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金弓銀箭谷暮寒,一箭誤將痴心傷

第五章 金弓銀箭谷暮寒,一箭誤將痴心傷

顧夢歌終於還是開口了,他問那個老人:你出過手?

那老人笑了笑,並沒有直接回答他:你的心中還有沒有殺氣?

顧夢歌的手不再顫抖了:沒有!

老人笑了,他笑起來的時候簡直就像一個小孩,他的臉紅潤細嫩,眼神透露著欣喜,他只淡淡說了句:你跟我來!

顧夢歌從來都不喜歡別人自作主張,更不會沒有緣由地就結識一個人。但,此時,他卻很想認識這個老人,他的一生是否也與他一樣?他見過很多老人,但是,像他這樣的滿頭雪發的老人,他還是第一次見到,每個人都有好奇之心,尤其是年輕人,顧夢歌也還年輕。

所以,他也不問,就跟著那個老人走了。

一天兩夜。那老人終於停了下來,在一座淺淺的土丘前停了下來。他停下,顧夢歌只好停下。

只聽那老人輕輕嘆了一聲:「曾有英雄執劍,笑問蒼天。奈何歲月難留英雄夢......」

顧夢歌不明白那老人竟會對著一堆黃土輕嘆,他凝目望去,見老人臉上的紅潤之氣已經消失不見了,而被一種淺淺的恨,深深的愁容所取代。他本想問老人為何要嘆息,卻沒有問出來,他不習慣說話,他一向覺得人長著一張嘴,不是為了說話,而是為了吃飯,吃飯是為了活下去。他已經習慣了沉默的對待每個人,甚至是任何事。

老人似已看透了他的心思,回首問道:「你知道這裡面躺著的是誰嗎?」

顧夢歌搖頭。

「你叫什麼名字?」老人又問道。

「顧夢歌!」

老人頓了頓,慘然笑道:「既然你姓顧,當然不知道他了......,他叫哥舒一葉。」

哥舒一葉?

「我認識......,他是我的......」

顧夢歌撕心裂肺的在呼喊,這個名字在他心裡不知呼喊了多少次,可是,每次他得到的都是失望,回應他的只有寒風,他還記得在他很小的時候見過這個人,他們曾一起策馬草原,挽弓射鵰,是這個人教會了他騎馬射鵰,笑看江山,可以說他的一切都是這個人教的,包括夢想。

那一年,他剛好五歲,自那以後,他就再也沒有見過這個人了。那天,他做了一柄小彎弓給他,當做生日禮物,他還說,要給他一份世上最偉大的禮物,當時,他笑了。

這個人從來沒有騙過他,他相信沒有人比這個人更偉大了。可是,那次他卻失望了。

他一直在這個人走的地方等,等到夕陽沉寂,圓月當空,他相信這個人會回來實現他的諾言,可是,當一聲狼嚎聲在他耳邊響起時,他哭了。

他知道這個人不會來了。

這時,卻來了一個人,他的母親。母親告訴他,這個人永遠也不會回來了。當時他還不知道『永遠』到底是多久,他一等就等了十年。十五歲那年,母親便給他說了永遠這個詞的含義,然後母親也走了,永遠也不回來了。

有幾年,他一直在怨恨這個人,他恨他沒有遵守諾言,後來他終於明白了:他沒有失約,其實他已經將他最偉大的禮物給了我!

那份禮物是最偉大的,世上沒有任何東西能比得上。也無人可以做到,更沒有人可以拿走。那份禮物已經深深藏在了顧夢歌的心中,他告訴自己,沒有人可以將他帶走。

那份禮物叫做志氣。

十八年了,他從來沒有忘記過這個人的容貌,他是那樣的英偉,執劍長嘯,向中原,他就這樣帶著他的兄弟們向中原躍馬而去,可是,這一去無消息。

永遠是多遠?

永遠就在眼前。

顧夢歌忽然很想哭,但是他沒有哭出來,韓小林的話他雖然不是真的會聽,眼前的這個人卻是告訴過他:男兒有淚不輕彈。

他沒有哭,他只是問:「是誰殺死他的?」

「天下之戰,誰能殺死誰?」

「總有一個人的劍殺了他?」顧夢歌忽然怒吼道。

「是他自己的劍。」

顧夢歌無語了。

他就知道,只有他自己的劍才能殺死他。

顧夢歌將惜夢刀握在手中,向天長笑道:「英雄長歌笑蒼天,蒼天無眼......」

「我曾與他有過一面之緣,也勸阻過他,可是,他終究還是沒有放下......。你呢?你還要繼續走你父親的路?」老人緩緩道。

顧夢歌眼中燃燒著一團火,他沒有說話,反而看了看他手中的惜夢刀,然後再土丘前跪了下去,猛地一刀劃開手心,血就順著刀尖往下滴......

「你?」

「爹爹,你的禮物我收到了,我也要送給你一份禮物,如果你看見了,你一定會很高興的......」

當年元好問在此刻詞一首:「......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風雨。天也妒。未信與、鶯兒燕子俱黃土。千秋萬古。為留待騷人,狂歌痛飲,來訪雁邱處。而今騷人不在,痴兒卻是依舊,但願萬古千秋之後,雁丘能夠真正得到安息......」

老人說完就走了。

他沒有留下任何東西,甚至再也沒有一句話了。他的身影凄離傷然,白髮如雪,在風中微微搖曳,像是訴說離愁般,柔柔傷傷。

痴兒?

天下間多少痴兒!

情痴。

武痴。

恨痴。

怒痴。

夢痴。

——

還有白痴!

顧夢歌到底屬於哪一種呢?

是不是只要握著惜夢刀就有一種狂妄的想法?

韓小林是,顧夢歌也是。

是刀決定了人,還是人決定了刀,又或許,只是一次巧合?

