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第七十六章

第七十六章熱心人反遭冷心怨善心女被襲揪心災

樹根擔著水桶到西屋門口,問:「爸,有什麼事嗎?我趁天去打兩桶水回來,要急用了。」老根咳了一聲,說:「雙紅的病輕了嗎?小根都被柳蘭抱去五天了,再不回來錢可是早不夠的。人都說在鎮上就是不打針吃藥,也要花不少錢的。」樹根只答:「爸,雙紅的病輕了一點了,可還有犯的時候,醫生說還要再等幾天穩了再說,錢還夠花的,沒人說的那麼多。」老根聽了,稍放了心,又說:「你快去擔水吧,擔回來燒一瓶開水出來,我一天都沒喝水了。」樹根應聲挑著空桶出了院子,這幾天忙的不分南北,村裡人都少見,又有繁雜的心事,見了鄰近也沒了說話的興頭,好在這時各家都快到了晚飯時候,打水的早就沒了,只管大步往水井邊走來。

不一會,樹根打水回來,剛把水倒進缸里,見柳蘭進了院子,忙放了桶,笑說:「嫂子,坐吧,我也剛到家。」柳蘭站在廚房門口,並不找坐,只說:「樹根,這幾天不到我那裡跟我說說雙紅怎麼樣了?我這幾天看著他們幾個,也沒空過來看看,這一會還是難趕小根睡著的。」樹根只如實說:「嫂子,雙紅去了這幾天沒輕多少,時輕時重的,吃喝比家好一點,天天發幾回燒。醫生又說發燒昏迷時用酒水給她擦身子,好幾回醒來后都跟往常一樣,可她臉色越來越黃弱了,床前一會也離不了人,大小便都要人扶著去。」柳蘭又問:「醫生沒說准她是個什麼癥狀?」樹根又答:「幾個醫生看了都說不準,可還都能對症下藥,又說雙紅的病多靠養,可幾天也沒輕。這兩天吃了午飯開始發燒,用酒水擦了一遍身子,到日落也就輕了,這兩天連端茶拿勺的力氣也有了。還不知道以後會怎麼樣。」柳蘭聽他這樣說,半個心都提了起來,忙說:「要是那樣的話還要在鎮上醫院多調養幾天,錢可夠用嗎,不能缺了呀?」樹根仍照實說:「這兩天比第一天都省了,你的那三百還沒動,明兒就快交了。我媽說要是再不夠用,就把牛賣了。」柳蘭聽得明白,於是說:「再不夠用,我還有,只要人能好過來,多少錢都是能掙的。牛萬不能賣的,肚裡還一個小的,眼看沒兩個月就要午收了,不能用多也能用少,要是一起賣了,還能再買的回來嗎?先撐著再說,要是還用的多,我出去轉轉也能湊齊的。千萬治病要緊,不能拖誤了。」樹根聽柳蘭說的真切,竟不知怎麼答謝,只說:「嫂子,多虧你了,雙紅的病不會耽誤的。」柳蘭雖十分擔心,然而自己無法抽身,只說:「你自己懂得就好,我沒空去鎮上,你要照顧周全。可別心疼錢,有什麼難處別放著不跟我說,熬過了這關口就好了。」樹根聽這麼說,心事放下了許多,又說:「你就放心好了。」

柳蘭見樹根經了那麼多,到底開些竅,看日頭已落了,便不敢多等,說:「樹根,我來也有一會了,家裡離不了我。」樹根勉強一笑說:「是不早了,都是小根拖累了你。」「看那說的,誰還沒個難處,多一個家裡倒還熱鬧些,柱子這幾天都比原來開心多了。你就安心忙自己的吧,一個人來回也不容易」,柳蘭幾步到了西屋門口,對老根說,「大伯,你在家養著身子,孫子在我家可好了,一點也沒瘦,有空我抱過來讓你瞧瞧。」老根正在屋裡等著水喝,又加有點耳背,前兩句都沒聽清,一見柳蘭在門口,忙要下床,且說:「是柳蘭嗎,我是好著,小根可多虧你了,只要他吃睡都好,在哪裡都成,不用抱過來我也放心。」柳蘭笑說:「您就躺著別動了,我這就要回去了,樹根剛才說雙紅在鎮上都見輕了,不過多養幾天才放心。」說了,便離了門口,出了院子。老根仍在床上等著水喝,樹根忙著燒開水做飯,不須詳述。

