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無花花自香

七 無花花自香

無花谷。

無花谷並不是沒有花,而是繁花似錦。但是花蕊中散發的,卻是濃烈的葯香。傳說曇花上人用藥水灌溉的百畝花田,奇異的葯香可以延綿十里。

一路上,大家都很認真地聽小文叔在講昨夜的故事,但那只是一個夢魘,就連劉秀自己好幾次伸手摸了摸懷裡的小烏龜,以為只是一場夢境,半信半疑。

趕到無花谷時,正在中午時分,烈日炎炎,暑氣蒸騰。一聞到濃烈的葯香,陰玉萍就知道無花谷近在眉睫。只見兩座青岩陡險的大山,山間是一片密林,林中一一條潺潺明亮的溪水。

陰玉萍與紅綃策馬入林,朔流而上,走了一箭之地,冷竣的山色已經大變。雲輕風柔,草茵如海,山花爛漫,蝶舞蹁躚。一片燦爛的花海盡展眼前,花海之內奇花異葩,葯香如紗。

劉秀問道:「玉萍姐姐,這裡就是曇花上人居住的無花谷嗎?」

「嗯。」陰玉萍道,「聽師傅說,曇花上人是近百年來的醫術奇才,醫術之高不下於神醫扁鵲。」

劉秀說:「那我哥哥不是很快就可以康復了嗎?」

「不錯。」

劉秀不高興地說:「你和紅綃姐,把我們送到這裡就不管我們了么?」

「那你想怎樣?」紅綃插嘴道,「小文叔,你真想要我們把你養大,再給你娶個漂亮的媳婦么?害不害臊。」

劉秀的臉頓時紅得像個蘋果。他心中不忍與這兩個姐姐這樣快分別,就異想天開地說:「要不你們收我做徒弟吧,我跟你們學習劍術。」

紅綃搖動的長長的黑髮說:「不要不要。」

「怎麼不行?」劉秀急躁地問。

「紅綃你彆氣他。」陰玉萍對劉秀說,「我們很想叫師傅收你為徒,可師傅說你天資太高,現在不能拜她為師,要尋一個真正的劍仙教授於你。」

劉秀賭氣地說:「她不就是劍仙神母嗎?還是你們不肯收我啊。」

紅綃一笑,「師傅她老人家一向自謙,她說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她只是一個劍客,要做劍仙一流,還差得遠呢。」

劉秀問:「那誰是天下第一的劍仙呢?」

陰玉萍肅然起敬道:「燕無雙!」

「燕無雙是什麼人?」

紅綃道:「只是傳說中的一個人物,傳說他可以飛天遁地,他的劍所向披靡,三歲開始練劍,五歲擒虎,七歲斬龍,十歲在泰山喝劍名揚宇內,十三歲便問鼎天下群劍,有關他的傳說幾乎神秘莫測,可是現在這個人呢,他在哪裡,又有誰見過這個人呢,不過是以訛傳訛罷了。」

三個人有說有笑,一問二答,頗解旅程的寂寞,走到花田前,但見這百畝花田井然有序,如同阡陌縱橫。花田中央有一圈籬笆小院,三間茅舍,炊煙如柳,烈日炎炎,一個滿頭花白的農夫正手把鋤頭,大汗淋漓地在一片黑土前辛勤耕耘。

陰玉萍正要催動桃花馬踏著細碎的腳步,走進花田間的羊腸小路。突來一陣大風揚起無數紅花綠葉,葯香漫漫,坐下的桃花馬與青鬃馬彷彿大病初癒,渾身無力般地向下一卧,馬的眼神似驚恐萬狀,任憑陰紅二人怎樣催促,卻一動不動。陰玉萍心知有異,暗中指扣飛劍戒備。

忽然聽身後林中嘻嘻一陣怪笑,走出一頭金光閃閃的豹子,豹子的脖頸到系著鮮紅的絲絛,豹身上立著一個頭大如斗的矮人,披著金飾金粼的長袍,面目有些獃滯。

其後是一隻高大的單峰駱駝,渾身純白如雪,一雙眼睛卻似一對碧綠的寶石,駝身上坐著一個身材肥胖的和尚,披大紅袈裟,單耳掛著一隻金色的耳環。

最末跑出一匹馬,馬頭上生著一隻牛角,馬身無毛無尾,生著一身青色的鱗片。馬上跨著一名骨瘦如柴紫衣玉帶的劍客,雙眼翻白,似乎目空一切。

就是這三個怪人的奇獸驚嚇了坐馬。陰玉萍雖然不知這三人的來歷,只見他們的相貌,坐騎,舉止十分奇異,必是身壞絕技。但見紅綃十分氣憤去伸手拔劍,忙用眼色制止,示意讓他們先走。

