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童子3
?(貓撲中文)那個人……一定是死掉了吧。
怒火忽然間冷卻下來。
這已經是一種習慣了。
憤怒與痛苦的時候只要殺戮就能夠冷卻下來。漸漸地,無法再捨棄那種毀滅的快意。
血與肉的味道是多麼地美妙啊……
忽然,傳來了輕柔的咳嗽的聲音。
塵埃落定之後,那土石的坑洞里絕對不可能活下來的人卻睜開了眼睛。
赤|裸著上身,如此狼狽,卻彷彿明月一樣散發出輝光的人的唇邊帶著一抹淺淡的笑容。
他抬起那雙星夜般朦朧的黑色眼睛,以一種寧靜又溫柔的目光看著眼前龐大的鬼:「大人心中的痛苦,我都能感受到。這樣的話大人會覺得稍有安慰嗎?」
「你是在安慰我?!」酒吞童子大笑起來。笑聲隆隆地震動著,夜色中那株開得很好的白山櫻的花瓣被這笑聲震落。單薄的花瓣輕柔飄落,在酒吞童子與綿津的身邊纏繞著。
真是個風雅的畫面啊。
酒吞童子的身軀漸漸縮小,又變回了那個風流俊美的少年的樣貌。
「你不是受了拜託來對付我的嗎?」
綿津坐起來。似乎因為什麼地方受了傷,所以略微顯露出疼痛和苦惱的神情來。右臂軟綿綿地垂落著,是折斷了吧。綿津只好半躺在地上,不過又帶上了那種溫柔的笑容:「受到的委託是代替春野姬,已經完成了。」
酒吞童子在綿津身邊蹲下來。
剛才的事情就好像是一場夢幻一樣,兩人又親密地交談起來了。
「嘖,真是個滿口謊言的傢伙!好好地代替春野姬不就行了嗎?」
他握住綿津的右臂,稍微用力,骨骼相錯的聲音就響了起來。
原來只是脫臼而已。
眼前的人畢竟是來自海中城連酒吞童子也沒有識破的妖魔啊。
不過疼痛確實還是有的,綿津那美麗的眼睛顯得更加朦朧了。
還以為是淚水。
不過酒吞童子仔細看去的時候卻發現根本什麼都沒有。
——真想看他哭泣起來的樣子呢。一定會非常美味的吧。
綿津活動了一下胳膊。還是感到疼痛,大概是什麼地方的骨頭有一些裂開了吧。他沒有回答酒吞童子的話,反而像是調侃,但語氣卻很認真地說:「摔碎的話做成飾品不是就不好看了嗎?」
「你真是個有趣的人啊綿津!」酒吞童子笑得眼睛也彎了起來。這樣的神情讓他看起來十分俊朗喜人。「我說,你到底想幹什麼呢?」
他將綿津抱起來,自己坐到鋪展了一層花瓣的白山櫻下,然後讓綿津坐在自己懷裡:「還有沒有哪裡受傷呢?」
酒吞童子撫摸著綿津的身體。
綿津靠在他懷中,捏到受傷的地方的時候就輕聲地說:「這裡。」
酒吞童子就幫他把斷掉或者脫臼的骨頭正好。
「我離開海中城是因為接受了拜託所以到陸上來找一個人。」
「是是,你已經說過了。」
「我沿著丹后與丹波的分界一路往本島而來,已經要進入平安京了呢,不過在路上進入一個村莊休息。在那裡聽說丹波有一座著名的鐵鑄之城,於是就想來看看。」
「你沒有聽說鐵鑄城的首領是個兇殘的鬼嗎?」
「酒吞童子大人您的凶名我不久之後就聽到了呢。這裡……疼。」綿津抬起頭來。
「哦,肋骨也斷了一根呢。」
「是吧。」綿津吸了一口氣。
臉上顯然是表現出了「反正也不會死,就放著吧」這樣漫不經心的情緒,酒吞童子摸了摸,覺得骨頭並沒有移位,就把綿津放到了地上。他從牛車的碎片中隨便扯了一塊什麼布料過來——也許是懸挂的布簾吧,然後脫掉了綿津的鞋襪與長袴把綿津放在布簾上。
