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巨人

「艾布納！你在哪裏？回家吃飯了！」

艾布納的耳朵微微動了動，從樹上跳了下來，迅速地撿起樹下撿好的木柴背好，朝家的方向跑了過去，一邊跑一邊回答道：「知道了！媽媽，我現在就回來！」

「真是的，你又跑到樹上去睡覺了？」卡爾菈好氣又好笑地看着艾布納頭上的樹葉，伸手幫他拿了下來，「明明就在家門口了，不回來床上睡覺，還專門跑到門口的樹上去睡，真不知道你在想些什麼。」

「外面比較涼快嘛。」艾布納微笑着說，踮起腳在卡爾菈臉上親了一口，將背後的木柴拿了下來，「媽媽，這些我拿到廚房去了。」

「好，你這孩子，這個年紀就該好好去玩玩，柴不撿也可以的。」卡爾菈很開心地接受了兒子親吻，隨即有些心疼地看着自己懂事得過份的兒子，有些無奈卻也有些欣慰地點了點頭。

「沒事，媽媽，沒什麼好玩的。」艾布納撒嬌似的抓着卡爾菈的手蹭了蹭，「我喜歡幫媽媽撿柴，媽媽不喜歡么？還是，我這樣做不對？」

「對極了，我家艾布納最懂事了！」卡爾菈捏了捏艾布納地鼻子，拍拍他的頭寵溺地說，「去把柴放下洗手，然後過來吃飯，你爸爸也該回來了。」

「我知道了。」艾布納抓起木柴便朝廚房跑去。

小心地放好地上的木柴，艾布納踮起腳尖，打開水龍頭，認真地檢查手上的污垢。

他來到這個世界，已經七年了。

度過了一年痛苦的哺乳期，從牙牙學語，長到現在能跑能跳，能幫着撿柴的七歲年紀，已經度過了七個春秋。

艾布納有些恍惚，自己在這裏的日子過得太過和諧，和諧得，他幾乎要忘記前輩子的事情。

「艾布納！還沒好么？你爸爸回來了哦！」卡爾菈的聲音又傳了出來。

「來了，媽媽！」艾布納趕緊甩了甩手上的水珠，迅速地跑回家裏，對着正在換鞋的格里沙微笑，「爸爸，歡迎回來。」他踮起腳在格里沙的臉上親了一口。

「嘿，艾布納，我回來了。」格里沙習慣地蹲下讓兒子親了下臉頰，笑呵呵地拍拍他的腦袋，「你媽媽說你今天又去撿柴了？」

「嗯，我看廚房的木柴不夠了，就去撿了一些。」艾布納伸手接過格里沙的醫藥箱，微笑地看着他。

「真不愧是我的乖兒子，走，吃飯去，你媽說今天烤了你最愛吃的兔肉。」格里沙自豪地拍拍艾布納地肩，臉上泛開一絲笑紋。

「你們父子倆不要再站在門口了，快點進來，要是被鄰居看到了，又說我罰你們不準進門了。」卡爾菈探出頭，沒好氣地瞪着他們。

格里沙和艾布納對視一眼，趕緊走了進去。

「媽媽，爸爸說你今天烤了我最喜歡吃的兔肉，謝謝。」艾布納扯了扯卡爾菈的裙子，示意她蹲下，在她的臉上印下一吻，然後像個真正的七歲孩童一樣撲向了餐桌。

