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痴兒笑.人生有夢
那竟不是夢。
韓小林心中不由地涼了半截，蘇荷婉真的會殺生。而且殺的是狼，正如韓小林的夢一般，蘇荷婉真的將他當做狼殺了么？
韓小林不敢問。他怕那是真的，現實總是殘酷的，韓小林從來沒有這樣怕過面對現實，他一向有自信可以征服天下，此時，他卻連一顆心也征服不了，他無奈的一笑。
蘇荷婉就見到了他的笑，所有的怨恨瞬間都消失了。
「我殺的狼，可能不是韓小林吧。」
蘇荷婉感覺到韓小林的懷抱是世上最溫暖的地方，他的笑還是那麼邪惡。韓小林低頭，在蘇荷婉眉間輕吻了一下，喃喃道：「我帶你去西湖，好么？」
西湖。
那座小樓還在嗎？即使還在，那人呢？蘇荷婉低聲問道：「你會陪我一起么？」
蘇荷婉剛問出口，就已經後悔了。
韓小林沉默。韓小林本不是那種沉默的人，他沉默，是因為他還在猶豫，他不願欺騙，只能沉默。
蘇荷婉忽然笑了。
「我知道你是怎樣想的，以後我都不會問了。我會在樓子里等你，總有一天你會回來的，對么？」
韓小林的心在顫抖。即使在面臨大敵時，他的心從來都不曾顫抖過，在蘇荷婉面前，他所有的習慣都變了。
「我答應你，一定會回來。」韓小林將臉埋進蘇荷婉的髮髻中，又補充道，「而且會很快。」
西湖畔，聽雪小築。
若把西湖比西子，濃妝淡抹總相宜。
這兩句詩是形容西湖的美。西湖的確很美，它是蘇荷婉一直夢想的地方，她終於來到了這裡，而且韓小林也一起來了。蘇荷婉展顏輕笑，笑如春風，寒冬在她這一笑中遁隱而去，她變成了西湖的另一番獨特的風景。
西湖靜美，小樓輕盈，蘇荷婉輕柔，宛如碧玉，韓小林懷抱碧玉，心似燭火，火焰正在輕輕的擺動，竟是紅淚無語，人有情。蘇荷婉脫懷而舞，燭光映襯，她那玲瓏多姿的身影在燭光下是那麼的楚楚動人。
韓小林竟看得痴了。
燭光黯然，韓小林心中頓失了一種歡愉之情，帶有稍許不忍。他起身，挑燈，燭光再次明晃，蘇荷婉忽然不舞了。
韓小林第一次細細的盯著蘇荷婉，只見她清眉素顏，杏眼含珠，欲說還止。她想說什麼？
韓小林不想，不忍。只有將她緊緊的擁在懷中，輕吻著她的眼，等待時間將他們忘記。
又或許他們等待的不是時間將他們忘記，而是他們將時間忘記。
風過。燭滅。無聲。
清寒的月光灑在屋內，那樣悄悄的來，悄悄的停在屋內，似是不想輕饒了這對好夢的鴛鴦。
蘇荷婉終於還是說話了。
「蠟燭總會熄滅，而它落下的卻是無聲的紅淚。誰能明白它，憐惜它？」
韓小林本想說：我明白，一切我都明白。只是，人生短暫，好夢難留。我不可以棄夢不顧，棄仇不知，就算我死了，那也是值得的......