柳蘭回到家裡,大民和柱子正在院里玩呢。大民一見她回來,笑說:「小根在屋裡呢。」柳蘭這才知道大金子又來給小根餵奶了,快步進了裡屋。原來田文氏也在,抱著燕子坐在床邊。大金子已把小根喂好放在了床上,一見柳蘭進來,笑說:「我剛餵了他,怕是到晚上又吃不慣奶粉。」柳蘭笑問:「慣了就好,你怎麼知道小根該餓了?」大金子笑說:「剛打水到家,大民就到了我家說『我兒子醒了,要吃奶』,把我拉來了。」

田文氏這幾天都少進柳蘭的院門,這會柳蘭不在家,聽見孩子的哭鬧聲,便過來看了。這會見柳蘭回來,便抑著氣說:「一個人一天到晚也不知道忙些什麼,家裡那麼多事,養一個孩子在家,這一個都一年多了,又一個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送走,就看他一家人的樣子,省下半年的吃用,也難夠這幾袋奶粉的錢,平時還沒完沒了地借,也不想能不能還上。」柳蘭只得一笑說:「媽,雙紅是我帶來的,也不好看著不管不是,錢是借了幾回,可他一家都是甜水溝的,還能跑了不成?雙紅用不了幾天就能出院了,這孩子也嫌不了我幾天了。」田文氏又很不平地說:「只怕對他家再好,到頭來也是白搭,生的就是窮根,到什麼時候也過不上好日子。吃飯都顧不上,還有錢還債?」柳蘭又笑說:「都是有數的,她家也賴不掉,前年借了我一個八斤的被子,還我的就有十斤多。馬上雙紅出院了,我算一下總帳,讓二叔寫一個條子,再說這丫頭養在這裡,我說多少就是多少。」田文氏讓燕子站到地上,沒再說。大金子一旁又說:「嫂子都是好心,自來是個菩薩,看不上別人受苦,我剛生那兩天奶水不夠,又沒鄰近能餵奶的,還是嫂子給了半袋奶粉應了,才等到我奶水足了。」柳蘭把燕子抱起說:「那算什麼事呢,誰還沒個難處?」田文氏聽了,不以為然,說:「難也沒見老根那一家那樣的,不是你一個人,他家只怕連香火也續不上,如今也沒見他報半個子的恩。」

幾人正說著,忽聽院里柱子哭了,都忙出來看,柳蘭抱著燕子走在最前。原來柱子跟大民爭石子,不小心把灰塵弄到眼睛里了,柱子沒爭到,眼睛又難受便哭了。柳蘭一看便知了原委,呵訓大民說:「也沒見做爸的跟兒子爭東西,這天也不早了,還不扯了柴禾回來備著做飯,仔細吃不了飯。」大民一聽「吃不了飯」,忙丟了石子去廚房拿草筐。大金子見了笑說:「大哥真聽嫂子的話,這樣就順當了」,又上前給柱子擦了眼,說,「擦乾淨就好了,男子漢不哭了。」柳蘭只得笑說:「這樣的事常有,也都沒個大小的。」田文氏見柱子不哭了,上前扯了,對柳蘭說:「今兒就讓柱子在我那裡睡吧,你這裡也太擠了些,晚飯也在後院吃了,在一塊怕到時又鬧起來。」柳蘭笑說:「媽,那也好,家裡多了小根,大民就比往常精神些,也多喜歡鬧事。」田文氏沒多說,扯柱子便回了。

