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十八）名為新生

「你為什麼要做這種損人不利己的事……難道你不想達成心愿了嗎？」少女的面色驟地一變，下意識地將斜倚在樹上的鬼蜘蛛狠狠地推到了一邊。在因為觸碰到傷處而忍不住悶哼了一聲之後，男人卻陡然意味深長地咧嘴一笑，慢悠悠地接道：「哼……若是你想要以之作為祭品的只有我的肉身的話或許我還有與桔梗在下一世日夕相伴的機會，但既然我連靈魂也無法保全那麼桔梗到底是半路橫死還是壽終正寢對我而言都沒什麼區別了……既然我註定了要屍骨無存魂飛魄散，還不如乾脆拉上你那對我出言不遜的父親陪葬！這世上還沒有人在威脅過我后還不必付出任何代價……現在我便要向你證明我憑藉這具動彈不得的殘軀也能輕而易舉地令你痛苦終生！」

這個人簡直就像個瘋子……不，其實他的心理早已經不正常了吧？荼蘇只覺得心中陡地一寒，手下卻絲毫不停的地凝出了幾支血紅色的箭矢將爭先恐後地湧上前來的幾隻低等妖魔死死釘在了地上，同時將另一隻空著的手按上了地面上用死靈之力凝出的六芒星召喚陣。

伴隨著她的動作，尼古拉斯頎長的身影驟然毫無預兆地出現在了她身旁。在看清面前混亂狀況時青年面上的慵懶之色陡地一收，在下一刻其落足之處已是陡地湧出了一片蛛網狀的陰影，所有踏足其上的妖魔盡皆彷彿被繩索緊縛住了一般再也無法動彈半分——而在輕易控制住了場中的狀況之後，青年方才轉過頭來頗為訝異地問道：「怎麼一上來就這麼激烈……你到底做了什麼？我一會不在居然就鬧出了這麼大的場面？」活了不知多少年的他眼光自是極其毒辣，因此在荼蘇開口試圖解釋之前僅僅只略略一瞟便將事情的真相猜出了七八分，「他就是你找來的祭品？居然在你進行儀式的時候主動用自己的邪念引誘妖怪前來吞噬自己的身體……這個男人事到臨頭竟然反悔了么？」

「正是如此……尼古拉斯，現在的情況要怎麼辦才好？」雖然心中焦躁異常，但少女卻還是勉強保持住了表面上的平靜。青年俯首仔細瞧了一眼明顯已經意識不清的男人，微皺著眉開口安慰道：「你父親的靈魂已被他體內的邪念侵蝕，若是強行分離開來的話有可能會受到無法逆轉的損傷……不過召喚妖怪前來吞噬祭品的身軀也是必然的步驟之一，你倒也不需要太過於擔心。」

「這一點我也知道……但是這些妖怪擺明了是想將父親大人的靈魂一起吞噬掉！」荼蘇恨恨地瞪了那幾隻雖然被她所放出的技能「詛咒之箭」釘在地上卻猶自在努力抽搐掙扎不休的妖怪幾眼，「你的意思是……我應該放任他們吞噬這具身軀？」

青年不緊不慢地點了點頭，沉吟著開口接道：「你留在他體內的死亡之力可以融合這些妖怪的妖力組成一具新的軀殼，不過接下來就只有看你父親的意志力了。如果幸運的話鬼斗在進入那具身軀后或許會擁有這個男人的記憶，但卻並不會受到他所殘留下的情緒的影響……」

荼蘇苦笑著將其未盡的話語接了下去：「若是不幸的話可能會正好相反，這個男人將會佔據這具新生的身軀，而我父親的靈魂將就此消失。」雖然成功率最多只有五成，不過但是現在的情況卻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若是此刻退縮的話恐怕當真會如了鬼蜘蛛的意——鬼斗的靈魂會就此不復存在……而她則會抱著害死父親的罪孽悔恨終身。

