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第三十二章

第三十二章大傷初愈身入原職輕情又變心生異夢

轉眼到了農曆三月底,雙雲遭禍已十幾天,可終究鄉下丫頭骨板結實,癒合的也快,十天沒過葯就迅速減少了,又兩天吊瓶也停下了。沒到半月,她已能輕拿輕放了,只要沒有大的搖擺拉扯,不會再疼了。

雙雲在病房裡一呆就是十幾天,怎麼能禁的住如此憋悶。二十九日,劉姐過來,她便商議要出院。劉姐只說:「是骨傷,我做不了主,問了醫生才知道。」雙雲又說都好了。劉姐不肯依,已從醫生那裡知道了雙雲與李成玉的事,他不吐話,就是知道到了時候也不能定奪。僅隔一天,雙雲仍向劉姐央求要回去,「都半個多月了,來一個多月只做一半的活,是不能的,別的幾個不會依的。」劉姐見她極不願意再留,只得依了,午後動手收拾了衣物,又去跟醫生結帳。

劉姐結了帳回來,雙雲便問:「劉姐,用了多少錢呢,我住了半個多月。」劉姐答道:「一百塊多錢,都是廠里的。回去以後再用藥,也都是廠里的,別擔心錢。」雙雲倒吸了一口氣,這半月竟要一百多,再添上每天的吃用,花銷更不可想,從來沒一次用過那麼多錢,在家裡交半年的學費也才幾十塊,在家傷風感冒吃藥,用錢上一塊的都不多,這一下就要那麼多,恐劉姐再改口,不回那個茬了,只說:「這傷都好了,以後不再太用藥,停些日子自然就好了。」劉姐只說:「傷得重,雖愈得快,也要仔細為好。」說了,又給雙雲十塊錢,「留著買消炎藥,用完了再跟我說,可不能想省錢就斷葯。」雙雲接錢應下,跟了劉姐出了病房。

雙雲跟著劉姐,未進廠大門時,就老遠看見她遭禍時修的那段路跟環城柏油路接上了,亮灰色的水泥路面,心底一陣驚喜。兩人一起進大門時,見三個男工在牆頭內側。原來廠里近來要買一輛送貨的車,還要建一個車棚。雙雲想還會與他們一起幹活,那步子就慢了。

這時已到了快收工的時候,有兩個已剔了瓦刀在地上歇了。他們一見劉姐帶雙雲回來,都很驚詫,半月雖不短,可對雙雲養傷還是不夠的,一個高聲說:「雙雲,那麼快就回來了,傷都全好了吧。」雙雲住了腳答道:「只是外傷,吊幾天水,吃幾劑消炎藥就好了,過幾天拆了綁臂就又能幹活了。」有一個笑說:「比在這裡幹活時白多了,還是這活苦累呀,三兩天都晒黑了。」雙雲又笑說:「在屋裡憋了十幾天才捂的。」三人一笑。雙雲跟著劉姐去了宿舍。

劉姐把雙雲的東西放下,又對她說了幾句如「別做太重的事,葯常服著,再覺有了異常要說出來」之類的話便回了。她除了剛開工的那十幾天每天在這裡,其餘時候回家的多。同宿舍的姐妹還沒回來,雙雲坐在鄉青的下鋪發獃。又一會,她把包袱放到床上,到了鏡子前面,照了一照,只見自己確是在病房裡捂白了,面色被傷病折騰的不如原來那麼紅潤有光。頭髮在病間只劉姐幫著洗了一回,扎了辮子,可還是顯得很亂,於是一手解下腦後的皮筋拿了梳子,對著鏡子一下一下梳理。

不一會,屋裡姐妹收工回來,一見雙雲出院了,個個歡喜非常,問:「在醫院裡吃住如何,一個人在病房裡急不急」,「胳膊傷了,另一隻起卧方便不方便」等話。雙雲一一應了,仍坐在鏡前梳頭。鄉青和珍嫂到醫院裡親看過,問的也更多更細。雙雲也不避一句都答了,只隱去了廠長看她的事,手中的梳子也沒停下。