柳蘭送了大金子,回屋給小根換了尿布,正要叫大民燒鍋做晚飯,只見桂花掀了帘子進了屋。柳蘭不知所以,便笑問:「柱子三嬸,這會有什麼事呀?」桂花湊近看了床上的小根和燕子,笑說:「嫂子,我是沒什麼事,只是我家三民看這天氣還好,想趁日子買個小豬。我原想去年入冬,那個賣了,等開春再買一個,誰知道手裡沒收住,錢都花得差不多了。」柳蘭又問:「你家去年那個不是賣了四百多塊嗎,買一個小的早該有餘呀。」桂花坐在了床沿,又笑說:「原本是那樣打算的,可誰知道錢就花得那樣快。光過了年我家二小子拉肚子就花去了好幾十,到這會都快光了。」柳蘭又問:「那到底缺多少夠一個小豬的錢?」桂花忙應道:「大概湊齊還要三四十。」柳蘭攤了一下手,說:「那也太多了些,三塊五塊手頭是現成的,要不你到老二家看看?」桂花舒了口氣,無奈的說:「老二家剛把欠你的還上,手上也沒有了。」柳蘭無奈似的說:「是呀,老二還我五十,又加上手上的五十,湊夠一百,被樹根借去給雙紅到鎮上看病了,我手上只有點零花錢了。」桂花撇了一下嘴,說:「嫂子,你把錢借給他家那麼多,他家從根窮到梢,猴年馬月能還上呀。」柳蘭嘆了口氣說:「說是那樣的理,可也不能見死不救呀,再說他家窮不一定就還不起債,樹根結婚那時候,燕子用被子,從我這借去一個,借的是八斤,還的是十斤。誰都有走背字的時候。」桂花不解的說:「他家窮的一輩子沒見過大票,雙紅要是那時候帶著孩子嫁給我哥,這日子只怕什麼都不用做,吃飽等著餓了。」柳蘭說:「人的命誰知道呢,樹根要把小的押我這借錢,一個村的,不能不借吧,再說那雙紅也真是的,好好的剛滿月,偏想去洗頭淋雨,生個病去作死呢。她活該遭那個罪,我也只能錢上幫一點了。罪還是她自己要受,什麼時候是個頭,只看她自己的命了。」桂花聽如此說,雖自覺無趣,也沒什麼可說,嘆一回雙紅命苦,便借口家裡孩子鬧,回了。柳蘭這裡查驗了一下小根的尿布,把燕子抱出裡屋,叫大民回廚房幫著做飯了。

雙紅轉到鎮上醫院剛兩天的時候,大丫從村裡人趕集的口中聽得了雙紅生病的事,又都知老根在這幾天必是孤苦伶仃沒人照應,因此傳話給二丫,在雙紅住院的第六天先來甜水溝。樹根前腳剛去,兩人就到了。她們一見果然是老根一人在家,幫著把西屋裡收拾了,又把髒的衣服洗刷一遍,把給老根留了點吃的,便立刻轉到鎮上去了。

兩人一見雙紅比她們上次來更黃瘦一圈,都替樹根心疼,只恨不能替樹根分些愁。兩人各家在這日子都是一家比一家緊,在這樣的關口,每人只能緊出十塊錢的家用留給樹根備著用。田婆也只忍著淚說不讓她們擔心。雙紅見她姐妹日子雖緊,卻能常有空走到一起,又想投河的雙雲,淚直難止住。田婆和大丫二丫都不知為何,只勸雙紅凡事想得開,吃好睡好病自然就好了。

午飯時,樹根給雙紅買了二十個餃子回來,大丫二丫卻什麼也不吃,也不讓買。幾人只守著,雙紅吃到一半再難以下咽,只好放下了。田婆安慰似地說:「這樣就好,比昨兒還多吃幾個,照這樣可幾天就全輕了,只要能吃下飯就能撐得住。」大丫也笑說:「是呀,十個餃子也有三兩,快到常人的飯量了,能這樣連續著,幾天就能下床應事了。」雙紅又喝了幾口開水,躺著卻沒說。樹根站在一旁,心中陳雜百味,話也難成句了。

雙紅飯後不一會,大丫二丫便說要走了。田婆也說早回不摸黑。樹根把她們送出大門,又回病房提了水瓶打了開水回來時,雙紅已睡著了。田婆守在一旁,見樹根進了屋,說:「樹根,雙紅沒吃完的那幾個餃子你就吃了吧,再放就涼了,醫生說雙紅不能吃涼的東西。」樹根頓了片刻說:「媽,你也沒吃東西呢,我再去買幾個回來吧?」田婆應道:「我不餓,也吃不下,要吃這還有開水餅乾呢,你帶來的鍋巴鹹菜也有。你天天跑得路多,不能虧了肚子,別撐不住。」樹根聽了,將開水倒了半缸子說:「媽,你泡餅乾吧,要不我去買一點干燒餅?」田婆又說:「別浪費了,這麼就成,在家都習慣了,你趕快吃吧,雙紅醒了怕是燒就要起了。」說了她拿了幾塊餅乾泡在水裡吃了。樹根不再說,將早上帶來的鍋巴就著鹹菜吃了兩個,又把雙紅吃剩的餃子吃了,坐在床邊守著了。

