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破碎

陰暗，潮濕，空氣中瀰漫著一種腐臭的味道。張凌清晰地見到，地上時不時有一團團混雜著羊毛的污物，發出刺鼻的臭氣。

這個洞穴並不是很深，裡面傳出奇怪的聲響，似乎是蟲子在蠕動，又彷彿植物在生長。很快，一團血繭映入眼中。

昏暗視覺加上真實之眼，使得張凌可以清清楚楚地觀察這個血繭，並在一定程度上見到裡面的情況。這個血繭直徑約有一米半，外面是一條條的脈絡般的東西，上面帶著血絲，同時又具備植物纖維的特徵，十分的奇特詭異。裡面有一個人形的影子，隨著他的呼吸，整個血繭像心臟一般鼓動，發出液體振蕩的聲音。

似乎是感覺到有人接近，這個血繭鼓動的節奏變得慌亂起來，裡面響起古怪的聲音。這聲音模糊不清，但是張凌清楚感受到其中的驚慌與憤怒。他連忙說道：「你不要害怕，我不是來傷害你的，我是來幫你的。」

可是安慰的話語毫無作用，血繭的鼓動越來越激烈，有的地方都發生了破損，流出了血水。張凌心念一動，立刻用出光天使之翼，聖潔柔和的光芒放出，那是安撫的意志。在安撫聖光的照拂下，血繭中的聲響漸漸平息，鼓動的節奏也舒緩下來。

在外面，幾個人議論著。

「亞瑟這種做法太不妥當了，難道我們就這樣不管不顧？」

「嘿嘿，阿里斯，你也見到亞瑟方才的反應了。這個時候，還是不要自找麻煩的好。反正他是隊長，他的命令我們只有服從。」露娜道。

「你們究竟是什麼人？」萊爾法師說道：「我不管你們究竟有什麼目的，但是你們的隊長實在太莽撞了。而且說什麼要我給一個真菌怪賠罪，這太荒謬了！你們快放開我，就算我私自捕捉了一隻真菌怪，也算不得什麼大罪，你們沒有權力綁住我，我可是克里夫大魔法師的下屬！」

看起來他是漸漸明白過來了。四個人互相看了看，露娜說道：「把他的嘴也封起來，省得在這聒噪。」開玩笑，放開他，怎麼可能？放開了他，難道讓他記住自己幾人好報復不成。就算他們幾個並不贊同張凌的做法，卻也不會去做那種傻事。到了這個時候，他們就是一條繩上的螞蚱，只能共同進退了。

「你們不能這麼做！他無法與真菌怪溝通，只會嚇跑它。。。嗚嗚。。。」萊爾叫了幾聲，嘴巴就給徹底塞住，只能發出模糊的嗚嗚聲。傑西卡本就不爽，見狀給了他兩下，痛的他沒有力氣再叫，只能哼哼了。碰上這些個心懷不滿的暴力分子，他這個魔法師也真是碰到鬼了。

洞穴里，張凌已經徹底將對方安撫下來，問道：「我有些話要和你說，你聽得懂我說話嗎？聽得懂就發出一聲響。」

那個菌人化成的血繭果然發出一聲響，這一次也有些模糊，卻比先前好分辨一些了。張凌驚喜道：「原來你會說這裡的語言，那太好了。」他卻不了解，菌人有一項天賦，天生精神力很高。再加上他們特殊的體質，在他們的文明中，因此發展出許多奇異的魔法，掌握一門外語對他們來說不過是小意思而已。只是現在這個菌人還在血繭中，所以說話十分模糊。

當下張凌就對他說出了自己的想法，讓魔法師給他賠罪，希望他能寬恕對方，回到幽暗地穴后不要影響人類和菌人的結盟關係。畢竟結盟對大局有利，而這是私人恩怨，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又說如果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地方，自己一定會儘可能的幫忙，以作為彌補。等等等等。

可是等他說完這一大堆，卻發現血繭已經沒動靜了。外表變得好似樹皮一般，而且越來越乾燥。這就和蠶繭硬化差不多，可是這過程也太快了吧？正這麼想著，忽然之間，一種開裂的聲音響起。

畢剝、畢剝。。。

外形有些縮小的血繭，不，現在是木繭了。這個木繭的中間出現大大小小的裂紋，噗的一聲，原來裡面還像雞蛋一樣有一層膜，現在這層蛋膜也破裂了。同時一股香味涌了出來，原先看起來很有些恐怖的血繭中，居然發出了一股極其清香的味道，這真是不可思議。

原本這個洞穴中瀰漫著腐臭的味道，一下子就被沖淡了很多。而且隨著木繭的繼續開裂，越來越多的香氣傳出，給這裡面的空氣來了次大凈化。這種香氣十分特別，有點土壤的芬芳，有點青草的味道，還有種說不出的味道，如果非要形容的話，那就好像某種奇珍異果發出的果肉香。

