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掌 任君相持入泥塘(七)

第十八掌 任君相持入泥塘(七)

木瓜老人湊近養月兒又審視了一陣,然後撥開她眼皮看了看,沖甜甜笑笑道:「你的『起死調』業已奏效,這姑娘目下已無性命之憂。只是少了一味最猛最厲的蛇毒,她心肺間的那種絕魂真氣便難驅盡,看來……」聽到李文貝長長喘了口氣,于于道:「李文貝,你是什麼意思?莫非你就滿足於這女子的苟延殘喘?告訴你,要是我,就這麼病懨懨地躺著,被這多人圍著同情,那就真的生不如死。」李文貝被她說中心思,臉一紅,只低頭不語。甜甜忽然變得淚眼婆娑,繼而臉上湧起許多的剛毅和堅韌,她跳過去摟了樓老頭,陡然又沖身而起,向小溪那邊掠去。瞧其身形,也如木瓜老人在空中的飛滑一樣,麻雀般飛出一道優美的弧線,倏然不見。老頭收回目光,斂容嘆道:「甜甜此去,我心憂憂吶,只是我毒誓在身,不能出谷……」于于柔聲道:「相公放心,她那狗頭丈夫縱然有狗頭萬顆,如今甜甜練了你的踩塵步,得了你的混元功,也能給他一顆一顆砍下來,然後心滿意足地回到無聲谷;從此一心鍾情相公。」木瓜老人拍拍于于的腦袋道:「但願如此。」李文貝聽得又是吃驚不小,原來甜甜還有丈夫,原來甜甜和木瓜老人合奏這「起死還魂曲」固是為了救養月兒,卻也是為了讓木瓜老人答應她出谷去斬親夫的腦袋。

李文貝雖好奇,卻不敢在這兒獵奇,及見木瓜老人和于于要離開這裡,急忙起身道:「前輩——」見於於驀地回頭,滿臉慍色,李文貝急忙改口:「前輩和于于姐姐慢走,大恩大德,李文貝銘記不忘。」于于轉怒為喜,笑道:「這姐姐么,還算差強人意。」她又將李文貝打量了一頓,道:「要是真如相公和甜甜說得那樣,咱們出點力也還值得。不過,你也甭沾沾自喜,和相公比起來,你終究還是……」「還是」什麼,于于又笑而不說了,李文貝初得于于認可,不知是汗顏,還是緊張,但還得向人家致謝:「于于姐姐所言甚是,李文貝資質愚鈍,牛糞不如,如何敢和木瓜前輩這等神仙般的人物相比。」

木瓜老人道:「你小子也不要高興得太早了,這小蠻女能不能活出這個季節,尚難逆料;老夫所能保證的,也只是她兩個月的性命。你體內有一股奇怪的真力,和水月精神並不完全相同,或可助她調元養息,……總而言之,這女娃兒的性命目前盡懸於你一人之手,只是……」李文貝見老頭滿是嚴肅凝重之色,欲言又止,便道:「前輩有話,儘管吩咐,晚輩洗耳恭聽。」木瓜老人道:「如今國事未安,正是你等大顯身手的日子,何況你父仇未報,如今為一異族女子捨身不顧,不亦太甚?」李文貝低頭沉思片刻,道:「李文貝一介草民,鼠目寸光,行事只見樹木,不見森林,自然難以讓長輩們滿意,也不免讓英雄們笑話,只是見死不救這種事萬萬做不出來;至於捨身報國,矢志父仇,只要有機會有可能,晚輩自然也不會放棄。」

于于笑著對木瓜老人道:「李文貝能做到這種地步,那也實在不容易了,相公不必再考較他了。」木瓜老人道:「這決不是簡單的考較,這對他二人而言,都是關乎生死的大事,尤其是養月兒姑娘,稍有不慎,立刻就會有性命危險。」於是,木瓜老人就將養月兒所中的絕魂真氣的特徵以及他讓李文貝養月兒進入臭池的構思大略說了一遍。他說他搜集、豢養這些毒蟲已有十餘年,目的就在於等時機成熟交給胡冰司馬丹他們,以對付那教主可怕的武功;因為他找到的蛇蟲,必須是同類中的「翹楚」、「王者」,「五毒之長,必有靈者」,為此,木瓜老人曾有三次幾乎被毒身亡。眼下正是大功告成之日。察覺那神秘教主也蠢蠢欲動,而胡冰也正往莫耶趕來,木瓜老人便想出谷和胡冰司馬丹商量對策。但計劃趕不上變化,為了救胡春兒,木瓜老人不得不強行出面和那教主比耗內力,雙方實力雖在伯仲之間,但木瓜老人終究稍遜一籌,若非司馬丹莫耶三聖僧和李文貝及時趕到,木瓜老人和胡春兒都難逃那教主的魔掌。所以等那教主再誘李文貝、掌傷養月兒時,內力大損的木瓜老人實已無力相助了。他自然知道那教主對傷養月兒的用心:若司馬丹袖手不救,當然會授人口實,她在江湖上的影響自會大大減弱;若要全力施救,也會招致非議,而且因為功力不濟,施救者也必然會被絕魂真氣所傷,那教主便用這法子消滅勁敵;當然,養月兒最終還是要不治身亡。哪知李文貝在重壓之下,爆發出的內力大大出乎所有人的估量不說,他救人的想法也堅決而簡單,最終逼得木瓜老人改變原意,將十餘年的辛苦盡數用於為養月兒的療傷上了。上述種種,李文貝雖也有過自己的推測,但其中的細微曲折之處,李文貝又怎能想得到?尤其是得知為了給養月兒療傷,徹底毀了對付那教主最有效的手段,李文貝心情也頗為複雜;還有,因為他多此一舉,躍入臭池前,還用碎石擊斃了那些「最活躍」的蟲蛇,使得木瓜老人的構思未能圓滿完成,養月兒的傷病也因此難以痊癒,李文貝心中自責不已。木瓜老人安慰他道:「不必如此,好在我三人合奏的起死還魂曲,稍可彌補其不足之處,一切就還有可能,至於其它,想必也是自有定數。」于于又告訴李文貝,想救養月兒,一定要情真意切,虛情假意固是百害無利,裝模作樣做一種居高臨下的施捨,那就更容易讓傷者意亂情迷。說完,二人又飄然而去。

