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回 謫戍臣擇善固執 新巡撫舉火燒天

十二回 謫戍臣擇善固執 新巡撫舉火燒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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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遼東地方的軍事最高長官本應是都指揮使但延至明末都司已經成為空頭衙門統兵者例須加總兵、巡撫等銜。有人問特此說明。〕

遼東巡撫的駐地本在遼陽自從明金交戰以來轄區步步內縮駐地也先移廣寧后遷山海最後更被擠到了寧遠。收復廣義二州之後袁崇煥未及上報朝廷更改撫治便給北京戰事弄得焦頭爛額。桓震此次巡撫遼東便奏請將巡撫駐地移回廣寧去。

行經義州便叫分巡遼海道去提梅之煥來。遼海道不敢怠慢連忙使人去喚。不多時只見一人昂闊步地走了進來四面一掃只見一名官員坐在正堂身著孔雀緋袍頭戴金頂烏紗腰束金鈒花帶正是新上任的遼撫桓震無疑。梅之煥堂下站定直立不拜兩眼翻起來瞧著屋頂全不把巡撫大人放在眼裡。遼海道著起急來不住沖他擠眼催他快快行禮梅之煥只做不聞。桓震卻不生氣打個呵欠道:「好睏!」說著一手支頤不片刻竟打起了呼嚕來。梅之煥臉色愈來愈是難看桓震斷他的案子將他譴戍義州他心中已經存了芥蒂今日相會又是一副上門尋釁的模樣叫梅之煥怎能不生火氣?雖說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頭可是對待這種憑藉裙帶關係爬上來的黃口小兒確乎也不必怎麼客氣。桓震既不問話也不讓他走梅之煥便直直地站在階下桓震打了一會盹又醒來批閱公文兩人從午前僵持到日落都是水米不曾沾牙。桓震畢竟年輕力壯一頓兩頓不吃算不得甚麼梅之煥卻漸漸支持不住只覺眼前一陣暈眩雙腳軟綿綿地似踩了棉花一個立足不住身子頹然倒地。

桓震抬頭瞧他一眼仍舊埋疾書恍若不曾見到一般。梅之煥只是餓得頭暈少刻自己蘇醒過來不言不語地爬起身來便走。桓震擱筆叫道:「哪裡去?」梅之煥頭也不回地答道:「無他用飯而已。」桓震哈哈大笑道:「我道馬突校場九九中者何許人也原來不過一個餓漢!」梅之煥冷笑道:「少年輕狂大人見笑。」桓震搖頭道:「非也非也。若說彼時年少輕狂難道此時年長便不輕狂了么?」梅之煥臉色一變閉口不言。桓震站起身來走下公座問道:「我心中始終有一疑團不能稍解不知梅公能為我釋疑否。」梅之煥疑惑地瞧著他只聽他道:「附君子者未必君子附小人者何以必小人?」

附小人者必小人附君子者未必君子這是梅之煥多年以前的議論那時朝臣部黨角立之煥獨持平不欲傅會說是「蠅之附驥即千里猶蠅耳。」梅之煥微微冷笑順口引了兩句佛經道:「夫妄言者為自欺身亦欺他人妄言者亡失一切諸善根本。」這是《佛說須賴經》之中的句子後來朱子訓之曰「欺人亦是自欺此又是自欺之甚者。」便是說以自己也不相信的「妄語」去欺騙旁人了。桓震於此知之甚多當下反口道「人性昏昧常以妄見為真覺。周公恐懼流言日王莽謙恭下士時善人君子能自明者萬無一二。」梅之煥搖頭道:「之煥一戍卒而已不知孰為周公孰為莽逆但冷眼旁觀而已。」桓震本沒打算一次便能將他勸服只要他不來同自己作對往後自可慢慢去想辦法。當下叫遼海道給他安排飯食。跟著下一道牒調梅之煥來自己巡撫衙門充任贊畫軍需一職。梅之煥雖不情願可是身為大明臣子巡撫的命令如同皇帝的命令實在沒法子抗拒。何況他從一個巡撫一下子被打成罪卒心中也有諸多不甘懷了滿腔壯志難伸好容易有這麼一個機會雖然桓震他並不喜歡甚至還十分討厭可是始終也不願放過。