姍姍和冬青問了兩句便各做事了。鄉青和珍嫂仍是很熱心,見雙雲不停的梳了又梳。珍嫂上前說:「雙雲,一隻手那樣梳,不覺酸嗎,我來為你梳吧,反正也沒事。」雙雲聽了,放了梳子,對鏡子看了一看說:「也好,我快梳好了,你幫梳幾下幫我紮上吧,不用辮了。」珍嫂拿了梳子梳了,鄉青拉了凳子在一邊看著。

珍嫂常問劉姐雙雲的傷事,不經意間連廠長去看的事也知道了,邊梳邊笑問:「雙雲,你在醫院裡十幾天,廠長去了幾回吧,可給你帶了什麼好吃的,藥費都是報了的。」誰知這一句笑問,別的兩個倒沒在意,在旁坐的鄉青似作了賊被發覺一般,怕人留意,離了凳子,到了下鋪沒坐穩又拿缸子說要吃飯。雙雲對著鏡子,沒在意別的,聽珍嫂這麼一問,想起前幾天與廠長在醫院裡的事,心頭「咯噔」一下,幾乎登時驚慌,可還是頓了一下笑說:「問這個做什麼,是不是看劉姐給我報銷藥費眼紅了,要不你也把胳膊腿摔了住進去,我八成肯定藥費全報,還要廠長親自去看幾回。」珍嫂一笑說:「犯不著為那點便宜遭那樣的罪。就是廠長親自下跪求我,我也不能,別說為他看兩回就去摔胳膊腿了。」在旁的姍姍和冬青拿飯缸子催:「飯都快給人打光了,再磨蹭什麼也吃不著了。」珍嫂這才應了,拿皮筋為雙雲扎了,又問:「雙雲,一起去吧,該吃飯了。」雙雲應道:「也好」,再看旁邊的鄉青時,早已拿了缸子去了,不禁怨道:「這不長心的,也不等我一會,吃飯最上前的。」

兩刻鐘的工夫,幾人都吃了飯回來,洗了飯缸子。怕熱的洗抹一遍,都要往床上躺著歇。雙雲住院后的半個月,廠里趕夏季季前,每個上下午都要多加一個鐘頭的班,做工時,由於活壓得緊,手腳也還要更快些,都累得不輕。鄉青因觸了心事,面色只是不好,勉強與人說了幾句話,就躺到床上,不一會竟展了被子蒙頭睡了。幾人見了都說:「這傢伙這幾天都古怪了,今兒沒頭疼發熱,蒙被子捂什麼汗呢。」雙雲只躺在床上,想醫院裡的事,不曾在意她們說的話,不一會竟睡著了。直待她們幹了活再次回來,才被驚醒。她竟不知睡得沉,已是過了一個下午,在醫院裡慣了,忘了有活要干。她們都說雙雲是個有福的人,幹活也可不用去了。雙雲只得說醫生讓再養一天。

晚飯回來,鄉青仍早早躺在了床上。別的歇了一會,有的洗了衣服,有的洗了腳,談笑一會也躺下了。雙雲這會並不困,聽她們小聲說著話,不覺間錶針都指向了八點。劉姐還沒回來。冬青便說:「我們都快睡了,劉姐還沒回來,不是又在家了吧。」珍嫂聽了,插話說:「可能回家了吧,廠里單給她一間房都快備好了,住這亂糟糟的宿舍,只怕沒多少日子了。上到高中,沒不認的字,又能管事,換上我也不願意呢。」「恩,劉姐說這幾天常回家的,只不知道什麼事」,冬青又補說,「找對相也說不定。」幾個人你一言我一語又拉開了話匣子。雙雲只聽沒插話。

幾人聊著,個個都很快犯了困,說話聲漸小了。雙雲聽她們不說了,又到了關燈的時候,左思右想,還是覺的空落落的。按以往的心思,要把鄉青叫上來聊些心裡話才睡。於是側著身子,一手扶著鐵欄,輕叫:「鄉青,死丫頭,上來睡吧,跟我聊一會,原來不是要上我的床來睡嗎?」她只見鄉青被子輕動兩下,並不見她起身回話,又叫幾聲,仍沒應答。雙雲只自嘆「才那麼累一點,就睡死了」,接著躺好了。

