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八章

收到這個消息的時候，西涼子沉默了好一會兒。

去還是不去？

她手指停在半空中，眼前的操作界面顯示的是追跡功能。只要她的手輕輕點一下，就能夠知道目前桐人所在方位。

好不容易有了一個，可以供給心靈休息的溫馨港灣，卻在短短的時間內失去，這個時候的桐人內心必定是十分難受的吧？得到后再失去的痛苦，遠遠比從來沒有得到過令人感到難受。更何況，這一次的事件，據阿爾戈所言，似乎還與桐人自己有一定的關係。

想到桐人那彆扭又容易鑽牛角尖的傢伙，現在可能正頂著一張淚汪汪的娃娃臉在某處默默地黯然**，西涼子還是嘆了口氣，手指輕點確定鍵，尋找出桐人所在位置。

匆匆趕到地圖上所標示的位置，遠遠的，西涼子就看到桐人，與月夜黑貓團的那個團長啟太對立站著。桐人低著頭似在敘說著什麼，而聽的人臉上滿是不可置信的神色。西涼子快步走近，隱約聽到了一些內容。

「……27層迷宮區……陷阱……」

「……盜賊……幸……死亡……」

「……等級……隱藏……」

「身為beater的你沒有資格和我們在一起！」

西涼子趕到桐人身邊的剎那，聽到的就是啟太那充滿著絕望與怨恨的唾罵。她清晰地感覺得到桐人在聽完這句話后，整個身體隨著他那顆敏感的心而產生的共振顫抖。西涼子垂下眼眸，看到桐人掩藏在陰影中的臉上滿是自責與悔恨。思及阿爾戈所提供的訊息，再加上剛剛所聽到的隻言片語，西涼子對於事情的始末有了個大概的猜測。

只是，現在不是追究這些的時候。看著桐人變得有些潰散的瞳孔，漸漸空洞的眼神，西涼子心下叫糟。半年的風平浪靜，本以為beater的事情已經從桐人心中被淡化了七七八八，沒想到現在卻又出了這麼個意外。剛剛啟太的話一定在桐人心中造成了不小的影響。

這可不行！

西涼子的眼神變得有些凜冽，銳利地射向眼前正用怨恨的眼神射殺著桐人的啟太。強大的氣場，使得啟太，即使正沉浸在悲憤絕望與憤怒之中，不畏生死，也不由得退後了兩步，眼神微偏，避開她的鋒芒。

西涼子卻沒打算就這麼放過他。她上前一步，慢慢逼近啟太，帶著淡薄而冷漠的聲音說著讓啟太越發心灰意冷的話。

「你怨嗎？你恨嗎？失去夥伴，你恨不得讓所有人為他們陪葬嗎？可是我告訴你，這，就是弱者的下場。」

啟太神情有些恍惚，被西涼子一步步逼著倒退。

「你以為那些人的死亡是因為什麼？為什麼他們死亡而桐人沒有死亡？因為桐人那個被你們所有人冠上的，所謂beater的封號？嗤，不過是一群螻蟻對於實力強大者的畏懼與妒恨罷了。在這個世界，每一天都有如同你們一般弱小的人在某個不為人知的角落，默默地消失。你以為你們之所以能夠順利地活到現在是因為什麼？」西涼子輕蔑地直視啟太的眼睛，似乎他是一個多麼可笑的存在，誓要將其看到無地自容。

「因為你們團結？因為你們意志堅強？因為你們有一顆拚死的決心？」

「那些不過都是你們美好幻想里的廢物！真正讓你們平安活到現在的，是這個，被你認定為沒有資格和你們在一起的，你口中所不恥的，beater。」

「你懂什麼？你什麼也不懂！若不是他的話，幸他們，我的同伴，又怎麼會死！」似乎是被逼到了角落，啟太的情緒反彈有些激烈。然而西涼子卻沒有將它看在眼裡，她依然維持著一副輕蔑的面孔。

「哦？那又怎樣？」明明是疑問的句式，從西涼子嘴裡說出，卻是說不出的平淡，彷彿不過是今天下雨出門帶傘那麼正常。啟太震驚地看著她，似乎不敢相信居然有人能夠如此冷血，幾條人命的消失在她眼中竟然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平淡！

「你不是還有一個夥伴活了下來么？你不是應該為此而感到高興么？你心裡應該鼓掌慶賀普天同樂呀。」

啟太連連後退。他已經被眼前之人的無恥給嚇到了。

什麼意思？他的夥伴們，盜賊、幸、鐵雄……他們都已經死了，而罪魁禍首卻活了下來，他還要鼓掌慶賀？她是在說笑嗎？

「難道說，你從來沒有將桐人看作是你的同伴？其實一直以來你的心裡只是存著，利用桐人來保護你們這些菜鳥，一路順利通關升級的踏腳石？」

「你胡說！」被西涼子貶謫得如此不堪，啟太激動地大聲反駁。

「哦？我說錯了嗎？那麼你現在如此逼迫桐人，將一切責任都攬在他身上的行為，又是什麼理由呢？」對比於啟太的激動，西涼子從頭到尾顯得那麼平靜，平靜得讓人心裡發涼。

「他害死了幸！」啟太伸手指著桐人大聲喝罵。

「是嗎？真的是他害死他們的嗎？他只不過是沒有更強的能力來保全他們罷了。那你呢？你能保證百分百地保護他們不受一絲危險嗎？」

對於西涼子連珠炮似的問話，啟太還沒來得及回答，西涼子便代替他開口了。「你不能。你以為桐人是神嗎？他不是。他只不過是能力比你們強了好幾倍罷了。面對一些意外，他不能保證所有人的安全，換做是你，更不可能。不，如果當時你與桐人位置交換，此刻的你也沒有機會在這裡叫囂了。承認吧，他們的死，不過是因為，他們弱小得經不起一點風浪罷了。這一切，都與桐人沒有任何關係。」