尼古拉斯默默地點了點頭，在垂首沉思了片刻後方才伸手將少女反摟在了懷中並僵硬地開口安慰道：「唔……你父親吉人天相，多半是不會有事的。接下來的場面會有些血腥，沒有恢復記憶的你還是不要看為好。」

雖然在按照這個時代的禮教看來對方的動作明顯是有些逾矩了，但荼蘇卻發現自己居然出奇地並不排斥與對方肢體接觸，原本忽起忽落的心緒更是在那抹冰冷的懷抱包圍中漸漸地重新平穩了下來。雖然對對方堪稱笨拙的安慰很是感激，但在定下了神后少女還是堅定地推開了對方的手臂：「不，我要看著。這是我的錯誤、我的罪孽……無論結果如何我都不會逃避。你撤去暗影蛛絲陣吧，我已準備好了。」

青年無聲地嘆了口氣，依言撤去了腳下的蛛網狀的黑影。而就在他收起技能的下一剎那，數十道受本能控制的低級妖怪和魔物不約而同地向倚在樹旁裹滿紗布的身軀撲了上去，在下一瞬間一時方圓數米之間已是迅速地被漫天的碎肉和腥臭的鮮血充滿了。而在吞噬了那由惡意邪念和死靈之力混合組成的血肉之後，那些妖魔卻又紛紛如同融化的蠟燭一般慘呼著化作了一團污血，最終竟是混合著那些噴涌而出的妖力逐漸凝結成了一個蠕動著的看不清五官的人形。在這一過程中少女的目光始終未從那道鮮血淋漓的看不清形態的身軀上移開，直至那具人形漸漸地由虛變實才如同自言自語一般開口問道：「這樣……便算是結束了吧。」

「啊……」尼古拉斯微眯著雙眼望著面前的人形，低低地發出了一聲意味不明的感嘆——雖然他對人見鬼斗沒有半分認同感，不過若是他當真因為荼蘇的一時疏忽而就此不復存在的話恐怕他的搭檔會受不了這樣的打擊吧……要是當真有什麼萬一的話他是不是應該想辦法抹去她的記憶？而就在他猶自心中踟躕的同時，那道如同一團黑色果凍般的人形應該是臉部的位置卻漸漸地凝結出了一張陌生的英俊臉龐，最終從頭到腳都變作了與普通人類並無二致的模樣。目光駐留在對方面上的荼蘇不由得心中一沉，竟是絲毫未曾顧及到對方仍自赤`裸的身軀上前一步死死地捏住了他的右腕，語聲冷厲地一字字道：「你是……鬼蜘蛛？」

男人垂下頭來茫然地掃了她一眼，反射性地低低重複道：「我的名字是……鬼蜘蛛？」而就在下一瞬間，他卻陡地一臉痛苦地手捂額頭半跪了下去，目中的神色更是在短短的一瞬之間便在猙獰和平靜之間轉折了數次，而就在少女在手中凝聚了黑色死靈之球並作勢欲發的瞬間其才陡地目帶苦笑地抬起了頭來：「荼蘇……雖然重生的確件值得高興的事，但你也不該開心到忘記幫我準備衣服吧？我這副模樣成何體統……」

「父……父親？」少女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在下一刻卻面色難看地將對方的手腕握得更緊了些，「……你是融合了父親大人記憶的鬼蜘蛛。」

「……多謝。」男人苦笑著接過了尼古拉斯因為擔心自家搭檔長針眼而遞來的外套，繼而低低地嘆了口氣，「嚴格說來我也並不知道現在的自己算是什麼，但我能確定的卻是我同時繼承了鬼斗的記憶和感情，但鬼蜘蛛方面卻只繼承了他的所有記憶而已……或許這樣的我既不能算是鬼斗也不能算是鬼蜘蛛，反而應該算是一個新生的存在吧。」頓了一頓後方自用另一隻撫上了少女灰白色的鬢髮，「不管怎麼說你是我唯一和最重要的女兒，這一點無論如何都不會有所改變，荼蘇……這些日子辛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