冬青是與雙雲挨著的上鋪,聽她叫鄉青上來,便知有話要說,調過頭與雙雲頭對頭躺下說:「雙雲,叫她上來做什麼,晌午就嚷累,可能這會睡著了,我們倆說一會吧。」雙雲一聽笑說:「你不累嗎,安心睡吧,怎麼回頭了,仔細這頭沒欄掉下去,那時不用說,廠長也會去看的。」冬青聽雙雲舊話重提開她的玩笑,笑說:「怎麼能,我睡覺向來都不亂翻身的」,說著把枕頭放好,又說:「廠長想單獨見我也不能,去了幾回車間都只溜一眼就算了。我媽說的,女孩子長得丑一點,誰都不愛看呢。」雙雲小聲笑說:「怎麼丑呢,不是挺好的嗎?」冬青自嘲說:「那看跟誰比呀,在家比不上我妹子,在這裡比不上你們,能不醜嗎?」「在家裡也是一樣的,我妹跟我長的一樣,我卻比不過她呢,」雙雲也如是說。冬青來了沒幾天便聽說雙雲有一個雙胞胎妹妹,又說「那也是常事,你都到這裡來了,誰不去誇她呢。」燈在這時被熄滅了。兩人又相互應著說幾句,便睡了。屋裡靜得很。

次日,雙雲像往日一樣,還在朦朧睡著,聽見些微聲響,睜開了眼。原來已是天亮,廠里要提前,幾人不能拖時間,洗的洗梳的梳,忙得很。雙雲回過神來,便不敢再睡,起身穿衣,左臂雖不疼,可被綁著,右手穿衣還是有點犯難。好大一會穿整齊了,下床時一隻手扶不穩,差點栽倒地上。

雙雲洗了手臉還沒梳扎,她們都梳洗畢了,鄉青更是先拿了飯缸子要下去吃飯。雙雲怨道:「真是餓死鬼,還是老改不了,昨兒上前,今兒還是一樣。」鄉青似人多口雜聽不見一般,也不理一理,催促著下去了。雙雲也沒別的說的,拿了梳子,對著鏡子,梳起頭來。

冬青見雙雲又是一個人梳頭,原要拿了缸子下去的,又放了過來說:「雙雲,我來吧,兩隻手總比一隻手快些,辮起來,一直手怎麼能呢。」雙雲笑謝說:「就你對我最好,什麼時候我掙多了錢到你家去答謝你。鄉青都不像前些日子,除了吃就是睡,不能答謝的。」冬青也笑說:「等你有錢了,我指不頂就落到哪家了。到時說不定比你還有錢,也就不用了。」「我到時也能沾點光」,雙雲覺著梳得行了,又說,「隨便鬆鬆的辮一條就好了,不長時間還要再洗,省些力氣吧。」冬青答道:「也好,我在家給我妹辮辮子都是很快的,這點事轉眼就成了。」也真如她說的一樣,兩隻手把頭髮分成三綹,辮下去又快又直,片刻就成了。

雙雲背過手去,拉了一拉,笑說:「怪道你手巧呢,連辮辮子都比別人快。」「在家裡我妹子天天講究得很,我一天給它辮一回,還能不快?別樣的也會呢」,冬青說了洗了手。雙雲也洗了。此時屋裡除了她倆都已下去了,雙雲一笑說:「都是我拖了你的腿,她們都下去了,飯要給她們打光呢,我賠你就是。」冬青拿了自己和雙雲的缸子,笑說:「她們都是假性急,還不晚呢,到發工錢的時候比這跑的還快,可也多拿不了一分錢。」二人說笑著出了屋。