這三種奇獸,一名金豹,一名碧眼雪駝,一名牛角蟹鱗獸。並不是什麼瑞獸,全是深山大澤之中,秉承天地戾氣由兩種怪獸雜交所生,所以帶著一身的陰鷙,尋常寶馬一見到它們必會被嚇得骨軟筋酥不能站立。

三個人騎著異獸正在趾高氣揚,看著陰紅二人嘻嘻歡笑。

大紅袈裟的和尚居然用獅子吼的內力,遠遠地傳奔那三間茅舍,「曇花上人,有貴客來訪,快快出門相迎!」震得花瓣亂顫,落葉無數。

林中又飛出一匹棗紅馬,這馬卻不懼怕這三樣異獸,馬上坐著一個十七八歲貌美如花的侍女,侍女輕聲說道:「主人吩咐,請三位先生不要無端生事,滋擾百姓。」

三人頓時將邪笑收起,滿臉肅穆唯唯稱是,然後向兩旁一閃,林中走出四名青衣小廝,小廝的肩頭扛著一頂紅紗軟轎,珠花翠玉的轎簾低垂,只能朦朧看到一個美崙美奐的側影。軟轎之後是十八騎棗紅馬,馬上青一色是十七八歲貌美如花的侍女,全是圓弓彎刀颯爽英姿。

軟轎如一縷春風般從劉秀的眼前掠過,百畝花蕾散發的濃烈葯香卻突然淡而無味。因為另有一種馨香輕柔地自軟轎中蔓延開來。那香味,不似牡丹的雍容,不似米蘭的濃郁,不似蘭花的淡雅,而是一種刻骨銘心的相思之香。陰玉萍獃獃地盯著轎中人的倩影,彷彿自慚形穢。

轎中人輕咳兩聲,已如出谷黃鶯。一騎飛馬弛來,一個侍女手捧著一隻圓潤生光的玉盞悄聲說;「小姐,該進葯膳了。」

轎中人道:「前面就可以求見到曇花上人,他可以醫好我的病,這些葯膳湯丸,我已經吃了幾百副,我的病也未見好轉,不吃也罷。」

聲音輕如花蕊,劉秀竟被這聲音痴迷半晌,直到那一隊十八騎侍女走過,才如夢初醒。他只覺得這轎中的公主,連陰玉萍都遜色幾分。

軟轎走過,三名劍客才縱異獸跟上。劉秀瞪了瞪那個碧眼雪駝上的和尚,和尚只卻像只老鼠,一幅老老實實的樣子。

劉秀很感激那個轎中的小姐,一句話就讓這個和尚不敢狂妄。

三隻異獸走過三丈后,桃花馬和青鬃獸才精神抖擻直立而起。陰紅二人只好策馬在後面緩行。

誰知這曇花上人非但是一位醫術奇才,而且是一位精研八卦五行的大家。他窮心竭智,以八卦為根基,以五行為布置,將這百畝花田布成一座大陣,分成風雷電雨雪五道陣門,只要一觸陣機,就會虛實突變,幻象叢生。只是他這陣法以懸壺濟世的心腸布置,只是為了迷惑警戒不良賊人,卻並無大害。

前面走進的一對人馬,即將走出花田時,天空忽然陰雲四合,瞬間天地昏暗。滿目嫣然的花草恰如一片驚鳥,飛入黑沉沉的雨雲不見,只剩下一條崎嶇擁窄的小路。

天空瞬間陰冷如鐵,大雨滂沱,雨滴如箭從濃雲冷暗的天空傾泄而下。小路頓時間變得泥濘綿軟,那三隻行走如飛的異獸居然同時陷入地面,被大雨一澆變成三隻**的落湯雞一般,三個劍客也是莫名其妙地滾下異獸,行走在大雨里,弄得滿頭滿身都是臟乎乎的泥巴。

唯一不變的是那頂軟轎,四個青衣小廝並不曾受大雨的襲擾,腳不沾塵,行走如常。落在轎頂的大雨彷彿被一頂透明的大傘遮蔽,只在轎頂射出一團白朦朦的雨煙。跟隨其後的十八騎侍女,一個個亦是狼狽不堪。