虎尾山的賊眾五百多人其中有百餘不願務農力求入伍的桓震都編在自己的親兵營中其餘人等一概交給了遼海道叫他擇取義州左近荒地照每口十畝分配賦稅並不用一條鞭法而是三十取一。本來邊臣擅改賦額乃是大忌可是遼東已經許多年來不曾往朝廷輸送官賦桓震不論怎麼折騰只要不被告那便沒甚麼人來管。照他的想法是想將這種屯田的法子推廣開去明初的軍屯之制已經腐爛到了極點軍隊給束縛在土地上弄得戰不能戰守不能守照桓震的意思是想將土地還給農民而將軍隊解放出來專事打仗。日前徐光啟已經到任桓震正與他聯絡邀他聯名上疏請求募集山東地力不足贍養之民來遼東耕種一者地狹人多一者地廣人稀恰好互補。

七月初五日桓震正式抵達廣寧上任。巡撫都察院是在廣寧城拱鎮門北桓震由拱鎮門入城遠遠便瞧見大小官員在拱鎮門外列隊迎接。他吩咐孫應元帶其他人先進城去自己跳下馬來與僚屬招呼。監軍巡按、留守指揮、僉事、副總兵、參將、游擊等人一個個上來見禮。桓震一一問了名字默記在心問到一個身材高大、眼神十分兇狠的不由多瞧了他幾眼。那人現桓震留意於他急忙低下頭去。桓震疑心大起暗暗將此人名字記在心裡待他離去喚過副總兵金國鳳來問道:「莊子固是你部下留守?」金國鳳點頭道:「是!」桓震又問他此人家世由來歷官升降金國鳳卻也支支吾吾的答不出來。僉事劉肇基上前替他解圍道:「莊子固年十五而從軍自稱鄉有瘟疫滿族皆死唯餘一身。此人驍勇敢戰赤膽忠心是不可多得的良將。」他滔滔不絕地替莊子固說了一番好話桓震心中疑惑卻愈來愈重。須知有明一代對地方的控制是極嚴格的焉有擢拔至留守而不知鄉里何處的道理?這個莊子固身上必有秘密。

新官上任本地下級例須稟陳政事、設宴款待桓震已經耽誤了不少時日當下將接官宴略了去叫各官將本處風土政績大小軍務一一報上來便是。這一日公事盡畢已經是戌亥相交。桓震送走最後一個僚屬長長伸個懶腰預備梳洗睡覺。剛一回頭忽然聽得窗外似乎有聲。桓震心中一跳打醒了精神輕輕拔劍出鞘躡手躡腳地走到窗根驀然飛起一腳踢穿了窗戶。

但聽窗外啊呀一聲痛叫跟著一陣腳步聲響一個黑影倉皇逃去。桓震單手在破窗欞上一按

縱身躍了出去提劍緊追。門口守衛的親兵聽見動靜也緊跟著追來。追不多遠便失了那黑影的蹤跡四下搜尋一番竟然毫沒蛛絲馬跡可循。夜間巡邏的守軍哨長瞧見巡撫大人提劍在街中亂走當即過來請問出了甚麼事情。桓震搖頭不答卻叫傳各級將官齊集本部兵丁在校場聽候檢閱。那哨長猶豫道:「這個時候?」桓震怒道:「難道敵人來襲還分你甚麼白晝夜晚?快去否則革了你職!」

哨長見巡撫大人怒嚇得一溜煙跑去傳令。遼兵訓練有素不過半炷香時間便排排站定當地的衛所兵卻是稀稀拉拉地好半晌也沒到齊許多士兵衣散襪落不說竟有幾個把總的腮上還留著紅紅的胭脂印。桓震本意只是想要捉住那個姦細不料無意之間竟然現了衛所軍紀是何等不堪心中不由大怒強壓火氣叫各游擊以上將官清點本部人數將未到之人報上名來跟著令留守指揮汪世涵取了簿冊一個個地唱起名來。這一唱不打緊赫然現缺額竟有十之四五。桓震怒目直視汪世涵冷笑道:「這些兵化做冥靈了么?」汪世涵噗通一聲軟倒在地連連叩頭。桓震知道這便是所謂虛冒簿冊上有士兵的名字而實際上並無此人又或已經戰死許久甚至是逃籍亡佚主官不加彙報卻照舊領著該兵的糧餉塞入了自己腰包正像果戈里筆下的死魂靈一般。〔按明官軍分為三種曰京營曰外衛曰邊兵。遼兵是屬於邊兵而遼東都司各衛所軍則是所謂外衛〕

