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非木石皆有情

人非木石皆有情

西墜的太陽將半邊天染成紅霞,寧遠遠遠望着那斑駁光影間相互凝視的二人,眸色不定,他終是邁出腳,冰冰涼涼的聲量響在莫離頭頂。

「女人,半年不見,你這愛學英雄救美的嗜好倒是沒變,那碧心丹可是延年益壽解百毒的好葯,你不是說一年才能制五粒么,當年我出千金你也不賣,今天難得大方,也送兩粒給我吧。」

盛青倫一抬頭便見一藍衫男子從半明半暗的樹蔭里緩緩走來,此人生的玉樹臨風,那張臉罕見的俊美,他心裏讚歎道,這便是享譽江湖的公子遠吧。

莫離轉過身不屑道:「你這禍水想得美,人說禍害遺千年,你哪用的着我的葯。聽說陵州的頭牌花魁成了你的紅顏知己,來西京又想着禍害誰了。」

寧遠走近兩人,有禮道:「傳說公子倫高潔出塵,在下寧遠,今見之果然是謫仙降世。」

盛青倫回禮道:「青倫早有耳聞,公子遠獨步江南,其人風神秀徹,雅量高致。」

莫離小聲嘀咕:「世人皆醉我獨醒啊,難道只有我瞧見他高雅下的黑心?」

寧遠瞥眼看向莫離,背光而立,表情不明:「女人,我可聽說了你的精彩事迹,近來桃花運旺盛,連肅國的第005章地散落,她覺得今夜,微冷。

良久,她解下玉簫,隨心的吹奏起來,簫聲隨着清風,似承載着許多心事,像月入雲中,人間恍然幽暗。

寧遠立在院角的屋檐下,仰首凝望着那坐在青瓦之上的女子。

濃稠的夜色非但隱藏不住她的美,反而頻添了幾分神秘飄渺的氣質,她似是剛從月宮步出的神女,芳華絕世,眼裏卻一片清寂,凝眸時似是看透了世間紛擾。

寧遠心裏有了幾分莫名的不安,這神情他今日剛見過,在那受萬人景仰的男子臉上。

簫音似含了幾分喑啞,在蒼茫的夜裏,重重地墜落,求不得,一切還未開始便已結束。

院牆之外的巷道,有人一襲青衣,佇立在暗影里,靜靜地聆聽着這似乎含着山長水闊的曲子。

離簫,人非木石皆有情,我亦不能倖免。

盛清倫望着那屋頂上的女子,眼裏翻湧著深深的眷戀。

簫聲漸漸低回,徘徊於院中,最終化為一聲嘆息,歸於平靜。

莫離望了望天邊的月亮,伸出手,只有微涼的晚風掠過指尖。

寧遠緩緩走出,立於院中:「女人,你這大晚上不睡覺,又是吹簫又是嘆氣存心擾人清夢。」

院中白芍正歡天喜地開放,寧遠伸手,淡淡一笑,將手裏的花柄一拈,盛放的白芍遂在指掌間,輕緩地旋轉開。

他一縱身,便飛向了屋頂,懶散卻優雅的坐在莫離身旁。

莫離收回手,看着空落落的掌心,其間曲線糾纏,道不明,分不清,她無奈的一笑:「禍水,這世上有一種緣分,就如這白月光,明明這麼美,看似就在眼前,卻永遠無法觸及。」

寧遠將花插在她發間,意味深長說道:「這月光雖美,卻溫暖不了人心,還不如換一個喜好,明天的朝陽一定更好。」

莫離不答,只是抬眼望着天。

漆黑的天幕中,織女牽牛二星兩兩相對,千年不變。

永遠無法靠近,亦從來不曾遠離。

盛青倫仰著頭,心裏嘆了口氣,離簫,命運弄人,既然不讓我動情,為何偏偏遇見你?我們之間的緣分,就如那天上隔着銀河的兩顆星星,明明你在我眼前,卻永遠橫著一道牆。

更深露重,寧遠解下自己的袍子披在莫離肩上。

莫離側過臉,歪頭打量,月行薄雲間,他半身光華半身幽暗,容顏清俊。

「禍水,你還真長了張好看的臉。」

寧遠漫不經心說道:「難得能入你這女人的眼。」

莫離搖搖頭,頗為感嘆。

「可惜,男子生的太好,也不是一件好事。美色惑人啊。」

寧遠戲謔一笑,「咦,你不是一直喜歡長得好看的男子么,怎麼,今打算改邪歸正了,還是想被我禍一禍?」

莫離嫌棄似的挪了挪身:「我那純屬欣賞,因為明白自己不會沉淪。可今日我才發現,我並非百毒不侵。至於你這禍水,麻煩太多,我從沒打算湊你的熱鬧。」

她抬了抬眉,似有感慨;「生亦惑,死亦惑,尤物惑人忘不得。人非木石皆有情,不如不遇傾城色。你這禍水,紅顏知己如此多,就沒有一個讓你心動么?」

寧遠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星眸深邃,卻沒有作答。

他瞥了眼院牆外,問道:「你今日似乎感慨頗多。」

莫離雙手抱膝,說道:「崖壁上長了一朵花,芬芳撩人,若想要摘取,必然面臨奮身碎骨的危險。若有幸得到,轉眼便在手中枯萎了。若是你,你待如何?」

寧遠漫不經心道:「那朵花真有那麼好么?萬紫千紅,我就不信找不到比那更好的一朵。」

莫離頓覺對牛彈琴:「你這是答非所問。你沒聽過三千弱水,只取一瓢么?你知道什麼叫萬花傾國,鍾情一朵?我問的是摘還是不摘,而非是不是另找替代。」

寧遠不屑一笑:「這問題真蠢。若那人對這花情有獨鍾,必會去摘,可這花在他手中枯萎,他餘下的一生都會失魂落魄,因為啊,比起得不到,得到再失去更令人生痛苦。」

莫離澀然道:「所以,聰明的人該懂得趨利避害,明知道那擁有不過一瞬,又何必要費心去求得是么?」

寧遠轉首似是不忍看她:「我想,那人或許會更願意任花自然生長,自然凋落。」