很快，菌人徹底掙開了木繭，整個出現在張凌眼前。他，暫且這麼說吧，因為張凌不知道具體的性別，而且也看不出來。。。他勉強算是人形，看起來十分壯實，腦袋圓圓的，頂上還開著花，看來就是頭髮了。從脖子開始，出現一層一層的蘑菇似的罩子，看起來像穿著一件滑稽的裙子。他沒有手，貌似也沒有腳，身體周圍有一圈觸鬚，絕大部分是很細很小的，只有幾根很是粗壯。如此古怪的外形，把張凌給看呆了。

這個菌人從繭子里出來，就開始用幾根大的觸鬚清理自己的身體，除去上面殘留的粘液。如此幾分鐘后，他的體表乾燥了一些，變得堅韌起來，不斷散發的香氣也隨之隱匿了。這時，他才看向發愣的張凌，發出一陣古怪的笑聲，渾身的蘑菇罩子微微抖動，像層層疊疊的波浪一般，顯得十分滑稽。見到這種情形，張凌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莫里，你呢？」菌人用一隻觸鬚指了指自己，然後指向張凌。

「噢，你的名字叫莫里？我叫亞瑟，至少暫時是這樣。」張凌問道：「剛剛我說的話，你有聽到嗎？覺得怎麼樣？」

菌人莫里揮舞著觸鬚，蘑菇罩子迅速地顫抖兩下，表達出自己的憤怒，說道：「那些人不是好人，我恨他們。你是好人，我喜歡你。」末了，還加上一句，「我聽你的。」

張凌大汗，怎麼會想到觸手系？不過見到莫里肯大事化小，他十分高興，覺得這個外形滑稽的菌人看起來還是很可愛的。

「莫里，你是男的還是女的？」

「我不男不女，我們菌人和你們人類不同，是獨自繁育後代的。」

。。。。。。

張凌帶著莫里走出去，把外面諸人嚇了一跳。

「亞瑟居然真的帶著那個菌人出來了，而且更加詭異的是，他們好像關係處的不錯。。。」

然而張凌也微微吃驚，因為他發現外面居然多了幾個人。此時萊爾法師已經被鬆開，他低垂著腦袋站在一個人後面，那人赫然就是大魔法師克里夫！另外還有兩個戴著面具的人，是查理的兩個手下，不知他們怎麼會來到這裡？

見到這麼多人，莫里身上的蘑菇罩子又抖了起來，這次是一陣陣的大抖，顯得十分緊張。張凌忙安慰一句，擋到他身前，問道：「露娜，這是怎麼回事？」

露娜苦笑一下，來到他身前，解釋道：「亞瑟，這次我們有麻煩了。那位就是克里夫大魔法師，他不知為何竟收到了消息。若不是查理大人的親信及時趕到，我們四個就要吃大苦頭了。」

「哦？他們分別趕來的？居然這麼巧。。。你別擔心，挾持的事情有我扛著。」他感到那位大魔法師深不可測，自己綁架了他的手下，他卻一副什麼事都沒有的樣子，如同一潭深淵一般，平靜卻壓抑。這種氣度，果然配得上大魔法師這個尊稱。他甚至隱隱感應到，這位大魔法師的黃金圈大小不定，好像覆蓋了周圍數百米的空間，又好像只在其身周。顯然是精神修為極為強悍，這種人，想要靠潛行接近然後一刀秒殺那就十分困難了，至少自己目前還不夠格。

萊爾法師一聲不吭，克里夫也一聲不吭。那兩個戴面具的人卻是走過來，說道：「亞瑟隊長，看來你已經將事情查清楚了。剩下的事情就交給我們兩個了，我們現在要帶這個菌人去這附近的秘密基地，請你將萊爾法師私自捕捉菌人的事向大人彙報吧。」

「我要確保他能安全回到幽暗地穴，並且要獲得魔法師萊爾的賠禮道歉。」張凌道。

「這個，需要查理大人來做決斷。我們不能擅作主張。」

「那麼我們一起去找查理大人好了。」

「查理大人現在應該在休息，亞瑟隊長，請你先回去，等明日一早來見大人吧。」其中一人道：「請你放心，在查理大人做出決斷前，我們會看好他的。」

張凌還欲再說什麼，另外一人提高了語調：「亞瑟隊長，這是命令！請你記住自己的職責範圍。」

同是審判之矛的特工，張凌才是個新人，權力的確不如這兩個前輩大。而且對方說的也在理，張凌也就不再堅持，回身對莫里說道：「莫里，你先跟他們兩個去吧，我明天一早就來找你，到時親自送你回幽暗地穴。」

「好，我聽你的。」莫里答應下來，伸出一根觸鬚來，說道：「這是一顆魔法種子，我們菌人送給好朋友的禮物。雖然我們才剛剛認識，但是你人很好，我願意和你做朋友。」

「謝謝，其實你的寬宏大量比我強多了，我很高興能成為你的朋友。」張凌想了想，取出當初安娜送給自己的那個瓷器吊墜來，說道：「我身上也沒有什麼合適的禮物，就只有這個吊墜，是我一個朋友送的，現在我轉贈給你。」