劉秀吃驚地看著他們,前後之間不到一箭之地,但自己的天空卻是艷陽高照,無風無雨,眼看已走出花田,而那一行人卻在飛快地行進,只是腳下的小路,卻距離那間茅屋越拉越遠。

當他們走出花田來到籬笆院前時,而那一行人還在雨中掙扎舉步為艱。

紫衣玉帶的劍客似乎有所覺查,以內力將聲音凝成一線,出口如電向頭上的雨雲飛去,「曇花上人,快收了你的陣法,你知道我家小姐是誰,怠慢了貴客,你可擔當得起!」

這句話非但沒有讓雲開雨散,反倒大雨傾盆,澆得那個肥胖的和尚火冒三丈,耳邊金環呼地飛起,長成一個徑有三丈大小的金色光環,金環直向雨雲中擊去。

電光一閃!

一道霹靂正擊在金環之上,火花四溢,金環卻在雨雲中彷彿迷失了方向,飛來飛去。

只聽轎中人道:「大師傅收了金環罷,小女子素瑤懇求曇花上人慈悲為懷,為我除了身上頑疾,不勝至謝。」

和尚氣哼哼地把手一招,金光收斂,仍是戴在耳畔的金環。

說來也怪,這女子的聲音如春風吹拂,吹散了滿天的陰霾。雲開雨收,四散如鱗的黑雲如天花亂墜,遍地而落,陽光一掃就化成百畝燦爛的花田。

大地並無一滴雨露,可是那三名劍客滿身的泥點弄得灰頭土臉,彷彿在地上打了幾個滾。

茅舍中有人呵呵大笑:「我當是誰這樣狂傲,原來是玉華山紫衣劍客葉飛龍,西域金光禪師,北海神眼沙大頭!你們何時做了人家的走狗。」

紫衣劍客葉飛龍傲然道:「曇花上人,做人家的狗,也要看主人是誰!」

「哦?」曇花上人在茅舍中道,「原來你們邊城三怪不會做人,卻只會做狗。」

邊城三怪正要發作,忽聽軟轎中輕咳幾聲,霎時垂手侍立,真的很像三隻俯首帖耳的家犬。

只聽素瑤小姐說:「上人妙手人心,福澤一方,你等無端滋擾,破壞花田,甚為可恨,爾等速速退下。」

曇花上人道:「還是素瑤小姐通情達理,他用獅子吼壞我無數辛勤培育的葯花,我讓他們來個灰頭土臉也算公平合理,就算大家扯平他還佔著幾分便宜。」

軟轎在籬笆院前穩穩地一停。邊城三怪,默默無語地站在後面。他們身肩保護重任,卻是萬也不敢離開小姐半步。

陰玉萍用傳音秘術對紅綃與劉秀說:「傳聞邊城三怪已經投靠了朝廷,成為新皇王莽的爪牙,我們切不可說出師傅她老人家的名諱。」劉秀眨了一下眼睛,看著那個肥胖的金光禪師,有氣又不敢發作的摸樣,很像一個氣鼓鼓的蛤蟆,十分好笑。和尚陰陰地一笑,回看了他一眼。

曇花上人的聲音從茅舍中飛出,他問道:「你們四人又是來做什麼?」言下之意是沖著劉秀這一行人。

陰玉萍在劉秀背上一點,劉秀聰穎過人,撲地跪在地上連拜幾拜說:「我哥哥在山中打獵,中了奇毒,請上人大發慈悲救我哥哥一命。」

曇花上人道:「我又不是菩薩,說什麼大發慈悲,你起來吧,我在茅舍里靜候,張老漢,你去請素瑤小姐與這位小公子進來相見。」

在一旁揮汗耕耘的老農,就放下鋤頭走到籬笆前,打開院門。劉秀看張老漢膚色黝黑,一臉的木訥,像一個本本份份的庄稼人。

而激動人心的時刻終於來臨,劉秀目不轉睛地看著那頂轎簾緩緩地掀起,走下一個頭戴紅紗的女子,看不見她絕世傾城的美麗,她萬方矚目的儀態也已令百畝奇花頓時失卻了顏色。

素瑤說:「你們在這裡等候罷。」所有的隨從就如同標槍一般,釘在原地一動不動。

張老漢做了個請進的手勢,原來他是個啞巴。劉秀背起哥哥與素瑤一同走進茅舍。

走進第三間茅舍。劉秀才發現是曇花上人故弄玄虛。外面看起來是三間茅舍,實際這三間茅舍有內廊相通,是一大間寬敞明亮的卧室。那個紅紗蒙面的素瑤小姐好像也很驚異,向他微微頷首示意。