綿津的腳腕腫起來了。
「怎麼會腫起來呢?」
酒吞童子故意做出好奇的神情然後用力捏了一下。
綿津又吸了一口氣,這次疼得把眼睛閉起來了:「請饒了我吧。」他這樣說道。卻沒有用可憐的語氣,而是好像很無奈似的。「被扔下來的時候用四肢撐住身體了呢。」
「像是野獸一樣。綿津也會怕疼嗎?」
「即使是大人也會怕疼吧。」綿津微笑地看向他。
「那麼不要惹怒我就好了。」酒吞童子搓了搓手,然後再次握上綿津腫起腳腕。這次綿津沒有覺得疼,因為腳腕已經被凍起來了。一層透明的薄薄的冰像是襪子一樣包裹住綿津的腳腕。酒吞童子將他的腳捉起來架在自己肩膀上,伸出舌頭舔了舔那晶瑩的冰層:「綿津,這可是我最喜歡的春月釀呢。」
「那麼,什麼時候我請大人喝酒吧。」
「請我其它的東西我也會樂意的。」酒吞童子撫摸著綿津這下子已經徹底赤|裸了的肌膚。
綿津並沒有在意。
他把腿收回來,靠著白山櫻坐好。漆黑的烏髮攏到身前,布簾被他隨意披在身上——如果說是為了遮擋赤|裸的身軀的話——酒吞童子倒是覺得這樣看起來反而更加誘人了。
他再次把綿津抱到懷裡,然後用同樣的方法把他受傷的肋骨附近也凍了起來用以固定。
「滿身酒香的綿津更加可口了。」
「酒吞大人喜愛的酒叫|春月,邀約的姬君叫|春野,酒吞大人曾經喜歡過一個叫做春的人吧?」
畢竟已經成為惡鬼妖魔有數百年了,怎麼能夠一直被身為人時的怨恨所束縛呢?那樣也太軟弱了。
酒吞童子這次沒有因為綿津的話而發火,他咬住綿津的耳朵:「想要戲弄我的話最後吃苦的可是你自己。」
綿津微笑著將髮絲別到耳後,也順便就那樣地把酒吞童子推開了。他開始說剛才被打斷的話題:「我又向丹波折返。途經一座府邸,府中的人都驚慌失措哭號不已,出於好奇便上前詢問,說的正是酒吞大人的事呢。」
「就是春野姬家吧。」
「正是那位姬君的家。說是姬君收到了大人的邀約,如果不赴約的話整座宅邸的人都會被您殺死,就算赴約姬君也永遠不可能回來了呢。」
「不是死了就是將要死去,自然永遠不會回去了。」
「人是沒有不會死去的呢。」
「倒是一句好話。」
綿津含笑點頭:「我打聽清楚這件事,就對他們說『不如就由我去赴約吧』。」
「是你自己請求的?」
「正是,反正我恰好也要來拜訪呢。」
「你像這樣拜訪過多少人了?」
「只有酒吞大人而已。」
「哦?」
「有時路上也會偶遇一些好心的人,我便去做客,不過想要主動拜訪的只有大人您一位。是因為在春野姬之前我就聽說了很多關於大人的傳言。」
「是什麼樣的傳言?」
「大人是不會喜歡聽的。」綿津指指自己受傷的腳腕說道,「我可不想再受苦了呢。」
酒吞童子聳聳肩。
綿津說道:「姬君家裡非常感謝我。當時有一位法師,他得知我要代替姬君前來,便交給我一件寶物來防身。」
「哦?」
「就在懸守內。」
懸帶是最早被酒吞童子摘掉的,掛在懸帶下的懸守也不知到哪裡去了。但是被好奇驅使,酒吞童子伸長手臂——人是不可能做到這件事的——他的手臂變得比他的身軀還要長,巨大的鬼爪在牛車的碎片中尋找,終於將懸守找到了。他伸手掏進去,然後被燙了一下。
也只是被燙了一下而已。打開一看,原來是一柄匕首。
「哦哦,是叫你來用這個殺死我嗎?看起來倒還是有幾分威力。」
「據說是被弘法大師加持過的匕首。」
