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忘乎

沿着路邊的廊檐，楓落撐著那把傘，像是穿花度柳一般的走着，雨傘上滴下來的水，不知道是雨傘漏了還是之前掉在地上存積下來的雨水，不過這都不重要了。現在重要的是，他擁抱了她，這對於他來說，是完完全全的第一次，對於她來說那也是完完全全的第一次，他現在是全然忘卻了剛才抱柏瑤時的感覺了，其實也不是忘了，只是有些恍惚，現在清醒了，也就什麼都記不起了。

這條路盡頭的那家酒店，在這夜晚的映襯下，霓虹燈應該是更加美麗的，他第一次看見它的美，卻也是她的美。雖然這一年來，他總是在這條路上碰撞的頭破血流，可是卻從來沒有過今天的心境，或許是因為付出的太多，又或許是得到的太少，不論是怎樣的情況，現在他是滿滿的幸福，搭載着那把雨傘，緩步走在雨後的街道上。

春天的城市，濕潤的路面，路燈反射在地面上，像是剛剛打過蠟的地板，遠遠的看去卻是有些害怕的，可是楓落今兒晚上的膽子卻是出奇的大。香樟樹上的密葉，在微風中不時落下一陣水滴，打在他的傘上，發出一陣鞭炮似得響聲，撐傘的那個手臂也就會不時的承受一些壓力。可這時的壓力卻好像是動力一般，故意要從這綠化帶邊走。

輕盈了許久的腳步，把這段丈量了不知多少次的道路，毫不客氣的踩斷。楓落在這個時候才發現，這條路是如此的美，他想起王安憶說的「美是凜然的東西，有拒絕的意思，還有打擊的意思；好看卻是溫和的、厚道的，還有一點點善解的。」對，這條路就是王安憶筆下的好看，它是那麼的溫和、厚道、善解人意。

他輕輕的推門進去，母親是早已睡了的，他躡手躡腳的走進自己的房間，雖然是小心至極，可是心中的那份激動是怎麼也無法平息的，不知道是哪個部位被椅子碰撞了一下，與地板摩擦出的聲音，讓他內心一驚，待在原地半天沒動一步。好不容易靜下心來，他才摸索著進了自己的房間，打開燈，是昏暗的，再開一次才又變成明亮的。

他把傘放到了陽台上，然後坐到書桌前，從抽屜里拿出了手機，像往常一樣的登上了qq，有人找他，點開來，卻是驍晗。驍晗說記得明天給她把作業帶着，晚上想了半天都沒寫出來，他淡淡的回復知道了，也就沒有再說下去。

這個時候的楓落，心裏只有柏瑤，那一個擁抱足以讓青澀越發的青澀，畢竟還是年輕，他以為這一切就是永恆，卻也是剎那而已。

這一夜，他不知道和柏瑤聊到幾點，等柏瑤那頭沒有了迴音，他才意識到她睡著了，於是自己也打算睡去，可是輾轉反側的，怎麼也睡不着，越是想着就越是睡不着。

這是比平時更加黑暗的夜空，如果不是城市的流光溢彩，誰也看不見誰的眼睛，被窩裏的楓落，雖然是閉着眼，但那背後卻是一顆黑夜的明珠，炯炯有神的看着柏瑤，那也是想像中的柏瑤，是原本遙不可及的，就像驍晗一樣。但是現在卻大不相同了，他算是擁有了她，可是這兩廂情願，卻往往是被辜負的，楓落不知道此時此刻內心卻還有着另一番不安，只是這突如其來的青春埋沒了不安，現在的他是沉浸在雲霧裏的，就像是這黑暗中的城市，有些虛浮。

雨停了，帶走了層層密佈的烏雲，陽光從潮濕的城市穿過，霧蒙蒙的散射着落地撒花窗帘，招著皺褶的窗帘上虛浮着的青花瓷在陽光下像是冬天裏的殘葉。《青花瓷》的鈴聲一遍遍的響起，楓落卻還沉浸在夢鄉，母親來叫他的時候已經是六點五十了，他翻身從床上跳了起來，看了看手機，有七個未接電話，他這才知道是他自己過錯了。楓落用最快的速度收拾了一下，背著書包就往學校跑去。

這個時間的學校，是清脆的，鳥鳴般的讀書聲，是要比任何聲音都好聽。楓落走進教室的時候，早自習已經下課，原本在昨兒晚上想着今天要怎樣面對柏瑤，設計了一千次的結果，卻沒有一個結果是派上用場的，因為她壓根就沒有和他說話，楓落這才想起，想像中的糾結往往在事情到來之時迎刃而解，有些船到橋頭自然直的意思。楓落在座位上坐了下來，剛把書包塞進桌子下面，發現裏面有東西，是一瓶特侖蘇，還有早餐的包子，他問了問白帆，白帆說是柏瑤放這兒的，他也就沒有問下去。但心裏卻是暖暖的，全然把驍晗昨兒晚上交代的事情忘記了。