雙紅靜躺在床上,半睡半醒間,只覺渾身燥熱,雙手雙腳似被捆住了一般,動彈不得,嘴一張一合,卻發不出聲,夢裡又像有人叫,卻什麼也不辨了。田婆見雙紅的頭微微一動,便知是起燒加重的苗頭,用手放到額頭試了試,天哪,竟似熱饅頭一般,比昨兒更重。樹根見田婆臉色一變,幾乎也傻了,站起身半天才問:「媽,雙紅是又重了?」田婆顧不得用另一隻手去試,一把拿過床頭的濕毛巾,捂在雙紅頭上,忙催樹根:「快叫醫生來,雙紅怕是快不行了。」樹根一聽,唬得腿都軟了,幸而類似的事經過幾回的,忙說了句:「我這就去」,接著飛似的下去了。

輪下午給雙紅打針換藥的醫生正給一個孩子量體溫呢,樹根飛奔到屋裡,說:「醫生,快去看看吧,我媳婦的燒又起了,都快沒氣了。」那醫生見樹根說的這樣重大,也不敢再等,忙對抱小孩的那婦人說:「先量一會,夾緊,我過去看看」,立刻跟了樹根出了診斷室。

雙紅這時竟真的不省人事了。醫生拿掉毛巾,手測了一下溫,又又把了一下脈,看了一下舌苔,這才說:「先吊了水退燒再說吧,要是不見效驗就出院準備吧,這樣的癥狀少見,十治九不成的。這樣的病多半靠養,養不成治也不出個頭緒。還是早該重視的。」樹根聽了,僵了半個身子了。倒是田婆經過的多,聽那樣重大,也不忙亂,又催樹根:「快去看看,雙紅這是昏迷,退了燒再看吧。」樹根忙出了屋,還沒走出幾步,醫生已拿了吊水過來了。

二人又回病房,醫生忙著配藥扎針吊水,樹根只在一旁干站著。田婆心焦,問:「醫生,今兒怎麼比前幾天反重了?」醫生調了藥水流量說:「輕重都是正常的,要找准平時調養的長法,要精要勻,不能差別太大,睡得也要好。我看她心頭堵的事太多了,心思憂慮過重,反過來又吃睡不好,反覆發作,一回就比一回重了。」田婆聽醫生這樣說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可一家人都小心翼翼,沒錢借了,吃的也還好,她自己也不知為什麼一次次都是這樣的結果,想想前後,淚難再盡。

醫生給雙紅吊上水便要下去,臨出門前說了「田樹根,你們的押金該續交了,上回交的到上午就完了,再用就超了。下面有人等著,等藥水快吊完的時候叫我一聲。」樹根默不作聲,也沒問再要續交多少,上回交的用了四天半,這裡所有的加一起也才三百多了。田婆從貼身兜里掏出所有的錢,從中數出二百五,說:「再交上去吧,還能撐幾天。」樹根話也沒說,接了錢出了病房。

田婆靜坐在床邊,看著無聲滴下的藥水和床上昏睡的雙紅,想著醫生說過的話,又摸了摸兜里所剩的幾十塊錢,這樣的事都有幾次了,想這次最重,要是真如醫生說的,樹根和小根以後的日子真的是過不了的,那淚更如滾泉一般涌了出來。

不一會,樹根辦了交款手續,拿著一張這幾天的明細紙條。他怎麼能看得懂的,只把它掖在床頭,仍同田婆守在床邊。田婆擦了淚,問:「醫生說什麼了嗎?」樹根只答:「沒說什麼,我交了錢開了條就回來了。」田婆還要說時,只見雙紅脖子小動了一下,接著腳胳膊都動了嘴唇張合卻沒發出聲,似是夢魘了一般。她一下慌了神,忙叫:「樹根,快按住雙紅扎針的那隻胳膊。」樹根也慌了,上前按住,又問:「媽,雙紅是燒成這樣的嗎?」田婆緩了氣答:「看樣不是,像是快要醒了,又像給魘住了,不燒的時候這樣都好幾回了。」