實際上，在艾布納出生以來這幾年，他已經完全適應了小孩子這個角色，或者說，他的行為已經完全退化成一個小孩子了。

「真是的，好了好了，都給我坐到座位上去！」卡爾菈站了起來，瞥見自家丈夫竊笑的臉，佯裝生氣地板着臉，「再不坐好，我以後都不煮飯了！」

格里沙笑着在兒子旁邊坐了下來，拿起碗筷，開始進餐。

卡爾菈也坐了下來，一年吃飯一邊關心地詢問丈夫今天的工作情況；格里沙也緩緩地答道幾聲，偶爾夾幾筷子菜給兒子；艾布納則安靜地扒著飯，氣氛顯得和諧而又溫馨。

吃完飯，格里沙在沙發上翻看醫書，卡爾菈則收拾著碗筷，艾布納穿好鞋，提着早就準備好的飯菜，正打算出門。

「艾布納，這麼晚了你還要出去嗎？」卡爾菈探頭問道，「要去哪裏啊？」

「我去給塔尼哥哥送飯。」艾布納穿好鞋，站了起來，回過頭輕聲應答。

氣氛瞬間僵硬起來。

格里沙摘下眼鏡，嘆口口氣，表情有些沉重。

卡爾菈也有些不忍，勉強地笑了笑，「那你去吧，對了，」她轉身取了包甜餅，遞給艾布納，「把這個也給你塔尼哥哥吧，他最喜歡吃了，唉……」說着說着，眼眶又泛紅了。

「好了，」格里沙連忙走了過來，安慰地拍拍卡爾菈的肩，朝艾布納點了點頭，「你快去吧，別讓你塔尼哥哥等久了。」

「嗯，我出門了。」艾布納點了點頭，安靜地走出門，聽着門裏壓抑的哭聲，眼睛閃了閃。

塔尼·里格，和塔羅·里格，原本是住在他們對面的一對兄弟。他們兩個17歲去當訓練兵，20歲加入了調查兵團。塔尼·里格在23歲那年，也就是艾布納剛剛七歲的時候，因為一次壁外調查，永遠失去了一雙腿和一隻手臂。而塔羅·里格，則完全葬身在壁外，什麼都沒有留下。

是的，壁外調查。

這七年來，艾布納不僅僅只是從一名嬰兒長成了一個七歲的孩子這麼簡單。他也了解到，自己所身處的世界，並非跟之前生活的世界那麼簡單，也可以說，完全不一樣。

這個世界，卻是一個由巨人統治的世界。

巨人，這樣的生物如果被未到這個世界來的艾布納知道，可能會嗤笑一聲，將其視為無稽之談。可在這個世界，巨人卻是真真實實存在的。

這裏的巨人，也不是童話故事裏普通的巨人。對艾布納來說，他們是一種在現實世界完全不可能存在的生物。他們有着龐大的身軀，驚人的生命力，頑強的恢復力，絕對的力量，以及……喜歡捕食人類的嗜好。

據說，它們出現在這個世界一百多年前的大陸。沒有人知道它們是怎麼出現的，因為在人類還沒能反應過來的時候，它們已經吃盡幾乎一半的人類，在絕對壓倒性的力量面前，人們退縮了。

存活下來的人類，帶着苟延殘喘活下來的人，冒着生命危險，用血腥的**建立了瑪利亞、羅塞、希娜三座城牆。像個家畜一樣躲在牆壁里，卑微地生活着。就這樣，安然無恙的度過了一百多年。