他暫且顧不得收拾汪世涵且將他甩在一邊一個個細瞧軍士們面上是否有傷。他踢破窗戶之時聽到一聲慘叫後來細細檢視破裂的窗紙之上又有班班血跡顯然窗外之人是被自己踢傷了頭面才逃去的。瞧到末尾卻不見有人臉上受傷。定心想了一想問金國鳳道:「留守以下將官可有未到的?去查來。」他這麼問確有道理因為明代軍士名冊之中是不包括將官的。金國鳳領命查核一番回報道:「留守莊子固偶病未至。」桓震冷笑道:「白日還是好好的生甚麼病?去召來。」金國鳳猶豫道:「這個……」桓震怒道:「怎樣?難道要本撫親自去迎接他不成?」金國鳳俯道:「是是。」轉頭對一個游擊沒好氣的道:「領兩個人去傳莊子固來哪怕病得要死也要抬來!」

桓震冷笑不語不多時莊子固隨著那游擊趕來跪倒在地口稱死罪。桓震叫他抬起頭來細瞧之下額上卻扎了一根黑帶。當下道:「將額上的布帶去了。」莊子固俯道:「小人偶患頭風一去此帶便痛不可忍。」桓震笑道:「頭風?本撫恰有治頭風的靈丹妙藥要不要試上一試?」手疾伸如閃電不待他反應過來已經一把將那布帶扯了下來。莊子固連忙去捂額頭桓震暴喝一聲嚇得他怔在那裡動彈不得。定睛瞧去額上果有一塊銅錢大的傷痕猶自涔涔流血不住。

桓震嘲道:「好利害的頭風!敢是在本撫窗下罹患的么?」眾人聽了大驚莊子固抬起了頭瞑目不語。桓震語氣轉柔和顏悅色的道:「你受何人指使想在本撫房中偷竊何物一一供將出來本撫可免你一死。」莊子固睜開雙目瞧他一眼搖了搖頭。桓震冷笑道:「你要替那人去死那也由得你。」便喝令軍士押解下去容明日當著三軍號令。

莊子固一言不似乎在等待甚麼直到軍士推著他將要離開校場這才恍然大悟一般喊叫起來:「冤枉冤枉!」桓震點手叫帶回來問道:「肯說了么?」莊子固吞口口水不情願地道:「是汪大人。他要卑職將廣寧衛軍的簿冊偷出來燒掉。」汪世涵嚇得渾身癱軟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桓震笑道:「這就對了。」忽然話頭一轉臉色拉了下來逼問道:「他又憑什麼叫你替他賣命?」莊子固面色鐵青似乎有極大的難言之隱不能道出。桓震冷冷的道:「若不是他逼迫於你那麼你便是共犯。來啊!」莊子固脫口道:「汪大人要挾卑職!」深深喘了口氣續道:「汪大人說倘若不照他吩咐辦事便要將卑職早年殺害上官的事情告訴大人。」

他這一句話說出眾將官似乎都不怎麼驚奇金國鳳臉上更是紋風不動。桓震一一瞧在眼裡想了一想笑道:「如此而已?」莊子固愕然抬頭桓震正色道:「殺不殺官桓某懶得過問只要是赤膽報國忠心守衛遼土之人桓某人便引為知己從前曾經殺官也好殺旁的甚麼也罷都不打緊。」此話一出許多官兵齊聲叫好歡呼聲驚天動地。瞧起來這莊子固的事情似乎人人都已經知道了只剩下自己新來乍到給蒙在鼓裡。只是這庄某不過是區區的一個留守人緣竟然如此之好卻著實叫人十分訝異。