一時飯畢,屋裡除雙雲外的四個全都去了,牆上的表指向了七點半。廠里安排的緊,誰也不能拖。雙雲沒別的地兒可去,還是應與那幾個男工一起的,還都沒有來,只得等著。她此時還想劉姐過來,一隻手能幹活,與幾個男工同分工錢定是不公的,中間還曠了十幾天,問清了才可放心。想及此事難免將醫院的一些事也帶了出來,李成玉那時不止一次說胳膊傷了不能做重活,要換個位,可話都說了七八天了,也沒叫劉姐給她指個明地兒。她又想那幾天與他在病房裡溫存纏綿,該說的話都說了,更想那時的傾心,可也無奈。這裡有眾人,終不比兩個人在一起,只將那些事看淡了,心裡卻還要常溫舊事。

過了半個鐘頭,雙雲在宿舍門前向下看時那幾個人進了院子,於是關了門,快步下來。三個人已是和泥的和泥,搬磚的搬磚,砌牆的砌牆。雙雲走過來,無可適叢,先時還能搬磚,這回胳膊還沒痊癒,搬磚已不能了,看他們動手忙,站著好大一會,也沒做任何事。帶頭的一個見了,知她還在猶豫,說:「雙雲,你胳膊還有傷,的確不能做,還是回去歇吧。這點活我們幾個就夠了。」誰知說了這句,雙雲還沒答,另兩個人就咳了兩聲。雙雲既來了就沒有回去的理,況且工錢還不知怎麼算,要是這幾個人不依就麻煩了。她站在那兒思慮半天,才說:「我原來就在這兒,廠里的安排,回來還是該接著的。我左手不能幹了,還有右手呢做輕做重的,幫一點,也不能就那麼閑著呀,別人見了,也說我耍賴呢。」

剛才那人雖是幹活領頭,可一起的人不順他的話,也只好說:「也好,你就在一邊隨便幫一點,可不能做重了,車碰的都傷筋動骨,覺著不疼了,還是不能大意的。」雙雲點頭應下,另兩個人才覺順了心意。雙雲既留下就不能閑著,拎刀砌牆的事做不了,只有泥罐送泥,一罐泥十幾斤還不算重。雙雲來回送泥,幾個爺們覺得幹活都輕快許多。

雙雲剛拎了十幾罐,他們見了只覺得可惜,有的說:「雙雲,這種活也累了點,你拎一罐歇一會也好,人手不缺,你回來頭一回幹活,可不能累重了,誰也擔不起。」有的乾脆說:「雙雲,把水倒了端給我吧。」那個又說:「雙雲,把煙遞過來,在衣服旁邊,火柴在兜里呢。」雙雲只得放了泥罐,端茶遞煙。幾個人叫她停了拎泥罐的活。雙雲便專管這個叫了送這個,那個叫了送那個,最重的不過是拎水瓶到食堂充了水再拎回來。如此倒也輕巧。一個上午也就那麼過去了。其實這也是幾個男人的有心安排,幾個人幹活,著實寡的很,有個女人使喚倒也順了心氣,便是沒事也要找出事來讓雙雲做,以至於說手上沾了泥叫她點煙的事也有了。都作了笑談,雙雲也沒在意。這幾個男人也都樂,散工時出了廠門,便說,「有人伺候著,爺們就是力氣足,幹活一個晌午,也不覺得累。」相互嘲諷,「沒見過女人的男人就是沒出息,連累了都不知道」。

雙雲回宿舍歇了一會,她們幾個仍沒回來,而劉姐先進了屋。不等雙雲說話,劉姐便問:「雙雲,你又跟那幾個男的一塊幹活去了?早也要等到胳膊的傷好了,那麼重的活,萬一複發了,可就不得了。」雙雲這才知道劉姐已親見了,只得答道:「是下去了,拎了幾罐泥就停手了,只在那裡給他們幾個端茶遞煙,一點也不累,那樣也好活動活動,在屋裡坐著怎麼也不好。」劉姐又說:「能不去就不去,等胳膊養好能如常活動了,指不定廠里又給你安排新位子,就算跟著他們幹了,工錢他們都結去了,你的一份也多不出來。」雙雲這才明白雖與他們是一起乾的,可工錢另算與別的姐妹一起的,他們按工按量,與她牽連的倒少。

