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人靜月初斜

18 人靜月初斜

月夕思緒微亂,覺得有東西在臉上飄呀飄,她以為是自己的頭髮亂了,伸手去輕輕拂了拂。可觸手所及,又冰又滑,哪是什麼頭髮?

她用力一抓,似抓了什麼,她又用力一扯,樑上似有什麼東西落下,輕飄飄地落在了她的手心上,又滑到了地上。她連忙就手一抓,攤開手一看,原來手上的是一條長長的紅綃。

她立刻抬頭翹望,才發現這屋子裡,竟如宣華宮一般,綴滿了紅綃。一條條垂落下來,人在其間,微微一動,便牽動紅綃飄浮起來。

難怪她覺得這屋子似曾相識,只不過這屋內簡樸的擺設,又不太似宣華宮。

她繞過屏風,黑暗中瞧見屏風前放著一張几案,上面還放著梳妝的銅鏡與木梳,她頓時醒悟了過來。滿屋都是紅綃的房子,並非只有宣華宮,還有上黨霍太山的那座山谷里的茅屋。

可這裡是馬服君府,趙括亦不是神仙,算不到她今夜會宿在馬服君府里,所以絕不可能臨時叫人裝點了屋子。唯一的解釋便是,這屋子一直便是如此。

一重又一重的濃艷紅綃,將十丈軟紅全都隔絕在外,卻將那日山谷中兩人的相親相依全都深深的藏在屋內。

他與她一樣,心中一直記得山谷中的那一日。

他一直在……等她。

月夕突然喉嚨一陣發緊,一股情緒猛地湧上心頭。突然間很想趙括便在眼前,好向他明明白白地問個清楚。

窗外夜深月冷,他是在房裡陪著他的玥公主么?他可曉得她正在想他么?

她越想越是辛酸難抑,只覺得那久違的葉子的哨聲又在耳邊響了起來,悠悠蕩蕩,一唱三嘆。正是她慣唱的那首歌兒。

她拚命晃了晃腦袋,卻晃不走這曲聲,那葉子的哨聲還是一點一點地朝著她的耳朵。腦海與心裡在鑽。

是誰在吹著這葉子?他要吹給誰聽?

這曲中的相思之情千頭萬緒,還會有誰會用葉子吹這首曲子?天下之大。除了那個叫月兒的姑娘,他還要吹給誰聽呢?

突然之間,月夕便曉得了,趙括便在外面,他曉得自己在聽,他是吹給自己聽的。

她一點點,一點點地推開門扇,看見自己是在一座小院的閣樓上。她挪出了半邊身子。倚在門上,垂著眼,細細地聽著。

院子又小又靜,上上下下充斥的,就只有這葉子的哨聲。那樣曲折婉轉,心心念念,都在說他無憑的思念。

那滿腔的思念,這一方小院又怎麼能裝的下,早已經顧不得太多,朝著整個馬服君府漫延了開來。

可馬服君內的僕役婢女們。竟沒有一個人出來探望。

這府里並不大,三個院落里總有人醒著,會聽到這曲子聲。可為什麼沒有人出來瞧個究竟呢?莫非他們都是聾子,還是他們早已聽慣了有人在吹這首曲子?

早聽慣了有人多年如一日,只是吹著這一首訴說著分離的曲子?

曲聲終了,月夕緩緩抬起來頭。庭院之中,幽暗凄清,抬首一望,星群已稀,明月仍在中天。她再垂下眼來,便瞧見了院子中。那雙比月光更溫柔的眼睛。

他的眼睛,只瞧過一眼便不會再忘記。到哪裡還能見到另一雙這麼溫柔的眼睛?