「我要你帶的作業，你帶來了么？」驍晗問了一下楓落

「啊呀，我給忘了。」楓落一驚，對着驍晗笑着說。

「我昨兒晚上不是特地告訴你了嗎？怎麼忘了。」驍晗平靜的問道，雖然她知道這根柱子是早就倒了的，但那時的他還是一個人，她也從沒有想過要讓他當那根柱子，只是不用自覺的一種流露。今天早上，當她看見柏瑤給他帶來早餐時，驍晗也就在內心證實了此前的猜想，他的確是和她走到了一起。不過她怎麼會有一種不順心的感覺呢？驍晗努力的說服這自己，這本就是人家的事情，誰也沒有強迫誰，自己卻在這毫不相干的憋火，未免是有些變態的想法。

昨天晚上是特地叮囑的，如果是從前，他一定不會忘，可是現在卻忘了。驍晗想着這些事，覺得自己的確是自私了，為什麼總是從自己的角度去揣度他人的想法呢？誰也不虧欠誰的，她在這個時候不順心，是什麼意思呢？其實也就是一種失落，像楓落從前的落寞一樣，但她永遠也體會不到楓落的感受。

「真的不好意思，我早上起遲了，你要看哪些題，我上課的時候再給你寫一遍。」楓落卻全然不知驍晗的想法，只是一味的沉浸在自己的溫柔鄉里。

「不用了，我借白帆的吧，你上課好好聽課。」驍晗輕聲的說，她想的是，既然他有了柏瑤，也許可以彌補一些曾經的創傷，那她現在就不能再勾起他的曾經，這樣想着的時候，卻覺得連這平時的交往也顯得是多餘的了，可是畢竟是前後座。平時上課聊天都不成問題，這會子她卻要他好好聽課，這顯然是有拒絕的意思在裏面。

「你生氣了，是嗎？」楓落問道。

「沒有啊，這有什麼好生氣的。」

「那就好。」

楓落轉過頭去，白帆便問他，「今天是怎麼了？你和柏瑤是怎麼回事兒？」

「什麼怎麼回事兒？」楓落佯裝不知，回問道。

「你這要是沒點兒關係，柏瑤早晨怎麼給你買早餐呢？」

「沒有，那是我昨天告訴她的，讓她給我帶的。」楓落沒打算現在就告訴白帆實情，雖然那個擁抱並不能證明什麼，但在他那裏就是全部，在她那裏也是全部，這是兩個人的全部，他的自私讓他獨享這當前的幸福。其實也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能夠理解，並不是所有的幸福和痛苦都能夠與他人分享。

白帆也沒有再言傳，雖然心裏還是懷疑着，可是也沒有必要去打破砂鍋問到底。

楓落獨自沉浸在夢中，有些漂浮，他並沒有意識到今天一天，驍晗都沒有和他說話，等到晚自習臨結束，他才想起來，便寫了一張紙條，「驍晗，今兒是怎麼了？」

「什麼怎麼了？」

「你怎麼一天都沒有理我。」

「我哪裏沒有理你，你也並沒有主動找我，怎麼能說我不理你呢？」

楓落覺得她這話說的是有道理的，這沉浸讓他正在忽略一些東西，而這些被忽略的故事是往後記憶的抹殺。

「也對哦，那就沒事兒了。」他把紙條給了她，就再也沒有收到。

驍晗想的是，楓落找到了自己的幸福，她也就不能再讓他喜歡她。這一直以來，楓落對他是有求必應，她知道在楓落心裏，並沒有忘記她，可是那時他是一個人，並不會產生什麼惡劣的影響，現在卻不一樣了，他既然已經有了喜歡的人，她就不能再讓楓落看到希望，所以她對於他的好，只能是裝作不知道。有些事，也只能做的更加決絕，不論是否傷害。

這原本的一廂情願，遇到了突然的決絕，便有些摸不著頭腦，如果不是現在他和柏瑤正熱火朝天，他一定會意識到某些事情正在變化。也許是人心，又或許是環境，終究是形勢所逼的。

等待了許久的晚自習鈴聲終於響起，原本安靜的教室頓時喧鬧，楓落卻還要等待，這等待的又是什麼呢？是未果的，還是正果的，誰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