莫里很高興地接了過去，菌人面部沒什麼表情，他們的喜怒哀樂幾乎都是通過抖動身上那些蘑菇罩子來表達的。此時他那些蘑菇罩子以一種輕快的頻率抖動著，說明他心情十分愉悅。

看到他們兩個互贈禮物，旁邊這些人全部被雷的不輕，一個個都不敢相信。居然能和一個真菌怪成為好朋友，這太荒謬了。

折騰了大半晚，這件事情總算有個著落了，張凌他們往城中走去。

「隊長，你那個吊墜，好像是瓷器做的？」露娜沉默良久，忽然問道。

「嗯，是的。」張凌想起方才那兩人說要把莫裡帶到這附近的秘密基地去，因此分道揚鑣了，心中忽然覺得不對勁。開始在牧場的時候就覺得不對勁，到底是什麼地方不對勁呢？他想著這個問題，都沒注意露娜是怎麼知道瓷器的。

就在他苦苦思索的時候，另一處地方。

「查理大人，你這些下屬行事可真夠蠻橫的，連魔法師都敢隨意挾持。」

「大魔法師，這次真是勞煩你了。不過，萊爾法師本身也有過錯，這就算對他的一點懲戒吧。」

被稱正在休息的查理，竟然就出現在這附近，而且還和克里夫事先約好一般。只見他對克里夫道：「亞瑟這個人非常重要，我們不得不對他進行考驗。正好發生了這事，也算是事有湊巧了。」

克里夫問道：「現在考驗已經結束，查理大人有什麼看法？」

查理此刻的表情十分複雜，既有讚賞的意思，又有不滿和擔憂。他說：「他的手段不錯，但是態度上，似乎並非絕對忠誠。這一點在目前來說沒什麼大問題，以後形勢複雜之時，可就難說了。。。對了，那隻菌人還需麻煩大師將之解決。」

克里夫奇道：「怎麼？它不是答應不計較此事了嗎？」

查理道：「它此時不計較了，回到幽暗地穴后呢？就算它本身不計較，其餘的菌人可說不準。總也是個隱患，不如現在徹底抹殺了的好。」

這一番話，說的克里夫都是心中一寒。到底是政客，這種冷血無情，猜疑算計，實在可怕。

「不對！不對！」張凌忽然停住，反覆念了兩遍。

「隊長，什麼不對？」其餘人開始真正服他這個隊長了。

「我都能發現牧場地下有玄機，魔法師當然也可以，審判之矛中不可能沒有魔法師才對。」論起偵測來，張凌當時是靠精神意志去搜索，這不可謂不是一個土方法。魔法師的手段更加高明，他們有各種各樣的偵測魔法，怎麼可能會發現不到那地下的空洞。就好像萊爾法師，還不是輕而易舉就找到了莫里的藏身之處。那為什麼還要自己來找？究竟是什麼意思？難道是查理想讓自己得罪克里夫？但是無論怎樣，都存在一個犧牲品。

「糟糕，他們恐怕會對莫里不利！」他大叫一聲，轉身發足狂奔。其餘四人一陣大眼瞪小眼之後，也都跟了上去。

「你們不是想除掉我嗎？怎麼還不動手？」莫里忽然對兩個審判之矛的成員說道。

「沒想到你這個菌人看得如此清楚，竟然這樣聰明。」一個聲音從一旁傳來，正是克里夫大魔法師。他走過來，微微詫異道：「你既然心中明白，為何還答應跟他們走？而不尋求那個亞瑟的保護呢？」

「亞瑟是個好人，可惜他只是一個人。我知道你很厲害，我就算完全恢復了力量，也遠不是你的對手。你動手吧。」莫里以一種怪異的語調喃喃道：「至少我在你們之中還見到一個好人，那就足夠了。」

克里夫也不再多說，只是輕輕點頭，不知是讚賞對方的坦然還是什麼意思。他拿起一根魔法杖，輕念一聲：「解離射線。」

一道翠綠色的光線發出，打在莫里身上。這個菌人的身體彷彿一下被定格住，隨即從被打中的位置開始消散，寸寸化作灰燼。七級魔法「解離射線」，竟然如此霸道。

當然，這是由一位大魔法師使用，效果得到了加強。而且克里夫使用這個法術只是念了一下法術名，幾乎是瞬發。魔法師的實力到了這種程度，真正稱得上是令人恐懼。城邦競賽上很少出現魔法師，這也是一個原因。強悍的魔法往往一擊斃命，根本沒有留手的餘地，所以戰士面對魔法師的時候，也只有全力出手。雙方都不好留手，那就不是比賽，而是生死鬥了。

所有人都離開，片刻之後，張凌找到了這裡。莫里留下的痕迹很是明顯，因為他是用觸鬚走路的。

他忽然停住，只見地上一灘灰燼。禁不住身體顫抖一下，他俯下身去，在那灰燼中發現了一件東西，那是個瓷器吊墜。

「不——」

這一聲狂吼，充滿了憤怒與痛苦。久久回蕩在這夜裡，好一會兒才消失。又是一個朋友死去了，威迪亞，莫里。前者是被狼人所殺，他可以報仇。後者卻是被自己人所殺，他能怎樣，去殺了那人不成？悔恨，迷惑，憤怒與仇恨，反覆折磨著。

咔嚓。

瓷器吊墜發出一聲響，一顆心裂了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