜怒來。她說著,腳步移動,往她住的跨院方向走。因坦和她在這裡留宿的時候現在已經不多,但多年以來的習慣仍然保留著,從當年她離婚後帶著坦坦回娘家開始。

「媽媽,對不起啊。剛才我是衝動了點兒,不該那麼頂撞姥姥。」彭因坦追上來,輕聲說。

鍾裕彤裹了下披肩,說:「明天早上跟姥姥道歉去。」

「嗯。」彭因坦答應。

「結婚的事是認真的?」鍾裕彤跨出院門時,像是隨口一問。

「認真的。」彭因坦毫不猶豫。

鍾裕彤看了因坦一眼,說:「坦坦,你要是對一個女人有了承諾,我贊成你說到做到。其他的你可以不用考慮,包括我和你爸爸的感受。但是你要想清楚,你是不是能承擔起一個家庭的責任。我不認為女人結婚的目的是要依附男人生活,但我希望我兒子能像個男人樣,在能力範圍內承擔更多的家庭責任。我想你懂我的意思。」

「懂的,媽媽。」彭因坦說。

鍾裕彤說:「那你回房間睡覺吧。索鎖回去之前,安排我見見她。」

彭因坦平靜地說:「以後吧,媽媽。姥姥的顧慮有道理。現在並不是一個很好的時機。」

鍾裕彤忽然有點感慨。她知道坦坦懂事,但是總覺得他還是有些不夠成熟,可事實上他的成熟穩重甚至洞察力都是值得讚賞的。不過她沒有露出一絲讚賞來……

「謝謝您,媽。」彭因坦站在原地,望著母親走到她的房間門口了,說。「索鎖生了很重的病,我不知道還能留她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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