「嘖,就是那個弘法大師嗎?」酒吞童子十分厭惡似地將匕首塞回懸守中。
「沒錯,就是曾經用念力將您封印的那位大師。」
「哼,是我正好比較虛弱而已,而且那之後他自己不是也死掉了嗎。」
「正是如此。」
酒吞童子晃晃懸守,一副鄙夷的樣子說道:「而且這把匕首因為見了太多血,所以被妖魔附著,說什麼加持,只是被弘法那個老頭子封印過罷了。」
「世事無常。昔日封鬼的匕首也被當做聖物來使用了。」
「人不正是這樣愚蠢嗎?因為壽命短暫,反而顯得更加自大妄為。」
綿津輕聲笑道:「正是如此吧,但也正是如此才顯得有趣呢。」
酒吞童子嘲弄地哼了一聲:「無趣的話題。」
綿津含笑看著他。
「因為壽命短暫,所以有了在意的東西就必須拚命抓在手裡,一邊要束縛自己,一邊又產生無窮**。正是這樣的人,我才會感到羨慕呢。」
「綿津會羨慕人嗎?」
綿津點點頭。
也就是說承認自己非人的身份了。
「因為沒有什麼想要得到的東西,所以會感到寂寞呢。」
這是綿津第二次提到寂寞了。但是神情卻沒有顯露出一點寂寞或者遺憾的樣子,還是微笑著,散發的輝光要比月色更加美麗。
酒吞童子抬頭去看月亮,然後驚訝地說道:「哎呀,月亮已經升到這麼高的地方了呢。」
確實,月亮已經升到了要稍微抬頭才能看到的地方。
是個新月夜。
月亮纖細地懸在空中。
像是秀麗的眉線,又好像彎起的嘴角似地。
酒吞童子咧開嘴,露出森白的牙齒。
他用鬼的方式笑著。
「喂,綿津。」
「是,大人。」
「明明帶著那麼危險的東西卻沒有拿出來呢。」
「正是因為知道那樣東西是無法殺死大人的。」
「是這樣嗎?」
「正如大人所見,我不擅長暴力,」綿津轉過頭來說話的時候,身上披著的布簾就會敞開一些,「我所擅長的正是迷惑人心的力量。」
或者說是看透人心便握住了弱點的力量也無何不可。
綿津這樣微笑著,卻沒有把這句話說出來。
「你已經說過了。」酒吞童子看著敞開的縫隙,把手伸過去,將布簾從綿津身上拉下來。
果然,像是剝掉水果的外皮一樣,這種期待的心情令人興奮。
酒吞童子嗅著綿津身上清淡的水的氣息,又伸出舌頭來舔|弄起綿津脖頸上被他咬出的傷口來了。
用舌頭舔開上面乾涸的血液,然後再用牙齒將傷口撕裂得更多一些的話,馨香的血液就再次流淌出來。
酒吞啜飲著血液。
比酒水更加令人迷醉,比他曾喝到過的任何處女的血液都要甘美。就像綿津的容貌那樣,綿津的血液也令酒吞童子沉迷不已。
綿津還是微笑著。
他那張美貌的臉就是為這個神情而生的吧。
他說道:「而且聽到了很多關於酒吞大人的傳聞,想著既然如此如果能夠使酒吞大人稍微感到慰藉,也是好事一樁吧。」
——並且我的手上有比那個更加鋒利的東西呢。
綿津的笑容彷彿這樣說著。
可是酒吞童子並沒有看見那個笑容。
「是以助人為樂呢,綿津。」酒吞童子啜飲著綿津的血液,摟緊他纖細的腰肢。變成人之手后也並不顯得柔軟的手掌拂弄著綿津赤|裸胸膛上的紅櫻,綿津微笑的神情終於碎裂開,秀麗的眉毛蹙起,在酒吞童子的拂弄下露出像是喜悅又像是苦惱的神情。
但他的聲音卻仍舊沒有變化,彷彿是春野的暖風般,輕柔又和緩,令人心生喜愛:「正是因為寂寞,所以才想要以這樣的方式結緣。助人脫離困境正是一重鎖鏈呢。這樣的因緣是永遠無法斬斷的。」
酒吞童子呵笑著。
——是那樣嗎?