屋子裡的擺設少得可憐,一張茶几,四把藤椅,一幅青色的珠竹簾後端坐著曇花上人的黑影。張老漢在竹簾前肅穆而立,彷彿是曇花上人最忠實的僕役。

劉秀想看,又不敢去看素瑤小姐,只覺得她風采秀美,氣度雍容,絕非一般官宦兒女,或是大家閨秀可比。

曇花上人道:「你們誰先來看?」

素瑤說:「這位小弟弟的兄長身中奇毒,性命攸關,自然是請他先看。」

劉秀也不謙讓,只覺得素瑤的話有種令人無發推拒的魔力,他將哥哥放在一把藤椅上,然後規規矩矩向著上人的身影納頭便拜。

曇花上人道:「素瑤姑娘慧質蘭心,柔慈濟世,這位小兄弟雖身中巨毒,卻是小恙,只須出了院門,往左邊第三畝花田,尋一棵紅色八棱葉角的奇花,摘下粉色的花蕊放進他的口中,不消半個時辰,其毒自解。」

劉秀大喜飛也似的跑出去,依照曇花上人的指點,摘了一棵花蕊跑回來放進劉演的口中,心中在想,連看也未看就知道如何給我哥哥診治,果然是神醫么?

只聽曇花上人說:「素雅姑娘氣虛血弱,咳聲有如遊絲,卻深達肺腑,必是思悶成疾,以至於徹夜難寐,每逢子夜月圓,渾身血脈便有如針刺,我說得可對?」

素瑤顫聲道:「上人果然是名不虛傳。」

曇花上人道:「此症名為離恨相思瘦,取名相思如苦伊人消瘦之意,是三十七種人間絕症之一,但不知姑娘想用哪一種療法醫治?」

素瑤道:「還請上人指點。」

曇花上人道:「姑娘的病是終日悶悶不樂,怨氣憂鬱於胸,日久天長不能伸抑,那思念之情慢慢沉於奇經八脈,珠胎暗結阻血斷脈,須用七十二隻金針,以劍氣化成遊絲,刺入小姐的三百六十處周身大穴,刺破鬱結之氣,使血脈暢行無阻,此為金針清脈法,只是此法手法繁複,需要功力深厚,而認穴奇准,且要裸身行法,但你我男女有別,斷不能行。」

「那第二種療法呢?」

「用藥行醫,即是對症下藥,不枉自誇浮病情,不私下聳人聽聞病況,此為醫德,小姐的病若要吃藥喝湯全是下策,心病還需心藥來醫,如果能夠找到那個令小姐憂鬱之人,小姐的病也就無葯自醫了。」

素瑤渾身一顫,幾滴如花露般的淚滴摔在塵埃,頓時芳香四溢,「上人,他四海萍蹤,你叫我去哪裡找他呢?」這句話又彷彿是在問她自己,哀怨之情令人情不自禁地想隨她一同分享。卻沒有想到劉秀忽然說道:「這個他是誰?若是我,就算不遠萬水千山也趕來相會,不讓素瑤姐姐傷心。」

紅紗之後噗嗤一笑,素瑤說:「願聞上人的第三種療法?」

曇花上人道:「這第三種方法么,就是要委屈千金之軀,在我這花田裡小駐數月,每天辛苦,給這百畝花田播種澆水施肥,日出而做日落而息,我這百畝花田彙集天下名花,再用藥水澆灌,你每日勞作耕耘,遍體生津,花香自會通過毛孔慢慢地滲入你的體內,驅寒散氣,數月之後你的病也可不醫而愈。」

素瑤還沒有回答,劉秀已經歡喜地說:「素瑤姐姐,這第三種方法最妙。」

素瑤柔聲道:「就依上人第三策。」然後問劉秀,「小弟弟,你叫什麼名字?」

劉秀道:「我叫劉秀,字文叔。」

素瑤點頭對上人道:「那我就要在此地小駐數月,打擾上人在此的靜修了。」

「不妨事。」曇花上人在竹簾后,沉吟道,「但請素瑤小姐能約束好你的屬下。」

「小女子先行告退了。」素瑤向竹簾深施一禮,如風擺清荷地退了出去。那一股沁人心脾的女兒香卻仍在劉秀的肺腑中餘味悠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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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武大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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