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半晌，宋非慢慢地摘下眼鏡，慢慢地收在眼鏡盒裏。

「我在很多人那裏都聽過類似的說法，我只能說，這個說法有點道理。但是我想問你的是，有道理就意味着正確嗎？當然，你不用回答我，因為我也不知道答案。」

宋非點上一根香煙，然後向安念蓉詢問地舉了舉煙盒，安念蓉搖頭拒絕。

「讓我簡單地說吧，我們的工作有自己的一套程序，你可以說這套程序愚蠢，也可以說這套程序落後，但一個顯而易見的事實是，任何程序都是為了保證工作的正常進行而存在的。要達到正確的目的，你必須要使用正確的手段。這世界上有多少人在為達到自己的目的而不擇手段？但我不希望你這樣做，因為這從來都不會有一個好結果。這是我的一個願望。」

宋非猛吸了幾口香煙，然後吐出來，讓自己的臉籠罩在煙霧中。

「你的背景也許可以讓你免於災難，誰知道呢？現在已經不是我們那個時代，要預測將來需要很大的勇氣。但我不想跟你扯在一起。陰謀總是以敗露收場，而被牽連的人無一有好結果。念蓉，我知道我的話說得有點重，但我認為，這是我的責任。你可以繼續指望我的幫助，但我要那個支持你的大人物用行政手段來獲取，也就是說，如果你真的還要就此事對我隱瞞下去，我就要和你公事公辦。這個要求，我想並不過分。」

他目不轉睛地看着安念蓉，等待着她的回答。

安念蓉很年輕，但她見過世面，在她的世界裏，最不缺少的就是勾心鬥角。宋非的顧慮她看得一清二楚，安全部不是宋非一個人的，他不能跟着安念蓉的指揮棒來回折騰，就算不在意自己的前途，宋非也要考慮安念蓉做的決定到底是不是正確，偶爾幫忙，無傷大雅，但要就此把兩個人的利益綁在一起，稍微有點經驗的人就知道該怎麼做。

安念蓉微微一笑。「宋叔叔，我很抱歉給你帶來這樣大的麻煩，現在看來你的建議很中肯。那就讓我們公事公辦吧，這樣對你我都好。」

宋非暗中鬆了一口氣，由於和安念蓉走的太近，他現在的處境也很微妙。

艾買提的事情就相對簡單了，他的確是有潰瘍史，也的確是服用過大劑量的阿司匹林，這樣看來，他的死只是一個巧合。」

安念蓉不相信巧合這回事，尤其是這樣的巧合。但她確實無話可說，艾買提是她派去的人在巴基斯坦接回來的，除去執行任務的a隊，再沒有人接觸過艾買提。要對自己派出去的人展開調查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在去巴基斯坦之前就已經對他們進行了甄別，現在還有這個必要嗎？安念蓉更不可能懷疑a隊中會有變節者。一個最簡單的理由就是，他們中任何人都可以在當時就殺死他而不是等到回來。

這一隊人如今被宋非轉到了安念蓉的辦公室，這可以看做是宋非最後一次給予的實際性幫助，安念蓉一直嚴重缺乏人手，宋非這樣做，仍然要承擔着極大的壓力和風險。

「他們都是優秀的特工，對你的工作一定會有幫助。」宋非站起身，表示碰頭會已經結束。「就像我們商量好的，接下來我們之間就要公事公辦。安主任，記住我的話，這個工作遲早會害死你。」

與其說宋非是因為六名特工的犧牲而傷心，還不如說他是因為無法跟安念蓉分享情報而惱火。安念蓉的特別事務司是自成一派的新系統，儘管在能量上無法與安全部相提並論，但由於安念蓉本人的特殊身份，她的系統由自己的情報來源，在很多時候，這些情報能夠填補安全部在對外事務上的空白。情報系統就像網絡，分享就是存在的意義，安念蓉很清楚這一顛，所以她對自己得到的對待也早有準備。

宋非是她的領導，是她的長輩，但同時，他也是一個間諜。對一個間諜來說，除了自己之外的任何人都是一種資源，沒有利用的價值，就會被拋開。那是長期訓練的結果，是間諜的本能，跟人品無關。

經過這樣一個插曲，等安念蓉想起要和羅門聯繫的時候，已經比約定時間晚了一個鐘頭。

「早知道你還要跟我們聯繫，真應該先準備篝火晚會慶祝一下。」衛星電話的音質很好，以至於她能夠聽出羅門壓抑著的怒氣。「要是你不能守時，就別制定這樣的計劃。怎麼，你現在無事可做，所以總算想起我們來了？」

安念蓉恨不得把手裏的電話砸在羅門的腦袋上。

「對不起，有別的事情耽擱了。」

話一出口，安念蓉立刻就後悔了。鍾阡陌曾經跟她說過，在這種情況下最不需要的就是道歉，那不但不會得到部下的諒解，而且只會增加他們的怒氣。他們需要的只是明確的命令，有一個命令下達，就能夠分散他們的注意力。但是真正的專業人士不會糾纏在這些細節上。

a隊沒有進入指定地點，也沒有停留在降落區，而是隱蔽在兩點之間的某個區域等待下一步指示。到目前為止，一切情況正常，他們的滲透很成功。

「你們為什麼不進入指定地點？如果我現在就要求你們行動那怎麼辦？」羅門的任務通報讓安念蓉找到了一點平衡，所以她有點迫不及待地打斷了羅門的話。

在隱蔽點，羅門無聲地微笑着，連窩在一起的ace也忍不住嘿嘿地笑起來。

「她真是個菜鳥，你說我們怎麼能把指揮權交給她？」

羅門按住話筒，示意ace閉嘴，然後深呼吸了一下。

「第一，由前方人員決定如何執行任務，所以我們在哪裏藏身用不着請求你的同意；第二，行動的成功依賴於你能否提供及時的、準確的情報。如果你的目標只停留一分鐘就離開，那對我們來說不能算是情報，任務就只能提前結束。」

安念蓉聽得出羅門話里的揶揄，但在這方面她的確不夠專業，因此也只有忍氣吞聲。她早該知道，像羅門這樣的人不可能輕易被控制住。他是自己這一領域的專家，經驗豐富，行動起來如同鐘錶準確可靠，無懈可擊，儘管名義上是他接受安念蓉的指揮，但實際上他才是任務的主導，她必須得認清這個形勢。

阿伊古麗藏身在拉金峰的一個山洞裏，這個海拔不到五百米的小山頭位於「白點」到基里莫茲空軍基地之間的烏連卡谷地。這個山洞經過阿伊古麗和美國人的建設，裏面的生活設施一應俱全。2基地被關閉后，美國人就加大了對基里莫茲基地的經營，儘管表面上這裏現在由德軍控制，並且只接受在阿富汗執行非戰鬥任務的飛機，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最後必然由美國人接手這裏的一切。

從烏連卡谷地接近拉金峰有兩條通道，一條從谷口進入轉向南方就可以看到，道路比較寬闊但曲折，阿伊古麗的雇傭軍衛隊把營地就扎在那裏；另一條路則要走到谷地的盡頭，同樣轉向南可以進入，這條路平坦而略陡峭，在入口處建有木屋，同樣有衛隊把守。

阿伊古麗身邊的這支雇傭軍衛隊大概有三十到四十人，有美國顧問指點過在烏連卡谷地的防務。如果交火，最快在半個小時內，拉金峰能夠得到基里莫茲基地的援助，除此之外，在基里莫茲基地附近駐紮的是一個連左右的烏邊防軍，也在一個小時之內能夠趕到當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