莫離垂了頭:「是啊,明知是一場枉然,又何必去強求。只要那花好好長著,又何必一定要握在手中,於我所有。」

寧遠似笑非笑說道:「莫嘆氣了,嘆氣容易讓人老。我可不想有一天,我還是俊美如惜,而與本人齊名的你,已經白髮蒼蒼。想想此番情景,真是慘絕人寰。」

此時他不知,那一天來時,他卻心如刀割。

莫離橫他一眼:「想得美。我可是神醫,若你好好伺候,說不定我會教你幾招如何容顏不老。沒見過男子如此在乎容貌,還獨步江南呢,還是公子倫好。」

寧遠問:「你覺得他哪裏好?」

「至少,他潔身自好,不似某人萬花叢中過,惹得萬花淚紛紛。」

「那是因為他無心。」

莫離心口一窒,仍強顏歡笑:「那你覺得公子倫是一個怎樣的人?」

寧遠定定看着她,良久,方笑着說:「遺世獨立,天下仰望,這不是人盡皆知的么?於我而言,當今天下,他是我最不想為敵的其中一個。」

莫離苦澀一笑,低聲說道:「得天下人仰慕,我卻覺得,公子倫,他,好寂寞。」

那個人,他遺世而立,生來體弱,為了蒼生,算無遺策。

莫離心裏暗嘆,我想陪在他身邊,歷經紅塵劫數,看盡人間煙火。

可是命運委實殘忍,我心生渴慕,那人卻無緣情愛。

天上的神明,我願因他嘗盡離別苦,可否佑他一生健康,一世安樂。

盛青倫聽聞二人交談,心中一震。

離簫,青倫何其又幸,能得與你相知,我願捨棄蓬萊仙島,與你紅塵中攜手而笑。

可是,這一叫嬋娟的毒藥,便如天塹,我情已起,命不日將終,而你值得世上最好的男子,他會與你風雨同行,看空谷繁花,品紅塵繁華。你們會長命百歲,而我會在天上看着你。

佛說:修百世方可同舟渡。修千世方能同枕眠,前生五百次的凝眸,換今生的擦肩。

離簫,緣分生生不息,下一個輪迴里,我會等着你。

莫離不知,牆外有人最後深情又決絕地看了她一眼,終是痛苦又毅然地轉身離去。

明日,你仍是醫仙離簫,我仍是公子倫。

我們之間,你是大夫,我是病人,僅此而已。

寂寂的夜,天上幾顆星,半輪月,見證了一場告別。

莫離似有感應,心如針扎,瞬間起了綿延的痛。

她倏然起身,倉惶四顧,滿目所見,只有蒼蒼夜色。

寧遠瞥了一眼空空巷陌,若有所思。

最終,莫離黯然一笑,自己在期待什麼呢?

寧遠見她眉眼間落寞久久不散,如煙花散盡,卸下繁華的蒼穹,翻湧著無邊無際的悵然。

有那麼一瞬,他心裏升起一股惶恐,酸澀排山倒海而來。

他閉眼扶了扶額,努力擠出一抹笑。「女人,生辰快樂。」

他從懷裏摸出一條鑲著各類寶石的手鏈套在莫離手腕上,不大不小,剛剛好。

月光穿雲而過,女子揚起皓腕,眼中終於有了笑意。

那笑意逐漸漫開,如漫天的星光碟機散了黑暗。

莫離拍了他一掌在肩:「兄弟,夠義氣,這手鏈很貴吧?」

寧遠無奈地搖頭:「你這女人,談錢真俗氣。」

莫離呵呵一笑:「我知道,大俗即大雅,謝謝誇獎。」

寧遠無語望天:「。。。。。。」

風拂樹動,梧桐莎莎的響。

莫離似想到了什麼,眸色襯著星光,問:「你來西京,真的只為龍舟賽么?」

寧遠隨手將一縷被風吹起的長發撇於莫離耳後,他柔聲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西京侯廣邀天下英傑參加下月的龍舟賽,實則是為青月郡主挑良婿。若盛青月真能媲美唐煙,我不妨娶回家,你覺得如何?」

莫離想也不想便脫口而出。

「當今之世,無人可勝唐煙。」

寧遠凝眸看着她,深不見底的眼裏卻泛起了粼粼波光。

「那可不一定。」

莫離憤慨:「你敢不敢打賭?」

寧遠狡黠地托起白紗一角,素白的月光灑在藍衫上,他一笑:「好啊,我賭你容色不輸唐煙,女人,你敢解下面紗么?」

莫離懊惱地一掌拍在他手上:「休想。」

寧遠手撐著腮,歪頭打量她:「百曉生形容你,持簫清風伴,回眸勝月明。女人,你莫不是對自己容顏不自信,怕辜負世人的期待,所以才不敢露真容?」

「膚淺。」

莫離憤憤說道:「我師父說,這世上的男子大多貪戀美色,太淺薄。他的徒兒,我,定要配最情深無雙的男子。」

寧遠眨眨眼,應聲道:「所以,你的意思是說,只有遇到那樣的男子,才能讓你解下面紗啰。」

莫離面色一滯,緩聲道:「恐怕我一輩子都遇不到那樣的男子。」

因為,讓我動心的那個人,最不可能情深無雙。

寧遠反問:「若遇到呢?」

莫離笑了笑:「那我就把面紗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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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旖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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