雙紅被樹根按住胳膊,上半截身子都動彈不得,越發顯得困厄。不一會,她竟真的醒了,燒還沒退,眼難以睜開;又過了一會,氣息勻些,才慢慢睜開眼。田婆見雙紅醒來,猛提了一回神,問:「雙紅,你醒了,喝口水吧」,又叫樹根倒水。「別——」,雙紅終於說了話,聲兒已發啞了。田婆說:「雙紅,你剛才睡著了,才醒了。」雙紅眼神無力地看著田婆,好一會才說:「媽,把丫頭接回來吧,我姐要見,就讓她帶去吧,我只怕是難回家了。」田婆聽了,差點號啕大哭,仍忍著淚說:「你剛才睡著了,八成是做了不好的夢了,回過神來就好了。」又叫樹根「別按了」。樹根竟忘了自己還按著雙紅一隻胳膊,忙放了站在一旁。雙紅又見自己胳膊上扎了針,說:「媽,這水什麼時候能吊完呀,快叫醫生拔了吧,只怕再吊也沒什麼用了,又要花那麼多的錢。」田婆背過面,抹了淚,又說:「這都快好了,中午還吃了十個餃子,醫生都說不像是個病,是太虛了,你大姐二姐來都說不多日子就能出院了。」

雙紅聽田婆說的有點靠音,可自己竟連動彈的力氣也沒有了,腦袋如在蒸籠里一樣,口乾舌燥,卻沒一點喝水的心氣。她到底是做媽的人,頭腦雖又昏又熱,卻不忘小根,又說:「媽,小根還在嫂子家裡吧,把他抱過來,沒有我他怎麼過呢,她家又鬧,早該過不慣了。燕子也在她家,今兒我沒事了,等我出院就接回來,再等恐怕就不認識我們家了。」田婆這時只有順著說:「都行呀,等你出了院就能做別的事了,把他倆都抱回來。明兒我就跟柳蘭說,她辛苦養了一年,只沒什麼答謝她。」雙紅平了心氣,又看看吊瓶里的水,還有小半,又對樹根說:「一小會就能拔掉了,你今兒早回去,到何家灣拐一趟,媽怎麼還沒來,來了我就出院,接兩個孩子了。」樹根只好也順著說:「我回去的時候再問一回,明兒不來後天就能來,你幾天出了院接小根回家的事到時再說。」雙紅輕輕地又說:「回家再說也不能拖了,你今兒回去先給她打個招呼,不然她養一年多怪捨不得的。」樹根仍應:「我回家就跟她說。」田婆看雙紅有氣無力說著接孩子的事,想家裡的境況,只有擦不幹的淚。

又一會,雙紅沒了說話的力氣和興頭,躺床上閉著眼又睡了。田婆看藥水要盡了,叫樹根:「能叫醫生上來拔針了。」樹根應聲出了屋。田婆給雙紅掖嚴被子,又收拾雜物。片刻醫生過來拔了針說:「現在情況還不明確,有時出現反常一定要去說。」田婆應了,仍在床前守著。樹根此時無事可做,想回家看時候還早,又沒得田婆的話,只還搬了凳子也做在床邊守著。

日頭漸漸西墜了,樹根坐在床邊想家裡沒人照應,可看雙紅今兒的病不同前幾天,心裡焦急如火,也沒個行動的主意。田婆坐在床頭,淚還是不斷,看日頭不高了,可雙紅這樣,仍不敢輕易叫樹根回去。她擦了淚,手放到雙紅額頭,又比剛才燒一點了,看來藥力對雙紅已盡了。樹根看田婆臉色又變,輕聲問道:「媽,雙紅的燒怎麼樣了?」田婆拿毛巾擦了雙紅腦門的一層汗,說:「只跟昨兒不一樣,你下去趁早給她買點吃的,一會就要醒了。」樹根聽了,忙提了神出去了。