他變得鮮紅的鬼瞳這樣說著,像是盯住獵物的蛇那樣盯著綿津。
「已經不早了。」
「是呢,大人。」
「說了是想要安慰我才來的吧。」
「正是呢,大人。」
酒吞童子桀桀地笑起來,他讓綿津靠在自己懷裡,然後握住綿津的膝蓋將他的雙腿分開。
「說起安慰或者結緣的話,果然是這樣最好了吧。」
綿津已經無法回答了。
他彷彿月華般清白美麗的面頰染上一層緋紅。額上滲出細細的薄汗。
酒吞童子將細頸的酒壺塞入他的軀體中,又轉動起手腕來的時候,他那溫柔彷彿春野之風的聲音終於失去冷靜。
「唔——」
綿津的脖頸向後仰起,靠在了酒吞童子的肩膀上。
馥郁的酒香,腥甜的血液的味道,以及白山櫻清冷的香氣在這個弦月夜交織著。酒吞童子側頭再次咬住綿津的脖頸,然後將酒壺扔開。
是酒吞童子最喜愛的,以一千顆人心才向別的妖魔換來一小壇的春月釀。甘洌的酒液從碎裂的白瓷酒壺中湧出,很快便被土地貪婪地吸去了。但更多的——來自相同地方的酒液還在從綿津的身體里汩汩淌出。
酒吞童子抬起綿津纖細柔韌的腰肢然後讓他坐上自己蓄勢待發的部位。
不知是因為頸邊傷口的疼痛還是因為容納巨物的緣故,綿津發出一聲驚叫,連抓著酒吞童子臂膀的手指都顫抖起來。
「如何呢,綿津,並不是第一次吧?」
綿津只能發出唔唔的哀鳴聲。
「但是卻好像處子一般呢。」
綿津因為酒吞童子聳動的動作而痙攣般地顫抖著。
「也不能令你太過辛苦呢。」
酒吞童子這樣說著,讓綿津趴在地上,然後托高他的腰臀再一次進入他的軀體。
那雙星夜般朦朧的美麗眼眸染上妖艷的緋色,頭顱不斷晃動著,帶有海潮氣息的美麗黑髮在白凈的肌膚上蛇一般蜿蜒。
酒吞童子捏住綿津的下巴令他轉過頭來,看見綿津雙目含淚的樣子,發出連連嘆息。
喜愛那溫柔彷彿春野之風的笑容,但果然更加沉迷於他哭泣尖叫哀哀求饒的樣子。
欲|火熾熱,怒火交雜。
想要憐愛他,又想要毀壞他。
正是這樣的心情。
不知不覺地。
酒吞童子身下那具美麗的軀體開始搖晃起來,這正是沉迷於色|欲,主動求歡的跡象。
美麗的身體被翻了過來。
修長的四肢像是抓住激流中的浮木那樣纏繞著酒吞童子的身軀。
彷彿恥辱,又難以抑制愉悅。
那原本柔和的聲音因為哭泣與尖叫而變得沙啞起來。
酒吞童子親吻著那張美麗的面龐。
連他自己也沒有察覺到,那張臉不知何時已經變幻成為了與綿津完全不同的俊秀端莊。
嘴唇的色澤並不像綿津那樣淺薄,而是春日紅櫻一樣透著清純的艷麗。
「春日彥……」
酒吞童子這樣迷戀地叫著,然後親吻住那失神張大的紅唇。
「春日彥……」
「唔唔……請不要……」被稱為春日彥的美貌男子哭泣著,「酒坊尊……啊……請不要……酒坊尊……」
酒吞童子更加用力地侵犯著他:「更加親密地呼喚我吧,春日彥。」
春日彥無措地大睜著琥珀顏色的眼睛,歡愉與恥辱的淚水不停流淌著。
「閻魔……」
他尖叫出那個名字。
「你是喜歡的吧,春日彥。」
「喜歡……更多一些……啊啊……閻魔……」
夜風輕柔捲動。
白山櫻纖柔飛舞。
如鉤的新月灑下潔白輝光。
正在那狼籍的牛車的廢墟中,彷彿真實又如同虛幻——綿津居然在斷裂的車轅上坐著。
他的懷中抱著酣眠的茨木。
潔凈高雅的美貌就像能夠令時光都在他身邊止息一般。
「酒坊尊閻魔。」
他以幽深的海中暗潮般冷冽的聲音這樣說道。
名字是咒。
幻境如同流沙般消逝。
龐大的鬼被鎖鏈纏縛著。
他的身軀之下哪裡還有美貌的春日彥呢?