桓震安撫莊子固兩句回過頭來收拾汪世涵。汪世涵自知難以倖免哀求道:「卑職是東勝侯之後求大人網開一面!」桓震壓根不知還有這麼一位侯爺疑惑道:「東勝侯?」巡按胡德章低聲道:「東勝侯是太祖龍興之時從龍的一員大將名叫汪興祖伐蜀時候歿於王事追封東勝侯。可是興祖之子早夭爵亦隨之除。」桓震瞧著汪世涵笑道:「聽見了么?汪興祖絕了后啦你是哪門子的東勝侯之後?」說著叫士兵將他帶下去看押。

汪世涵平時的為人似乎十分之壞廣寧衛士兵瞧著他灰溜溜地給押了下去許多便笑逐顏開地議論起來。桓震大叫道:「噤聲噤聲!」各將官跟著彈壓一番好容易平靜下來桓震這才道:「汪世涵革職著爾等士兵眾推一指揮之選每人將心中合式之人寫一紙條或交本部長官或交與我皆可限三日完。不會寫字的盡可當面來對我說!」都司指揮從來都是世襲自打開國以來便沒見過這等由士兵公推的辦法。桓震此言一出士兵們登時炸開了鍋饒有興趣地三兩談論軍官卻是憂懼神色居多。

接下來的三日之間桓震真真險些被煩死了。一面是紛紛跑來對他稟報的士兵另一面則是絡繹不絕地上門勸阻的廣寧衛軍官。桓震罷汪世涵之職的時候已經料到事情會變作如此心中早有了打算。但凡勸他不可如此的都推說此舉不過是安定軍心真正任命指揮使還是照以往的老規矩。來人得了這個回答大都滿意而去也有幾個心存疑慮的暗地裡相互交通只等桓震難到他們頭上這便一哄而起。

過得三日桓震清點結果卻是原先的僉事宗敬居了位細細查點只有三人推舉的不是他。其中兩個舉的是金國鳳那個純屬胡鬧金國鳳任職總兵乃是鎮戍將領焉能去做都司的武官?最後一個卻十分有趣這人是莊子固他所推舉之人竟然也是莊子固。

自己選自己著實是十分有趣的事情桓震抱著大大的好奇之心就要叫人喚莊子固來問話。想了一想又覺不好還是親自巡行軍營能多聽到幾句實話。當下叫過一個親兵來令他脫下衣服同自己換了又在臉上抹兩把灶灰悄悄溜進衛軍駐地去。

他穿的是遼兵服色是以一路並沒甚人攔阻順順噹噹地進了大營。四下瞧瞧只見七八個士兵正圍坐在樹陰底下乘涼當下湊了過去從懷中掏出一壺酒來笑道:「哥兒們兄弟獨個喝酒怪沒勁的大家一齊來一口何如?」一個老兵笑道:「你們遼兵紀律森嚴怎麼敢偷出來喝酒?」桓震撇嘴道:「管他娘!」眾人一陣鬨笑間已經將酒壺傳了一遍。桓震接過壺來卻不飲酒順手又遞給了下一人笑道:「聽說宗敬要做新指揮啦?這下哥哥們可有福了罷。」眾人原本都在暢飲聽他這一句話卻一個個蹙起眉頭閉口不言。那老兵嘆了口氣奪過酒壺來咕咚咚灌了一大口下去。

旁邊一個黑瘦漢子叫道:「老戚你莫要給喝光了!」桓震笑道:「不打緊這裡還有。」說著又取了一壺出來。那黑瘦漢子欣然接過一面痛飲一面含糊不清的道:「老弟真是好人清教大名?」桓震隨口捏道:「兄弟姓木人都叫我木老大。」那黑瘦漢子笑道:「原來是木老弟。哥哥姓黑名嶺是蒙古人。」

眾人又喝一巡桓震坐到黑嶺身邊小心翼翼的問道:「方才瞧大夥神色似乎於宗大人應補指揮一事都不滿意那是為何?宗大人不是他們自己選出來的么?」黑嶺冷笑道:「選?選個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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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明傳烽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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