而艾布納，現在身處的地方，就是處於最外面的瑪利亞之壁南端的希干希納區。

「塔尼哥哥，你睡著了嗎？」艾布納推開門，輕聲地問道。

「哦……是艾布納嗎？我沒睡……」塔尼沙啞的聲音完全不像一個二十四歲的青年。

「塔尼哥哥，我給你送飯了。」艾布納小心地將他扶了起來，在他的背後墊了塊枕頭，端起碗，夾起一塊兔肉湊到塔尼嘴邊，「塔尼哥哥，張開嘴，吃飯了。」

「……好……」塔尼顫抖著張開嘴吃下，乾咳了幾口。

艾布納放下飯，端起湯餵了他喝一口，然後繼續端起碗喂飯。

這樣重複了好幾次，才終於把這頓晚飯解決了。

「塔尼哥哥，你又在看塔羅哥哥的臂章了。」艾布納收拾好碗筷，看着塔羅手中握著的臂章，平靜地說。

「是啊……塔羅，是我最自豪的弟弟……」塔尼微笑着磨蹭着手中的臂章輕聲應了句。

「你失去了塔羅哥哥，一雙腿和一隻手臂，還是這麼樂觀，說實在的，我真佩服你。」艾布納端來一盆水，開始幫塔尼擦身子。

「呵呵……艾布納，你還小，不懂……」塔尼呵呵地笑了幾聲，語氣有些悲戚也有些懷念，「壁外調查……死去的不止是塔羅……在塔羅之前，好多好多夥伴都死了……」

「那你怎麼不在塔羅哥哥死之前，帶着他先離開調查兵團呢？」艾布納掀起被子，一邊擦拭著塔尼殘缺的腳，一邊問道，雖然是詢問的語氣，但其實他早已經知道答案。

「傻孩子……我們在加入調查兵團的時候……我們就發過誓了……」塔尼的表情有些恍惚，似乎在回想什麼，「為人類……獻出我的心臟……」

艾布納靜靜地聽着，沒有插口。

「艾布納……你知道嗎？我親眼……看到塔羅被那個巨人咬住，我看到他的眼睛裏，雖然有恐懼，但更多的是堅定……」塔尼的表情有些悲戚，同時也有些自豪，「他在生命的最後一刻，還殺了一個巨人……救了我……他是我的驕傲……我一輩子也不會忘記的……我不後悔，我相信，他也是一樣的……」他說得有些吃力。

「塔尼哥哥，小心點。」艾布納端走了水，又小心地把塔尼扶著躺了下來，將卡爾菈那包甜餅放在他床邊的衣柜上，輕聲說道，「這是我媽媽做的甜餅，她說你最愛吃了，我放這裏了，你要肚子餓了就拿點去吃，我明天再過來。」

「……好……」塔尼輕輕應了聲。

「嗯，那你好好休息，我要回去了。」艾布納點了點頭，坐在玄關上穿鞋。

「艾布納……」

「什麼事？塔尼哥哥？」艾布納回頭看着塔尼。

「一直以來……都沒能跟你說謝謝……」塔尼的眼眶有些濕熱，「時間過得好快……我還記得……當時你只是小小個的……剛剛好能被我抱在懷裏……我當時就想……真是一個好可愛的孩子……沒想到這麼快……就長這麼大了……」

艾布納沒有答話，他的記憶力一向很好。他也依然記得，在他們還沒加入調查兵團時，這對笑容燦爛，老是喜歡嬉皮賴臉的兄弟對他的照顧。這也是為什麼，艾布納願意一直以來都來照顧塔尼的原因。

「艾布納……謝謝你……一直以來……都這麼照顧我……謝謝你……」塔尼吃力地說，他努力地想要抬起身子，把自己的心意傳達給艾布納。

「真要謝我的話，就記得把我媽媽做的甜餅吃了，可別剩下。」艾布納笑了笑，眼波平靜地看着塔尼。他心裏很清楚，塔尼大概也活不了多久了。

「……一定會吃光的……」塔尼輕輕地笑了笑。

「嗯，那我回去了。」艾布納真要轉身，卻又被他給喊住了。

「艾布納……雖然我……一直跟你說調查兵團的事情……但是……我希望……你以後……別加入調查兵團……」塔尼重重地呼出一口氣，表情有着沉重的哀傷，「你要記得……為人類……獻出你的心臟……不是那麼簡單的……」

「放心吧，塔尼哥哥，我不會加入調查兵團的。」艾布納輕聲說道，臉上有着不符年齡的冷漠。

「那就好……你回去……吧。」

「嗯，我走了，明天再來看你。」說着艾布納提着空飯盒，小聲地關上了門，表情平靜地朝家的方向走去。

我不會加入調查兵團的，我的心臟只屬於我自己。

我……會變得比調查兵團的人，更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