「不，都是他的錯，是你們的錯！他是beater！你……你也是，你們是一夥的！你們beater根本沒有資格和我們在一起！」啟太已然失去了理智，導致的結果是，當他說完最後一句話，便在桐人與西涼子都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從艾恩葛朗特的外圍，跳了下去。

自殺！

桐人與西涼子顯然都被這一變故驚到了。他們沒想到，啟太居然會選擇如此決絕的方式，來面對幸等人的死亡。

西涼子閉上了雙眼，雙拳垂在身側不自覺捏緊，深呼一口氣。

後悔么？說這麼一番話，也間接害死了一條人命。

也許不。

在她的世界里，親疏遠近分得很清楚。桐人是她的自己人，而其他們，不過是有過交集的陌生人罷了。

只是，為何她的心臟會產生一絲悶悶的感覺呢？她真的不後悔嗎？

如果她不將話說得如此決絕，如果她委婉一些勸慰啟太，他是不是就不會如此情緒激動之下從這裡跳下去了呢？

她清楚地知道，在月夜黑貓團團滅這件事情上，桐人並非沒有一點責任的，只是她刻意將之忽略了過去。她也清楚地知道，月夜黑貓團的實力，並沒有她所說的那麼不堪。至少，他們的團結，他們的想要保護同伴的意志，並不像她所說的那麼一錢不值。只是，信念這東西本身就是這樣，不是你影響他人，就是他人影響你。每個人的信念，其實無時無刻不在被周圍的人所動搖著，能夠在人生的道路上始終堅持著自我的人，寥寥無幾。

就好像啟太被她的話，被她所傳達給他的信念所動搖。而她自己，又未嘗不被改變呢？

她終究是被這個世界，被這個世界的人感染了吧。

真難想象，只來到了這個世界一年不到的她，在原本的世界十幾年所形成的人生信念，如此輕易地就被動搖了！

真是可笑！一直以來都只會考慮到自己的利益的她，居然會為了別人而反省自己呢！既然事情已經發生，她不是應該更冷靜地處理後續，達到自己想要的最佳效果嗎？她本來的目的，不是讓桐人別因為這件事而再次產生心理陰影的嗎？別人的死，與她何干呢？又不是她將他推下去的。

迅速將自己波動的情緒平復下來，西涼子睜開眼睛，第一時間就看向了桐人，想要確認他此時的狀態。只是，見到桐人趴在圍欄邊，一副被打擊過重的模樣，看著艾恩葛朗特見不到底的深淵的時候，她的心咯噔了一下。

桐人表面上看上去冷漠自私，可是他骨子裡的聖男屬性她再清楚不過了。認識他這麼久，除了一開始的時候他曾經為了自己而將克萊因拋棄過一次，其他時候根本就是那種犧牲自己幫助別人的二貨爛好人品質。就是那唯一一次的自私，一直到現在他還耿耿於懷，不知道該如何面對曾經被自己拋棄的，卻還一直把他當作是朋友的克萊因。

他不會因為啟太的死，而嚴重陷入到自責的深淵裡出不來吧？

微皺了一下眉頭，西涼子靜靜地走到桐人身邊，將他僵硬在那裡往下伸的，似乎是要將啟太拉回來的手，強行收了回來。然後，將他的頭按向她的懷裡，將他眼裡那滿溢的痛苦與自責掩藏起來。

「不是你的錯，事情變成這樣你也不想的。」

西涼子輕聲安慰著桐人，至於聽沒聽進去，卻只有桐人自己知曉了。

「你已經儘力了，為了保護他們你已經做了很多，所以不是你的錯。至於啟太，他只是一時氣急才會說出那樣的話的，他做出那樣的選擇，也怪不了你。」

西涼子這麼說只想著桐人不要將啟太自殺這件事，負擔在自己的心頭上，卻，刺到了桐人內心的痛處。一瞬間，他直覺熱血上涌，腦海一片空白。他一把推開了西涼子，看著她的眼神里充滿了憤怒與不敢相信。

「啟太他已經死了，你怎麼還能說出那種話！都是因為你他才會跳下去的！」

話剛說出口，桐人就後悔了。他看著西涼子眼裡由憐惜、驚訝，漸漸變得淡漠的神色，心中忽然湧起一股慌亂。他抬起手臂，想要觸及西涼子的身體，想要將她拉回來，想要時光倒流，想要告訴她，剛剛他所說的話都不是真心的，只是一不小心的胡言亂語。然而，伸出的手，掌心伸伸縮縮，卻始終提不起勇氣去解釋，只能低著頭沉默。

「原來在你心理就是這麼想的。」

明明是這麼風輕雲淡的一句話，桐人卻硬是感受到了一陣徹骨的冰寒。他彷彿能夠感覺到，涼子正在離他而去。他猛地抬起頭來，見到的，卻是西涼子離去的背影。他焦急地上前追趕，卻趕不及西涼子消失的速度。

桐人彷彿失去了全身的力氣一般癱軟在地上，他覺得自己已經痛得失去了知覺，抽痛的心臟，一下一下的跳動，都在向他述說著自己犯下的錯。

他想要流淚，想要哭泣地乞求她留下，可他的眼眶卻是如此地乾澀，任他如何痛苦，也分泌不出一滴淚珠。

不要走……

是我錯了……

不要離開我……

離開的西涼子，看不到此刻桐人的狼狽。她只是嘲諷地笑著，看著被自己調出的，刪除聯繫人『桐人』的確認窗口，卻在點下確定的前一秒產生憂鬱，思緒飄飛會遙遠的曾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