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惜夢刀此刻就在顧夢歌的手中,他還記得韓小林常常在說:有夢當惜。

他不知道他心裡的那團火是夢,還是仇恨,他只知道他必須走,向中原走,走向那個他一直嚮往的地方。

這場雨停了又下,此刻他就這樣走在雨中,若是他願意,他可以撐一柄傘,還可以換上一套暖和的衣服。可是,他不需要,他已經習慣這樣的生活方式。

路人將他當做瘋子般的看,他無所謂,他要做的哪是這些凡夫俗子能夠明白的事情?

他習慣了餓了就買幾個包子饅頭一邊吃一邊走,甚至不用喝水,只要她仰頭就可以喝上水。他幾乎全身都濕透了,只是還有一件東西沒有濕——惜夢刀。

惜夢刀怎可被雨水玷污,它只屬於他。那是他用尊嚴換來的,因為他從來沒有跪過其他人,除了他師父韓小林。

他的思緒一片混亂,他不想尊敬韓小林的,可是,他的心在問:若是你師父要殺你,你會怎麼做?

雨的聲音就像從他心底傳來一般,竄上他的腦袋,昏沉沉的感覺。他不知道怎麼做,拔刀么?這是一個問題,很複雜的問題。他想不通,也沒有機會再想了。

他的去路忽然就沒有。

『沒有』的意思就是他的前面有了阻礙,是怎樣的阻礙呢?

一柄刀,一個人。

那人戴著一頂草帽,雨水像珠子般往下落,顧夢歌停住,順著水珠緩緩向上看,他終於見到了那張臉。那是張怎樣的臉?

那是張毫無修飾,毫無表情,毫無感覺的臉!

那張臉幾乎又不是臉。它只是具有了臉的模型,就像一張白紙,那是一張上面都沒有的臉,一般人見到了一定會吐。

顧夢歌不吐,他笑,慘笑。

他每次動了殺機就會慘笑,他覺得殺人是很痛苦的,並非殺人本身痛苦,而是他在為對手惋惜,所以他慘笑。

他一笑,那張臉就有了表情,突然飛向顧夢歌,顧夢歌惜夢刀輕輕劃開,劃開了水珠,水珠飛濺,濺開的水珠忽然又變成了利箭,藍紫色的水箭。

顧夢歌從來沒有見過水珠能變成水箭,他明白時,那水箭已經接近了他的喉嚨......

『哧』。

顧夢歌以為那是水箭穿過他喉嚨的聲音,原來不是。那是對方的喉嚨,一支銀色小箭已經穿過對方的喉嚨。待他明了時,一人已經站在了他面前。

那人白衣飄飄,被雨水淋皺了部分,卻更顯得清雅端秀,他手中還握著一柄金色小弓,他一來就蹲下探了探死者的脖子,然後才站起來望著顧夢歌,他的眼神忽然觸及到他腰間的惜夢刀,驚道:「韓教主的刀?」

他稱韓小林為韓教主,是因為韓小林曾經是白蓮教主。忽見惜夢刀在眼前這個人手中,他當然驚奇。

顧夢歌依然無語。

他無語,並非沒有聽見眼前這人在說話,只是他心中的那團火又開始燃燒起來了,他本想試試他的刀能不能擋住那些水箭,可是,他失望了。

「在下谷暮寒。敢問兄台怎地會拿著惜夢刀呢?」

「是師父給我的。」顧夢歌冷冷道。

「原來如此。」谷暮寒收弓背後,又道,「想不到唐門的人這麼快就來了中原,這人便是唐門的唐皋,江湖人稱『白面閻羅』,既然他已經出現在這裡了,想必唐婉、唐仇、唐秀等人也會出現,如今朱盟主正在華山,不如你與我一起去找他吧。」

「找他做什麼?」

「儘快去通知他,否則江湖一定大亂。」谷暮寒道。

顧夢歌沉默不語。

雨水淅瀝地下著,陰暗的天空忽然更沉了。

谷暮寒正想問顧夢歌,忽聽雨中有人來了。

谷暮寒一手執弓,一手搭箭。對準了來人。

「姐姐,前面好像有人啊。」那是一個女子的聲音。

「你不要動,我過去看看。」另一個女子道。

顧夢歌心中的怒火忽然就燃燒起來了,惜夢刀在他手中劃開,雨水紛飛,一刀劈向來人。谷暮寒阻擋不及,對方的劍已經迎向了惜夢刀。

大雨凄迷。

刀劍相交。

谷暮寒疾呼。

來人的劍被劈落在地,顧夢歌的惜夢刀去勢未絕,徑直劈向遠處的另一人,谷暮寒心中一急,銀色小箭脫手而出,射向顧夢歌的刀。

他不能傷害那人!

顧夢歌暴喝一聲,一刀橫劈而下。

那人驚叫,身動。

奮身撞向顧夢歌。

人倒。刀斜。箭至。慘呼。

剎那間,就發生了很多事情。

箭已不在了,箭已經沒入了那人的身體。她奮身猛撞,只是為了救顧夢歌。

谷暮寒痛呼。先前那人抱著那受傷女子,切切道:「思言,你沒事吧?」

「我......我沒事!」

她雖說沒事,人已昏了過去。

這兩人谷暮寒當然認識。

司馬紅淚與李思言。

他的箭竟然傷了李思言?

顧夢歌心中的火終於熄滅了。

她的影子如水,將他心中的火熄滅了。

這是什麼感覺?

顧夢歌沒有感覺,他手中的惜夢刀終於還是沾上了雨水,他輕輕擦去刀鋒上的雨水,彷彿她的影子就在刀鋒上,正在對著他微笑。

他的心終於還是痛了痛,只是輕輕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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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刀狂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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