雙雲細思片刻,問:「劉姐,自昨兒回來你到哪兒了,忙什麼呢?」劉姐只答:「回家去了,今兒一早就出去跟廠長一起聯繫客戶,這幾天廠里加班加點趕季節,積了幾批新貨,只多找對了路子才能辦好支下去。」雙雲意會,不再問,到桌子旁邊倒了開水,服下了葯,接著便坐在床上歇了,一些話窩在心裡雖不踏實,可也不知道怎麼去問。

又一刻,別的姐妹回來,幾人一見劉姐在,個個似有問不完的話。劉姐雖是廠里管事的,可在屋裡也都算是同齡的,別人也當她是姐妹無異,談笑間不當她是個頭兒。因兩天沒見,又有屋裡人說是相親,這個問「劉姐,這回去可值了,相的人怎麼樣?人家能配得上不?」那個又問:「親可定下了,到了喜期那一天,可不能瞞著。」直至劉姐把所做的事真正說了,她們才信,擱下那些話也不再問,可還有別的事,又圍著把劉姐說的事問了。劉姐有補有減的答了,這些女工是不完全知道的,也都信了,又問,「廠里開工都一個多月了,衣服賣的還好,工錢是不是該結了,有的廠都是一個月一發的。」這句話正中了每個人的心思,除雙雲外都乘機問了。劉姐說:「時間是到了幾天,現在這幾天廠里趕節氣,事情安排的緊,只發了那幾個男工的,你們的過幾天就發,我都跟廠長說過了,一分也拖不了你們的。」各人聽了,無不欣喜,極敬劉姐說話做事乾淨利落。

飯時,雙雲正坐在那兒吃著,鄉青過來問:「你剛才怎麼不問你工錢的事,不是跟男工一起的嗎?他們都結過一個月的了,聽說還不少呢。廠里不會在你住院那幾天漏了你的忘了結吧,不問清了,過了時候要說為你付了藥費,可就吃了啞巴虧了。」雙雲只笑說:「別的事你不操心,這事倒上前了,我們住一起自然是一起的,藥費廠里報的,劉姐說了,還有什麼可怕的。你們的有了,我的也就有了。」鄉青點頭信了,又想問醫院的別事,可還是掖在心底沒問。經鄉青那麼一問,在旁的冬青姍姍也覺得很是,又接著問了很多。雙雲無奈,只得答了。珍嫂點頭稱,「還是劉妹子公道,傷著不能幹活,換個廠,早趕走了,還用說補貼藥費?」鄉青在旁只埋頭吃飯,此時人多口雜,誰在意這個?

一伙人飯畢回來,劉姐已去了。早進屋的珍嫂說:「劉妹妹跟廠長一起去了,廠裡衣服近來產的多,要多跑幾個地批發才行。」幾人聽了都覺正常,冬青說:「那麼加班,還賣的不順?廠才開了一個多月,能有幾個人知道,賣成這樣不錯了。」姍姍也說:「做什麼都不容易,誰不想多掙幾個錢,要賣的不好,隔三叉五停工,別說要發工錢,只怕打飯都要減量呢?」,珍嫂是過來人,當小家還知柴米貴。雙雲在這件事上因聽廠長和劉姐說的多了,比她們稍懂些,只沒多說話。不一會她們都去了車間,雙雲在屋裡呆了一會,仍下去幫忙,心下想的也是幾人待她都好,犯不著為著幾天的工錢計較。

晚間,因劉姐不回,幾人洗了腳就躺在床上就無所顧忌地聊開了。快到發工資的時候,這個說拿了錢要添兩件新衣服,那個說要留給弟妹上學用,有的說要給奶奶買一座城裡的陶瓷的彩虹娘娘回去。她們各人說了許多,雙雲半月來不與她們住一起,漸覺疏遠了,竟沒插上一句。聽她們那麼說,何嘗不想眼下春夏之交,村上老少忙著田裡,家裡獨少了她一個。還不知道世明今春的工做的怎麼樣了,里裡外外都要應承忙季都是他挑梁的;玉勤也是操勞半輩子,這會連日子也不能過得安生。他們如此,雙紅春福就是有一肚子的委屈也是萬不能說的。每年到青黃不接的時候,家裡吃用都是緊的,一家的日子也就更難熬了。想及這些,那淚更聚個不止,抹也抹不幹,因此一夜也沒睡好。