就連綿津也不曾在那裡停留過呀。
只是一枝被折下的白山櫻罷了。
原來在被酒吞童子拋擲到地上的一剎那,綿津就用最初那被酒吞童子扔在牛車前的白山櫻花枝代替了自己。
惡鬼憤怒地吼叫著。
「你竟敢欺騙我!」
綿津以星夜般朦朧的眼睛看著他:「我所擅長的,正是迷惑人心之術。」
惡鬼發出震撼山林的大聲咆哮。
他的軀體忽大忽小,然而無論如何都無法擺脫束縛。
說起來那只是纖細美麗的用珊瑚珠子所串起來的鏈子罷了。
就像擺放在姬君們梳妝匣中的那些美麗而脆弱的飾品一樣,誰會曉得它竟然這樣堅固難纏呢。
「飲下我的血,又親自接受了我贈送的鎖鏈,之後被我叫了名字,」綿津仍然是微笑著,「酒吞大人,請不要浪費力氣了。」
惡鬼不聽勸告,他血色的眼睛彷彿要脫框而出一般怒凸著:「把他還給我!春日彥,還給我!」
惡鬼已經失去理智了。
「那只是在你心中生長的幻境罷了。連我也不知曉你看見了什麼呢。」綿津嘆息著:「酒吞大人,真正的痛苦尚未來到,就請安靜一些吧。」
珊瑚的鏈子在綿津的話音中像是蛇一樣動了起來。酒吞的嘴被鏈子勒過,他發出嗚嗚的聲音,但是完全說不出話來了。
珊瑚的鎖鏈變得越來越紅,就像是吸走了酒吞童子的性命一樣,這龐大的惡鬼,渾身無力地倒在地上。
綿津又嘆息了一聲。
他抬起頭來,以連他自己也沒有察覺的寂寞的目光注視著如鉤的新月:「伊吹春日彥的骨骸不正佩戴在您的身上嗎?」
蜷縮在地上的酒吞童子並無力回答他。但是仔細去看的話就能夠從那雙血紅的眼睛中看見憤怒與痛苦。
但是綿津並沒有去看。
他輕揉撫摸著靠在他懷中沉睡的茨木的頭髮,柔聲說道:「醒來吧,茨木。」
茨木睜開了眼睛。
他發現自己竟然睡在本該由自己侍奉的大人懷中,驚惶地跳下地趴伏行禮。
「綿津大人,我……」
「是我令你睡去的,」綿津說,「有些不能讓你看見的事。」
「茨木是不會泄露大人秘密的……」茨木垂頭說道。
綿津苦惱地看著他:「……不像你想的那樣。總之,是你不應該看到的東西。茨木,就起來吧?」
茨木固執地不肯起來。
綿津說道:「至少幫我處理一下傷口吧。肋骨斷了一根,連腳腕也腫起來了。」
「綿津大人!」那輕鬆的語氣就好像開玩笑似的,茨木顯然總是被綿津戲弄,所以他並不相信綿津的話。
「是真的,啊,好疼。」綿津發出抽氣聲。茨木忍不住偷偷抬起眼睛看了綿津一眼,發現綿津的臉上真的帶有痛楚的神情。但是這位大人平素十分惡劣,這種神情也許又是在戲弄自己呢。
茨木一邊擔憂著,一邊又生著氣。
綿津卻已經堪破他偷看自己的事了。
綿津晃動著身體,他的手臂就像並不屬於他身體一部分似地搖擺起來:「你看,手臂也斷掉了呢。」
「綿津大人!」這次茨木嚇得臉色發白了。他膝行至綿津身邊,小心用手觸碰綿津的腳腕,發現那裡果然是腫起來了。「綿津大人!」
綿津伸出那隻完好的手揉了揉茨木的頭髮:「騙你的,沒有那麼疼痛。」
「綿津大人!」茨木紅著眼眶叫道。「我來為你療傷!」
但是他們出門之後並沒有帶著藥品。茨木為難地托著綿津的腳腕,忽然想到綿津大人的懸守內應該是有藥品的。
懸守正落在酒吞童子身旁。茨木看著那惡鬼兇殘的樣子嚇得不敢過去,但是想到綿津大人的傷勢咬著牙走了過去。
鬼雖然在地上一動不動,但茨木還從未見過這樣龐大兇惡的妖魔呢。
他閉著眼睛抓住惡鬼壓在身下的懸守。惡鬼腥氣的呼吸就噴在他細小的手臂上。
「呀!」茨木把懸守抽了出來,然後跑回綿津身邊。
「害怕嗎?」綿津安慰地揉揉茨木的頭髮。
「不害怕。」茨木顫抖著說。
