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八）名為背叛

雖說鬼斗在她的面前從未有過食言的行徑，但荼蘇卻絕不會因為對方的承諾便就此高枕無憂——雖然鬼斗自此之後便再未向她提起過人見城與周邊兩個家族之間的詳細戰況以及城內此時的狀況，但荼蘇自各種各樣的蛛絲馬跡中卻早已看出了她血緣上的父親已是在短短的時間內便因為她的事情而陷入了相當麻煩的境地。似乎少弐氏的新任家主此次已是鐵了心地想要將人見城的統治權完全收回，雖然鬼斗在這幾日間已不止一次地派遣了使者前往拜訪，但無論他們是曉之以理動之以情還是以利益相誘那位家主都絲毫不以為動。至於位於人見城另一側的大內氏雖然並未趁人之危地施以壓力，但邊境之處接連不斷的大小衝突在這幾日間卻也是從未斷過。而在這樣的情況之下鬼斗與諸家臣之間的爭論卻也同時進入了膠著狀態，更是有不少原本忠忠心耿耿的家臣因為他拒絕將她嫁入兩大家族之一聯姻且為質而日益不滿。

事實上在沒有過去記憶卻又有著成年人心智的荼蘇看來，就算說人見鬼斗是其心中唯一重要之人也並不為過——雖然在她心底實是並不願意被人像一件貨物般以名為聯姻實為人質的理由送往一個陌生的家族，但看到自己血緣上的父親那似乎永遠保持著冷靜的臉龐上偶爾露出的憔悴疲憊之色她卻心中的愧疚之意卻仍然在不斷地加深——在這樣日復一日的心靈煎熬之下，荼蘇終究還是在三日之後暗自做出了最符合目前利益的決斷，而就在她匆匆趕往側廳打算說服自己的父親之時卻在窗口之外聽到了那抹極為熟悉的聲音：「智子夫人，此處並不是你該來的地方……請你迴轉吧。」

聽見自對方口中吐出的名字，荼蘇不由得微微皺起了眉——作為一名喪偶多年的女子，智子無論如何都應當在男子面前避避嫌疑才是，但為何她竟會在此入夜之時出現在城主的理事之處？而就在她遲疑著是否要就此迴避的同時，智子那略帶倨傲的聲音卻隨即響了起來：「我聽聞你欲將義和送往少弐氏作為人質……此事可是當真？」

房中的男子沉默了一瞬，最終還是低低地應了一聲：「……確是如此，這是我和各位長老及家臣一致的決定。」

伴隨著一聲茶杯破裂的脆響，女子陡然高揚的聲音再次傳了出來：「我絕不答應！憑什麼我的兒子要為人見城犧牲？他可是前城主唯一的嫡子！」

面對氣急敗壞的名義上的弟妹，鬼斗的態度卻是一如既往的平靜：「正因其身份尊貴方可擔負質子一責……此事沒有汝等女子置喙的餘地。」

「呵……你現在倒是拿出女子的身份來壓制我了？不錯……如我們這般的女子幾乎天生便是作為工具而存在，就算是我亦是以聯姻為目的嫁入城中的。可既然你是這般認為的為何不將荼蘇嫁入少弐氏？她才是最好的質子對象吧！」

見兩人的對話涉及到了自己，原本打算暫時先行離開的荼蘇又忍不住默默地在窗欞之前站定並向內里偷眼望了過去——而即便以鬼斗的冷靜在對方的屢屢逼迫之下也不禁有些不耐了起來，在下一刻已是毫不客氣地下起了逐客令：「……此事與你無關。智子夫人，請回。」

女子沉默了一瞬，片刻之後竟忽而笑了起來，用充滿了嘲諷之意的聲音冷聲開口道：「急急忙忙想要將我趕走，你果然是害怕我說出真相吧？其實你根本就是將她當作禁臠來對待了吧，只有這個理由才能解釋你為何對她如此重視又無論如何不願讓她嫁給他人！伯父和親侄女亂`倫……真是骯髒又噁心！」

「……夠了！」屋內的男子終於忍不住倏然站起，望向對面女子的目光中殺意四溢——或許以伯侄的關係看起來他與荼蘇的確是有些過分親密了……但事實上她卻是他在這世上唯一所承認的親人，他絕不允許任何人以這種骯髒的想法揣測他和他的女兒之間的關係！雖然在直面對方怒火的同時女子明顯地瑟縮了一下，但在下一刻卻又語帶嘲諷地笑道：「事到如今你還在囂張什麼？其實人見城中根本就已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了吧，否則昨日你也不會派遣心腹前往附近的村莊內購糧——如今我城西東南三面都被大內氏軍隊包圍，你不是一向自詡勇武善戰嗎？就算是這樣的你又還能夠在大內家的軍隊手下支撐多久呢？」

荼蘇只覺得心中倏地一跳，面色也不由得微微地變了——雖然她早已從鬼斗近幾日的態度中看出了些許端倪，但卻無論如何未想到此時城中的狀況居然比她所預料的還要更糟！但即便面對名義上弟妹的譏諷鬼斗卻依舊很是平靜如故，僅僅只是放沉了聲音開口問道：「我派人前去購糧之事乃是機密……你究竟是從何處得知？」

女子微微怔了一下，繼而卻一臉幸災樂禍地掩唇笑了起來：「呵……此次大內家可是專程請動了遠近聞名的黑巫女椿前來助陣，你的一舉一動無論再多麼隱蔽都是逃不過她的占卜的——你此次定然會斃命與此！」雖然智子並未直言，但話已至此事情的真相已是暴露無遺——身為前城主夫人的她竟然已投靠了大內家！

鬼斗再一次沉默了下去，再次開口時語聲中竟是隱隱多出了一抹疲憊之意：「你畢竟曾是秦斗的妻子，按理說不至會倒戈相向才是……大內家是以什麼條件換取你的背叛的？」

「在你消失之後人見城中的一切都會成為義和的——這就是大內家給予我的承諾！」

「愚蠢……即便大內家主如此承諾與你也必會將城中所有權利財產盡皆收歸其所有，大概最終你所能夠保全的便只有『人見城』這個名字而已吧。」

智子明顯並沒有考慮得這麼深，但在愣怔了一瞬之後其卻依舊惱羞成怒地大叫了起來：「即便那樣又如何！那也勝過了讓我的兒子在你這個卑賤之人面前卑躬屈膝！你的母親不過是一名僕役而已，你自己更是個連生育之能也沒有的廢人……你又有什麼資格繼承泰斗之位！」

男人深深吸了口氣，但最終卻依舊沒有開口反駁，僅僅只是淡淡地開口說道：「既然你背叛之事已成事實，那麼此事就不必再提——既然你敢於在此時此地與我撕破麵皮，那麼想必你定有所恃，若是有什麼殺手鐧便一併拿出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