此後的兩三天,雙雲仍給那幾個男工幫著端茶遞煙,不為工錢什麼的,只想消愁解悶,也使胳膊愈的更快些,比直憋在屋裡還好。劉姐又沒給安排新位子,工錢還沒發,唯有如此應事了。別的幾個姐妹倒比以前清閑些,倉庫里已積了些貨,再緊接著做不僅積的更多,料子只怕也跟不上,只等找了出處或來了新樣訂做才好。因此劉姐廠長等人奔東走西,忙的不堪。廠里的人除了劉姐廠長等人,都是稱心的,緊了這些天,也該有一點閑時了。

一日午後,還沒入酉時,車間就老早收了工。雙雲在下面見她們都回了屋,便也回去說笑解悶。幾人回來不過說些聽的見的城裡的新鮮事,又說拿工錢后該如何如何。這次雙雲沒有晚上想的多,與她們幾個聊的也熱。不一會,一屋姐妹早早吃吃了晚飯,在屋裡閑著無事,便說要到城區里逛逛。幾人為廠里趕貨已經累了半個月,一提便成,又說晚上不冷不熱,還有路燈,店裡彩燈,比白天還好看,東西不比白天齊全,可也夠多,不買東西去看看,也很值得。

幾人對著鏡子,簡單梳扎幾下,說說笑笑便下了樓,臨去時挨著的兩間也有姐妹跟隨著一起的。走出廠半里時,雙雲卻發現來的人中獨缺了鄉青一個,便要回去拉回來。冬青說:「都走了那麼遠了,還是別回去了,我們一說去時她就說頭暈,想躺在床上歇一會,可能是這幾天累過頭了,她這幾天都懶懶散散的。你住院回來那幾天她就不一樣,像換了個人。」姍姍忙插話說:「理她呢,她又不是不知道,我們先去吧,她以後有的逛,別為她一個耽誤了幾個人。」雙雲又說:「我回去看看吧,別是生了病或是有了別的事,不然不放心的。」「有什麼不放心的,都十七八歲的姑娘了,還用我們操心不成?八成是想家了,叫她睡一會就好。你回去就你一個也不方便,路上不時還有車過,一起去了回來再理她」,珍嫂說了,幾人擁著雙雲去了。一路又是說笑。

這城裡自然是與鄉下不同的,入了傍晚,人還是不少。不但如此,那路邊的攤子比白天倒多了,天色漸暗,路邊的燈都漸亮了起來。一伙人邊走邊看,待燈全亮時,順路望去,路邊兩排燈足有二三里,這才知看了好大會,不過是個頭兒。幾人往前看,路邊店內各色燈光,除了姍姍都覺得新鮮,恨不得一步跨到那裡,又捨不得眼前景象,只得挨個細細看去。一伙人雖然是一起幹活的姐妹,可到底是從不同的地方來,你愛看這個,我愛看那個,不一會便走開了或前或后。珍嫂和姍姍看過這種景象,走的快點。雙雲跟冬青手拉著,一起邊看邊逛。

這裡人晚上擺攤設點並不吆喝叫賣,因此街上人雖多,卻不喧鬧。天色越暗,越往裡走,那路燈越亮,路邊的攤也越密,不似剛進來時幾丈遠一個,路口處,那攤設得更擠。路兩邊的一些店面也更大更亮,裡面各色衣物都很鮮麗。雙雲路邊看的仔細卻不過癮,便要趁著光順著店面門口逐個看。冬青在後拉著雙雲的手跟著。雙雲仍顯不足,只要進店挨個看,便說:「進去瞧瞧吧,都有人進出呢,離近看得真一點,不然白來一回了。」冬青拉著手說:「雙雲,還是別吧,她們都是在路兩邊看看也就罷了,這晚上不比白天,壞人多,進去不買,只怕遇著不講理的說不通。有那麼多家,一家家仔細看要多長時間呢。萬一不知道早晚,可就糟了。」雙雲聽她說的有理,只得作罷:「也好,有空白天進去看看。」兩人順著路直走,邊走邊看,不遠已走了大半,再走就到頭了,燈也不似那麼亮了,路兩邊的樓也只有兩三層了,再前走便是隔不遠一個個沙子堆,還有沒建成的平房,黑黢黢的。