「恐懼並不是什麼難以啟齒的事情。」
綿津大人的手是那樣溫柔。
綿津大人的容貌是那樣端莊美麗。
這個世界上再沒有比綿津大人更加高貴的人了。
茨木一邊脫下敬愛的大人的襪子,一邊將藥酒倒在手上。
「我是不會害怕他的!」他說道,「傷害了綿津大人的人,我是不會害怕的!只有這樣才有資格守護大人!」
綿津像是無可奈何似地笑了起來。
他咬住自己一縷漆黑的髮絲,然後用力將脫臼的胳膊裝了回去。
腫起的腳腕已經上好了草藥。繃帶也扎得很牢固。
「茨木很能幹啊。」
「已故的父母是以開設醫館為生的。」
「哦,是這樣啊。」
綿津大人並沒有打算詳細問下去,令茨木舒了口氣。
「冒犯了,我要檢查大人的肋骨。」
綿津將頭髮攏到腦後用手握住。茨木撫摸著應該是斷裂的那個地方,並沒有戳入內臟,茨木舒了口氣。
他用那柄傳說中被弘法大師封印過鬼神的匕首割下直衣上乾淨的布料。
這身衣服也是綿津大人為他購置的。他從前從未穿過如此華貴的衣料,所以無比珍惜。但是如果跟綿津大人相比的話就算不上什麼了。
抹上藥草熬煮的膏藥,然後再用衣料的繃帶纏繞好,茨木又非常用心地為綿津處理了身上其它細小的傷口。
綿津輕柔的聲音響起來:「有了茨木在,以後就算受傷也沒關係了呢。」
茨木想到綿津大人攜帶著這樣多用於療傷的藥品,一定總是獨自這樣傷痕纍纍地治療傷口,所以用快要哭出來的聲音說道:「綿津大人!請不要說笑了!」
「很快就會好的。」綿津安慰這幼小的童子,「茨木是知道的吧,我並非人類。」
茨木咬著嘴唇,他抬頭望著綿津。
「是你最痛恨與恐懼的妖魔。」
「綿津大人是不同的!」
綿津沒有說話。他笑著揉了揉茨木的頭髮,然後站立起來。茨木立刻上前扶住他。綿津一瘸一拐地走到酒吞童子面前,他將珊瑚鏈子的一端纏在自己的手腕上,說道:「走吧,酒坊尊閻魔。」
茨木無法聽清綿津說出的是什麼話,但酒吞童子卻滿臉掙扎地站了起來。
綿津將白牛呼喚到跟前,白牛伏低身體,綿津坐了上去。
「茨木,過來。」
「我來為大人牽牛。」
「鐵鑄之城在綿延群山之中,凡人的腳力是無法到達的,來吧,」綿津握住茨木雖然幼小但已經因為勞作而起了繭子的手,「我現在可沒有力氣抱你上來呢。」
茨木知道自己的大人認定的事情是不會改變的,於是也爬上了白牛的脊背。
夜風搖曳著。
綿津伸手接住一片白山櫻的花瓣,在花瓣上划動著手指,然後花瓣就變成了一件柔軟的袍子。
是茨木沒有見過的式樣。
綿津將袍子披在身上,把茨木裹在懷中。
茨木的直衣被他自己撕裂用做綿津的衣袍了,在這樣的深山夜裡,寒氣令他身體冰冷。
綿津握住他冰涼的小手,將他的身體抱在懷中。「走吧。」
白牛如風般行走起來。
鬼相的酒吞童子邁動大步,被鎖鏈拉扯著跌跌撞撞前行。
茨木最初僵直著身軀,但漸漸地,速行帶來的疾風令他無法抵擋了。綿津懷抱他:「靠緊我,連我也會覺得溫暖呢。」
茨木將面頰貼在綿津赤|裸的胸膛上。
綿津的身體,帶著水一般潔凈的氣息,也如同水一般帶著清透的涼意。
茨木伸出手緊緊摟抱住綿津的腰,想要將自己的溫度更多傳遞給自己敬愛的大人。
海水的氣息與白山櫻素雅的馨香在茨木鼻端縈繞。
陷入沉眠之前,他說道:「我是不會讓綿津大人死去的。」
綿津裹緊衣袍,用手指撫平茨木皺起的眉頭:「我是不會死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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