樹根片刻買了半缸子雞絲湯麵回來時,雙紅果然快醒了,只見她腿伸蜷了幾下,嘴唇也動,只沒出聲。田婆忙用毛巾蘸了酒水給雙紅擦臉和脖子,又叫「雙紅,快醒醒,該吃飯了」。雙紅依然半睡半醒的。田婆又試了她的熱,越來越燒了,忙又說:「樹根,快把飯放下,叫醒雙紅,不能叫她這樣昏著。」樹根見此,已快傻了,聽叫了才把搪瓷缸放了,把雙紅託了起來。田婆晃了晃雙紅的胳膊,又叫:「雙紅,快醒醒呀,樹根給你買吃的回來了,吃了再睡,明兒叫他小根和丫頭都接回來,以後就都在我家,你也不用去想她了。」雙紅這時才睜開眼,仍不能清醒,嘴裡稀里糊塗的說:「姐——丫頭回來了,你放心走吧。」田婆又拿毛巾給她擦了一次臉,這才無力地看一眼周圍說:「媽,燕子在家裡嗎?我們回去吧,她該急哭了。」田婆笑說:「在,都在,她在家裡跟小根玩呢,你先吃了飯,等明兒病好了就能回了。」雙紅聽了這,眼睛才似有點神,「恩,那可就好了,燕子以後就叫我『媽』,嫂子為養她花了那些錢,以後記上帳,我都還她。」田婆跟著說:「是不少呢,一天一塊也有好幾百,叫書記打上條子,我們都還她。她一家大小也不易,你先吃飯養好,樹根明兒回去就跟柳蘭說這事,你回去了,就能跟他們在一起了。」雙紅聽了,真的恢復點氣力,抬手就要拿吃的。樹根怔了半天,這時竟能會意,扶正枕頭讓雙紅半躺著,說:「我這就給你端過來。」

田婆端了缸子說:「這就交給我,你還扶著」,又伸手試了試雙紅的溫度,還是沒退,又說:「雙紅,趕快把飯吃了,都比剛才退了。」雙紅應聲吃了幾口,蓄了半天的力,說:「媽,我這樣吃了飯,我想不用兩天就能出院了,明兒先叫樹根跟嫂子說,等回去就把倆孩子都接回家。」田婆笑應:「好,你先吃飯養好身子,人是鐵飯是鋼,飯也能治病。接孩子的事好辦,那麼幾步遠,在這裡不用著急。」雙紅又應了一聲,接著吃。

不一會,雙紅竟將半缸子雞絲麵連湯吃了個盡。田婆欣喜萬分,「照這樣的胃口,你掐指頭不用幾天就能出院了。」雙紅依然依枕半躺著,說:「我本來就不太重,要早明兒就能出院。」田婆恐她心急,忙又勸說:「那還不能,醫生都說你的病還不穩,多養幾天才成。要不然回了家,跟兩個孩子在一塊,時輕時重的可讓他們沒個穩靠頭。」雙紅聽著在理,便消了儘早回家的念頭,又想自己已吃了,田婆和樹根還都沒吃,又說:「媽,我都吃好了,你和樹根還都沒吃呢。」田婆把缸子交給樹根去洗,笑說:「我和樹根午飯都吃的晚,這會還不餓,待會再讓樹根買了吃。」雙紅沒再問,覺得渾身燥熱無力,把枕頭放平又躺下,片刻工夫,又睡著了。

樹根洗了缸子,西天已只剩一片霞光了。他進了病房,見雙紅已睡著,便說:「媽,雙紅睡了,我趕緊回去吧,就爸一個人在家裡。」田婆湊到床前,給雙紅又試了一下,比吃飯前熱多了,於是說:「今兒恐怕你要留這守著了,雙紅一天都不正常,多一個人放心。」樹根卻不放心家裡,又說:「媽,就爸一個人在家裡,飯都沒人做,牛也餓了大半天了。」田婆斟酌半天,還是說:「雙紅這裡不能離得了兩個人,眼看這燒又上來了,還從來沒這樣過,你爸會喂牲口的,你大姐二姐來時給你爸留的夠吃的,家裡的事,你爸會操心的。雙紅病到這個關口上,熬過去可就好些了。」樹根又見雙紅微紅的臉,只輕挪了凳子放在床邊。

天已全黑了,樹根和田婆守在雙紅床前,老根卻一人在家,等了半天也沒見樹根回來。除了大丫二丫來的那會,一天都沒個來看的人,一句話也帶不出去,他只得強撐著起來摸了火柴點了燈,深一腳淺一腳地收了洗曬好的衣服,給牛搓了幾把草放進槽里,要給它飲水卻提不動水桶了,只拿瓢舀了幾回倒進槽里,也算比凈吃乾草強些。如此一會,老根已不能支,氣喘吁吁,大半天沒吃一口飯,沒進一口水,怎麼能撐得了?他想大丫到鎮上時留了吃的在鍋里,於是摸著到廚房裡掀開鍋蓋,拿了鍋巴夾了鹹菜吃了,吃后又喝幾口涼水,又回西屋躺了。如此沒煙沒火的吃了一回,倒算應了飯時,再等樹根仍不回來,想是鎮上出了事,可他自身難保,熬了半夜還是閉眼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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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簪河邊的女人之甲午精華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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