可是韓小林說不出口，他所謂的夢和仇都一樣，便是奪回江山，刀斬仇人，名動天下，名存萬世，而做到真正的生盡歡，死無憾。
縉雲山雄我最高，拂手捻日踏九霄。
那兩句詩又浮現在韓小林的腦中，那是他無法忘懷的夢。縉雲山？應該是金鑾殿吧。韓小林心中如火。
火光衝天，浩瀚宇空，卻忽地浮現出另外兩句詩：更漏細語似訴愁，初綉鴛鴦兩份張。
那對鴛鴦在烈火中扑打著羽翅，竟似要撲滅火光才肯善罷甘休，韓小林心中一陣痛苦。這一痛，他才看清楚，原來那火焰竟是他手中的惜夢刀劃出的火焰，那對鴛鴦哀鳴一聲，各自落入了烈火之中。火焰猛漲，那對鴛鴦兀地變成了他與蘇荷婉。
蘇荷婉又將蠟燭點燃了。
韓小林彷彿做了個夢。
「你在想什麼？」蘇荷婉問道。
他不知如何回答。燭光輕搖，像是在笑他一般，韓小林盯著蠟燭，竟也笑了。
他曾經想過，要在他師父刻的那兩句詩後面再加上兩句。難道就是那兩句『更漏細語似訴愁，初綉鴛鴦兩份張』？
韓小林忽然問蘇荷婉：「你想不想做妓女？」
這個奇怪的問題本不該在這種場合問的，如果韓小林這樣問別的女子，那個女子絕對會給他一記耳光，或是罵他是瘋子。可是蘇荷婉不會，她永遠也不會。也只有她才明白韓小林的意思。
她笑了。她反問道：「你有錢么？」
「沒有。」
韓小林說完，兩人都笑了。
韓小林的心也笑了：寧願做妓女的公主與沒有錢的嫖客。真是好笑，不知朱元璋聽見了，是笑死，還是氣死呢？
韓小林不去想了。他只是輕輕地將蘇荷婉放在了溫床上，人已鑽進了被窩裡......
小樓溫香，明月柔華。饒是露台的紫蘭羨慕煞了，輕嘆吐蕊，花絲偷窺，欲分這幽夢之蜜，哪知清風徐來，暗罵蘭痴有罪，卷夢而去。紫蘭羞愧，寂寂無語。
韓小林是伴著蘭香入夢的，夢醒時，蘭香沉睡。小星幕空俯視，月華為伴，他就這樣輕輕的走了。
果真是好夢難留。
韓小林借著月華，細細撫摸著手中的惜夢刀，清脆一聲拔了出來。刀鋒很薄，霜露沾來，映襯如淚。蘇荷婉的淚。
「我這一去，雖是沒有人去樓空，卻也傷了她。這一柄鋒利的刀，真的會擦出火花嗎？」韓小林又端詳了一陣，心中又想起了他師父。
「惜夢刀只為惜夢，如今我勾結外族，鼎分河山，這樣對嗎？」霜露濕了他的頭髮，他忽然覺得很冷。
「我若是真的殺了朱元璋，做了皇帝，小婉她會傷心，會離開我嗎？」
「生盡歡，死無憾。我這樣做了就真的能夠生而盡歡，無憾而死嗎？」
他終於將惜夢刀還了鞘。口中喃喃道：「小婉，小婉，小婉，我一定......」
他話未說完，西湖對面忽地傳來了一陣沉鬱的簫聲，簫聲一起，清幽的笛聲又附和著響起了，韓小林心中一愣：如此深夜，居然還有簫笛相和，想必那一定是對痴兒怨女在共訴情懷吧，只可惜人間之情，往往無奈至極。
他心中所感，一時居然詩性即起，頓吟道：「誰在西湖簫和笛，竟是奏地離人曲。月圓是否當相思......」
最後一句他本來想吟『願把痴愛埋湖底』，蘇荷婉的影子忽然出現在眼前，他再也吟不下去了。那簫笛之聲也在這時停了，西湖水波蕩蕩，小樓寂寂，想必那對戀人已是相聚，輕柔耳語，韓小林頓時感傷備至，輕嘆一聲，漸漸地離小樓而去。
人生有夢。
他手握惜夢刀，理應有夢當惜。
情是何物？
易懂難惜。
他已經決定要好好的活一次，只要能好好的活一次，他就無憾而生了。這是韓小林的想法，至於他要做何，也許只有他自己知道，又或許蘇荷婉也明白。
鏡中花，似真還假。
水中月，明明有月。
痴兒笑，人生有夢。
惜夢刀，有夢當惜。
真真假假，愛恨為夢想織就了嫁衣。
只因他手中還有惜夢刀。
燭殘紅淚絕，花香還如夢。
清月照碧波，伊人貯小樓。
幽幽簫和笛，何鳴離人曲？
黯黯失魂吟，但願君相知。
蘇荷婉本就未眠，那熟悉的身影在小樓下佇立久久，霜露相欺，他還是流連回望，這一切已經夠了。
她忽然覺得自己竟是這般的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