雙雲和冬青見前面無景可看了,便要迴轉。冬青說:「珍嫂她們不知道回沒回呢,我們走岔了在這裡可不好見她們了。」「天黑才一個多鐘頭,怕什麼呢,她們指不定還在後面看呢,回頭碰巧也是能看見的」,雙雲應了一句,拉了冬青的手往回走了。兩人在另一邊邊走邊看,因為路邊東西都似乎大概一樣的,只不如剛才時那樣仔細。快到城中十字路口時,雙雲不經意間見前面不遠處的一個男人極像廠長,身邊還一個女的,看身段只有二十齣頭的樣子;尤恐看錯了,再看時,更像,只那女的不是劉姐。雙雲很是疑惑,自思廠長怎麼這時跟一個女的在一起?左思右想只是不解,這幾天來都沒與他有個照面,直記著兩人在醫院病房裡的親密的話。她這時再想起那會,心都要跳了,回來幾天再沒那時的欣喜勁,心底都漸覺空了,只是不再像在醫院裡一樣可有很多見面說話的時間。

冬青並沒在意,仍邊走邊看。雙雲頓覺窩堵,不多想,便搖一下手說:「你看那是廠長,他怎麼在這兒。」冬青只顧看路邊各色東西,不理雙雲的話。雙雲又搖一下,她才朝指的地方漫不經心看了一眼,可那兩個人已走遠了,便說:「哪有呀,那麼遠你能看出他是廠長?他跟老婆一起出來逛也是能的。」雙雲還想再看,可已走遠了,路雖有燈,也根本分不清了,心下越想越不安,呆站了一會,還是被冬青拉了一下,「別看了,那麼點小事也值得你去想,只要不拖欠工錢,理他做什麼。」雙雲不再說,只得跟著去了,迴路上碰見姍姍和珍嫂兩個,也沒再提。她心裡卻如開了鍋一般翻騰個不止,幸而是在夜色中,一起的幾個都沒留意。

幾人來回走了老遠的路,都很疲乏,進了宿舍洗了腳,便都脫衣歪在床上了。雙雲上了床,卻不能安心去睡,心底空蕩蕩的,連半個念頭也沒有了,翻身趴下,頭也不抬一下。她正自心內翻作,忽覺身邊有氣息,看時,原來是鄉青站在床邊,「雙雲,今兒去了那裡見了什麼新鮮了,給我說說,怎麼一回來就趴下不吭聲了,去時不是好好的?」雙雲一笑說:「本來就好好的,就是累了點,懶得動,城裡好東西是多,店裡路邊什麼都有,就是沒錢買。還有一件,我往回走的時候在路口的路燈下邊看見一個男的像是我們的廠長,你不信嗎?還有一個女的跟著。」「那還不是常事,城裡人什麼都不怕呢,那還算什麼事,只是晚上有的只是路燈,你看不真認錯了也是能的」,鄉青提了神,說了那麼幾句,還要說時,嘴裡卻似吃了個生柿子。雙雲聽了,略思片刻,心頭不如剛才那樣堵了,只是好大一會,才答了下半句,「可我看著的呀。」「男人都是一樣的,劉姐都是白天跟他一起出去,晚上都回家了」,姍姍聽她們聊的熱,便在旁趁了幾句。冬青聽了她們提廠長劉姐,以為是要發工錢,笑問:「又想有錢逛街買的了?知道什麼時候發錢了嗎?到期了?」雙雲只答:「你就睡吧,還沒呢,沒一個人要你的,仔細做夢給人偷了。」幾人一笑,各自歇了,片時便滅了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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