其實,木瓜老人並沒有把一切都告訴李文貝。就在這條小溪之畔,李文貝和養月兒昏睡了三天,那三天,木瓜老人與甜甜、于于彈唱了兩次起死還魂曲,唱詞雖不盡同,但主旋律則堅持如一。甜甜彈奏瑤琴,木瓜老人引吭高歌,于于則從旁相助,或弄笛音,或點穴輸功。他們力圖讓自己的努力融合天地日月之精氣,以激發養月兒若有若無的生命激情。

但甜甜彈奏起死曲之前,還和木瓜老人有一個堅決的約定,那就是一旦努力小有所成,木瓜老人必允許她出谷,去把她丈夫的腦袋砍下來。這是甜甜進入無聲谷就有的心愿,她的丈夫在洛陽為官,那時是提督,表面上道貌岸然,實際上無惡不作,貪酷舞弊,搜刮百姓,賭毒吃喝,妾人之妻;尤其是虐待妻妾的手段,更是如狼似虎,因為心中的渴望得不到滿足,憤怒就如油鍋烈焰,直到把女人們的心性炸成麻花一般的扭曲,才肯罷手。那年,甜甜賣身葬父,情願入洛陽闊佬袁方成府中為奴為婢抵還葬父之債,適逢此提督到袁府揩油,袁方成便把誓死不從己意的甜甜做個順水人情,送給提督大人。

甜甜被這提督強娶回府做六姨太,已萌死志。後來,金九被南柯夢雲所逼,夜入提督府,大喊著要會會提督老爺的新姨太,出身書香門第的甜甜更是羞愧難當,想到多活一刻,就可能收穫無窮的屈辱,甜甜一曲奏罷,就懸樑自盡,恰被秘密來到這裡的木瓜老人所救。那天晚上,李文貝也曾在提督府的屋頂窺探,也曾想去救甜甜的,可彼時他武功遠不及木瓜老人,只是看到了一道灰影閃進了甜甜的屋裡,甜甜即便沒了蹤影。李文貝哪裡知道這其中的曲折,而木瓜老人也自不會把甜甜的故事說給別人聽。甜甜當初被老頭救入谷中,自也是「誓死不從」,並以為自己不過是從虎口墜入了狼窩,可木瓜老人矢志不移,但有機會便「歌以詠志」,或「琴心挑之」,加上于于不斷從中撮合,說相公如何曲高和寡,如何風流高雅,待女人又是如何的憐香惜玉,如何折節下女又本領齊天,雖不能說是後無來者,但肯定是前無古人,如此千古一男,而執拗不從,豈非榆木疙瘩?見小鳥依人般的于于把老木瓜贊若天人,時間久了,甜甜也就靜下心來。對老頭做了番嚴肅認真的考察,果見這位無聲谷主「風神俊朗,洒脫率真」自不必說,性格中還有一種讓人留戀的溫柔細膩。便放心和他相處了一段時日,益發覺得于于所說「是真名士自風流」殊為不謬,雖也許以芳心,只不過又聲稱必須親手將谷外那名提督丈夫的腦袋砍下來,才能和老木瓜名符其實,木瓜老人見甜甜終於接受了自己,自是高興萬分。為了助甜甜達成心愿,木瓜老人陪甜甜在無聲谷苦練了三年的無聲谷武功,直到今日,實踐證明,甜甜混元功已頗成氣象,而她習練的踩塵步也足可獨步江湖,老頭才允許她出谷。但甜甜心思縝密,她並沒有急著出谷,她知道她那提督丈夫的功夫也不可小覷,還有闊商袁方成,都不可輕視,因為甜甜除了想砍提督的腦袋外,還想懲戒像袁方成那樣的為富不仁者,是以甜甜在谷中恢復了兩天,直到狀態達到最佳,方出谷北赴洛陽,去找那位據木瓜老人說已升成一品官的丈夫去了。欲知後事如何,明天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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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龍演天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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