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序言二

「我親愛的凱萊爾，讓奶奶看看你的掌紋，你知道在中國人的歷史里總有些不太合常理的東西，但是人們老是會去相信它，至少我就認為那是真的，我之前看到你爸爸的生命線又直又長，所以我到現在還覺得他還活着。」

兩層厚厚的冬天棉被裹着一位乾癟瘦小的老年人，儘管如此，她仍然像掉進了冬天的冰窖里全身都在瑟瑟發抖。她睜著渾黃的眼珠子努力去辨認乾枯的手裏緊緊抓着的一雙發黃的小手，最後她似乎失敗了，因為她不得不用脫水的手指去摩擦掌心上面的線。我們都明白這位老人很快就不久於人世了，所以她自己強烈要求把她送回老屋裏，現在，這裏只剩下陰沉的不愛說話的凱萊爾。

「凱萊爾，你的生命線也很長，像你爸爸的一樣，相信奶奶，你會活很長時間的，到那時凱萊爾就會是個惹人喜歡的大姑娘了，奶奶真高興……」

坐在床沿的凱萊爾抿著嘴唇不吭聲，唇線顯得非常明顯。她不太想說話，雖然她平時也這樣——甚至導致人們認為她六歲才會說話——但是今天不同，

凱萊爾奶奶是個很含蓄的中國人，從來沒有很多話，幾個月前她病倒之後一直都不能清楚地說上一句，但是今天醫生拜託醫院旁邊的旅店老闆維吉利娜夫人一起把奶奶送回來，告訴她今天之內不要進這間屋子，她知道那是什麼意思，所以現在奶奶說很多很多話好像要把一輩子沒有說清楚地話全部說完，然後她就會安靜地走了。

半小時之後，奶奶讓凱萊爾出去一會，她打了個小幅度的呵欠，實際上這個動作對她來說已經很困難了，她現在眼睛都快睜不開了。

「親愛的孫女，讓奶奶再看你一會，好了，現在出去吧，我想我現在很有力氣，我再睡一覺就會好起來了。哦，別忘了，叫維吉利娜夫人進來一趟，奶奶想在睡着前讓她唱首歌，她很會唱搖籃曲之類的歌，讓她進來吧。」

凱萊爾站起來，動了動抿的發白的嘴唇，最後什麼也說不出來，她走了。

「夫人，我奶奶希望您能進去一趟為她唱首搖籃曲之類的。」

顴骨高高隆起，鼻孔朝上的夫人揚起兩片薄薄的嘴唇，嘲諷地說，「我認為你說的應該是安魂曲，無知的蠢女孩。」

凱萊爾咬緊了下唇，雙頰蒼白地像白油漆剛刷過的新牆，她的頭垂到更低了，低得就要垂到她的胸口上，任何人見了都會懷疑她不平衡的站姿會不會一推就倒，看不清她的眼睛，不過她一向如此。

長過手指尖一大截的寬大黑色毛皮衣袖藏在背後，她雙手的指甲甚至像感覺不到任何痛苦一樣掐進肉里，衣袖中間隆起一個明顯的小結疤，看起來像兩隻製作畸形的黑色燈籠。

維吉利娜夫人進去了沒一會就出來了，她敢保證她沒有聽到任何動聽的像夜裏窗台上的夜鶯動聽的歌聲。

夫人用看着一個可憐人的眼神帶着嘲諷地同情看着她，「聽着，女孩，收拾收拾這屋子裏能用的東西跟我走，然後我去找個慈善家買下這幢帶着不詳的屋子。」

「我奶奶。」簡單又顯得可憐的句子從咬得慘白的嘴裏吐出來，她從亂糟糟的頭髮里往上看着凡事都帶着嘲諷的夫人，露出大量帶着紅色血絲的眼白，噁心又討人厭。

「她死了！像個瘋瘋癲癲的老人一樣要求我給她唱那些噁心的歌，我說絕不！然後她就死了！」

夫人不耐煩地跺下腳，

「聽着，收拾東西，別進這間屋子。」

她打算轉身回去。

「但是你不能賣了這裏，我奶奶說過她把它留給我了。」

一陣冷靜倔強的聲音傳來，夫人瞪着她那雙凸眼魚一樣的可怖眼睛回頭，青色瞳孔小得像一顆葡萄乾，她以為這個總是亂糟糟的女孩會像平常女孩一樣哭着衝進去說點其它的，她乾巴巴地說，

「我能認為你關心的就只有這些，你的房子？我真為陳夫人感到遺憾，沒想到她竟然會養一頭像小白鼠的白眼狼，我可不覺得你爸爸是這種人。」

「不，我不是指這個。」

她說完就閉嘴了，就像一個剛剛開始跟別人交流的小孩，她只會用一些乾癟的話來表達一些簡單的意思，稍微長一點的話就得計劃好久才能不太清楚地表達出來，偶爾其他人也會不明白，反而把這當做笑話來說，最後她就不那麼喜歡說話了，她越來越討厭那些動不動就嘲笑她的人，越來越不討人喜歡。

「好吧，我假設你不是這個意思，那麼，你知道你在我那裏住到成年，包括你上學，吃飯，你的衣服，甚至你的鞋子，啊我還少算了你冬天用的煤炭還有水之類的，還有你如果不太勤快想雇個保姆來洗洗你的臟衣服，你當然沒有錢，所以我得賣掉這房子，否則你什麼都沒有，懂了嗎？大小姐？」

「我不住你那裏去，而且我不想……」

「你必須去，這是你奶奶說的。」

「但是這裏……」

「好了，記住，沒有但是，去收拾你的東西。」

凱萊爾想說她從維吉利娜夫人的話里聽出了很多討厭的東西和漏洞，但是她想說又不知道怎麼說，短暫的對話給她帶來的是冗長的思考，加上超出她表達範圍的一段長句子，她寬大的袖子緊張地在虛空中劃了好幾下，但毫無意義的動作這並不能幫她表達地好一點或者讓她別那麼緊張，她想得先列在紙上才行，然後就被打斷了。

「我知道小女孩都善於思考，但是你明顯不適合這個，要我說，你只適合於老實聽話，然後做事。別像個手舞足蹈的青蛙結結巴巴地說個沒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