趙括坐在院子的一角,樹蔭之下。

他沒有回房。沒有陪在玥公主的身邊。

他竟還在她身畔。無論她發多大的脾氣,無論她是生是死,無論她在魏在韓在秦在趙,無論她要做什麼,趙括都仍然在她身畔。

他在望著閣樓上的月夕。

明月小樓,待月而來。

小樓上孤燈早滅,月光灑進屋子,門內紅綃低垂,有人倚樓而立。

夜風吹來,吹散了她的髮絲,吹舞起她的衣襟,將她單薄的身子吹得幾乎要乘風而去。

他瞧得幾乎都要痴了。

月夕緩緩地走出了房,走下了樓梯,走到了院子中。趙括慢慢地站了起來,慢慢地走進了她。明月之下,兩人互相凝望著。

她盯著趙括,咬著牙,好似恨極了他,好似又要將他狠狠地咬上一口。可忽然間她粲然一笑,撲入了趙括的懷裡,趙括立刻反手緊緊抱住了她,低聲喚著:「月兒,小月兒……」

他每次意亂情迷不能自已的時候,便會這樣叫著她。

許久許久,他仍是緊抱著月夕。月夕微微有些氣喘,想要輕輕地推開他一點,卻立刻被他將雙手反鎖得牢牢的。

「放開我……」

趙括笑著搖了搖頭,這裡是馬服君府,一切自然是由他作主。

「再不放開我,便叫桑婆婆來捉你。」

可趙括仍是沒有鬆手,只是低頭在她耳邊笑道:「不放。桑婆婆來了,便讓她把我捉到宣華宮去,我也好日日陪著你。」

可月夕卻心煩意亂起來,方才還在笑著,忽然間就板起了臉,還嘟起了嘴:「誰要你陪了?你還不回去陪你的玥公主么?呆在這裡做什麼」

趙括凝目望了她半晌,薄薄的唇角一翹,微微地笑了起來。他笑得古怪,月夕覺得他在嘲弄自己,正想要再發脾氣,可突然間他就俯身親了下來。

他的唇貼上了她的,月夕霎時便失去了所有感覺。

什麼心煩,什麼惱羞,都去了九霄雲外,只剩一顆迷糊的心,跳啊跳啊,跳得那麼好聽。

這個馬服君府,是他的;這個院子,只剩了她和他。他本就可為所欲為,想怎麼放肆就怎麼放肆。

可……他不理會玥公主了么?

月夕雙眼微睜,朦朧間瞧見他眼眸晶亮,含著微笑,氣息那般安然,彷彿有他身邊,一切都能安定下來。那一刻,她自己混亂的心,也突地平靜了下來。

他既不在乎,她也不在乎了。

她輕輕地咬著他的嘴唇,情不自禁迎上去與他糾纏。

酒醒之後,深院人靜月斜,相思之情醉成濫觴。

久久過後,趙括才終於放開了她,卻又立刻抱她入懷,附耳喃喃細語:「月兒,有一件事情,我曾托桑婆婆轉告你。可她說,讓我自己親自同你說。」

「嗯……是什麼?」月夕軟軟地靠在他寬闊溫暖懷裡。

「在霍太山的山谷里,我同你說過什麼,你還記得么?」趙括問道,「我答應你的事情,便從來也沒有變過。」

他曾同自己說過什麼呢?月夕咬著指頭,可腦子裡放空,想了半天仍是一無所獲。她踮起腳環住了趙括的脖子,呢喃道:「你說了什麼?」

「那你先說,你為了什麼事情總是要惱我?」趙括搖頭。

「我惱過么?我幾時著惱了?」月夕矢口否認,埋頭在他的懷裡偷偷的笑。

趙括只覺得胸口有個軟軟的東西,就好似那日趙菱遞給他的小兔子,在微微地蹭著,又癢又撓,心中是前所未有的輕鬆與歡喜。他低下頭,聞著月夕髮絲上若隱若現的靡蕪香,在她耳邊低聲道:「你忘了么?我說但有你在……」

「括兒,你是不是在這裡?我有事情問你。」院門推開的聲音響起,伴著一把七分清亮三分溫和的老婦人的聲音,「菱兒下午做什麼去了?這丫頭說是去捉兔子玩,可我瞧她神情古古怪怪的,什麼都不肯說,只說你都曉得的。我想來想去,實在睡不著,我不是不讓她去捉兔子,可我總覺得她什麼地方不太妥當。括兒,你說……」

一名老婦人穿過院門,絮絮叨叨地說著話。明月雖亮,可她仍是得低著頭,才能瞧清前面的路,慢慢地走著。待她瞧見前面兩團身影貼在一起,愣了愣,猛一抬頭,便瞧見趙括和月夕相擁在一起。她頓時收住了口,目瞪口呆地望著兩人。

可她突地又反應了過來,轉身緊走了兩步,閉上了院門,順手還拴上了門栓。

「娘。」趙括放開了月夕,卻仍是抓住了她的手。

趙老夫人,趙括的娘,月夕可不是第一次與她會面。她見趙括仍是握著她的手,不曉得為什麼,心中全是暖洋洋的,歡喜得想笑,卻又覺得不好太過放肆,心中酥軟,便將頭倚在了趙括的肩上。

「她是誰?」趙老夫人見到了兩人的親昵行徑,頓時勃然大怒,轉身便指著趙括,低聲厲喝道:「你這個不肖子,我見你這兩年也不去快風樓了,還當你收心養性了。想不到你竟然變本加厲,把這些不三不四的女人帶到家裡來了。你……你究竟是在想些什麼?」

她嘴裡罵著趙括,身子卻繞到了一邊,上下打量著月夕。月夕聽見她罵自己不三不四,便將嘴一撇,冷冷地哼了一聲。可這哼聲卻被趙老夫人聽的一清二楚,她更是怒火難遏,對著月夕喝道:「你是什麼人,竟敢到我馬服……」

可她這句話未說完,卻突然收住了口,只是盯著月夕的腰間,一聲不吭,好似在苦苦思量什麼事情

「娘,她叫月兒。」趙括又輕喚了一聲。

「什麼風兒月兒,我不管她是誰,不想知道她是什麼人。」趙老夫人回過神來,怒聲打斷了趙括,「她同我沒關係,我只認玥公主是我的媳婦。」(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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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冷長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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