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遵傳統玉勤祈平安尋新鮮雙雲生驚險

忙完地里的頭茬草,二月初九也到了,每年這個時候,何家灣的媳婦婆子們都老早備好了香和草紙。玉勤已經有數年沒去了,前年懷著春福,去年春福不滿周歲,丟不開手,今年春福已大,再不去是說不過去了。何程氏說做媽的要在三歲前要在鎮上給孩子許上願,才能得彩虹娘娘保佑,福壽永久。而她自己又連去了那麼多年,今年不去也罷,且男孩六歲之前都是趕不得會的,便要在家裡守著春福。如此一來,玉勤必去無疑了。她也早作了打算的,到何家灣十一年了,與她一起來的媳婦,哪個不去十次八次,她只去過三次,今年春福已大,雙雲雙紅都過了七歲,家裡這時又沒有絆腳走不開的事,哪還有不去的理,因此初七就將香紙找出來了。

初九早飯過後,玉勤還沒洗刷完畢,已有田妹,二倔媳婦,柳枝,醋嫂與何二媽等幾個在院里等著了。何二媽每年都等何程氏,今年她不去,便和幾個娘們等玉勤。雙雲雙紅兩個知道今天要趕會,年年都見村裡人去,她倆卻從沒去過一回。去年前年都還小,今年都覺著大了,幾個嬸子大媽都等著,料定玉勤也去,便都欣喜的打算跟著。世明吃了飯先去了,可他每年都是只買些午收和平時能用的東西帶回來,再就是問問牲口的行市,早早就回來了。雙雲雙紅早料著跟著世明沒什麼可玩的,只等著玉勤。

玉勤洗刷了,擦了手出來,對她們幾個笑說:「你們那麼早都等著,我還沒完沒了呢。」醋嫂笑說:「才一小會呢,哪有那麼急了。」二倔媳婦笑說:「別跟我大嫂比,她一大早就去了,不知道能求出多少錢來。」何二媽忙說:「可也不早了,去晚了娘娘就認不清誰了,今年要不是春福奶奶不去了,都走了大半路了。」田妹笑說:「放心吧,大媽,我們不會把你落後面的。」何程氏聽了在旁說:「老嫂子,乾脆你也在家看孫子吧。」何二媽笑應:「我還看孫子呢,孫子都能看我了,再幾年我都能看重孫子了。」說的幾個媳婦都是一笑。玉勤沒再多應,回屋拿了香和草紙,裝了幾塊錢,忙又出來。

雙雲雙紅見家裡沒別事再忙,便湊近了要跟上。一同去的幾個娘們,不是孩子都是大了,就是都不滿六歲,只柳枝的丫頭秀娟能帶著,也被孫婆子帶去了,因此幾個人都是空身只帶些香紙。玉勤見她倆也要跟著,又看幾個一起的,很不順意,便說:「你們倆還去嗎?一起在家裡跟春福玩吧,來回那麼遠,累壞了腿以後可就不能走路了。」雙雲去年到劉家井就走過遠路的,聽這麼說只是不理。雙紅也不願意。玉勤知她倆從來沒見過那熱鬧景象,恐一起帶去走丟了,又想帶一個家裡留一個,也不合自己的心,又說:「你們真不能去的,小孩子不長大怎麼能去呢,小香山軍還有春福都沒去,娘娘見了哪個小孩不聽話就拿你們頭疼了。快回屋去吧。」雙雲雙紅仍不願意,都說:「他們都小,我大了,不怕。」玉勤無奈卻沒別的話,幾個媳婦在旁,又不能打罵,世明也去過了,沒個能訓住她們的人。柳枝笑說:「嫂子,孩子好一回奇也是常有的事,我家秀娟都被我婆婆帶去過了。」醋嫂也笑說:「倆人都七歲了吧,不要緊的,像我們那會,七歲連爹媽也不跟,隨了幾個大的丫頭就去了。一年就這一回,見見世面也好,平時再熱鬧的集也不能跟今兒比。」玉勤仍是不定,見她們都等著,卻不知說什麼了。這時何程氏在旁說:「要去就去吧,又不花什麼錢,不過是見見新鮮,家裡也沒什麼事。我看著春福用不著她們倆的,到會上讓她們走的挨著就行了。沒想的那麼擔心,多見幾回熱鬧景象,免的長傻了。」玉勤這才一笑說:「大媽嫂子,這就走吧,不早了,到娘娘跟前還要燒香呢,晚了怕擠不上去。」又低頭訓雙雲雙紅到了鎮上老實一點,真箇跑丟別人賣了,沒一個人去找。幾人一笑,都出了院子。雙雲雙紅這時雖不說話,心裡早樂了,你看我,我看你,互相眨眼努嘴。

玉勤和她們過了橋,順著山腳下的路一起到了鎮上。玉勤明知雙雲在家就是極野難管的,一到鎮上剛進人群便左胳膊夾著香和紙,右手攥著雙雲的手,又讓她牽著雙紅的,與村裡媳婦婆子說笑著往彩虹娘娘的香火堆這邊過來。雙雲雙紅此時被牽著手很不自在,一路上都是她們前面跑,到了鎮上卻不得隨意走動了。可她倆哪裡見過這種熱鬧陣勢,手被牽著,心早飛了,那眼更是不住的往四下看,生怕有什麼好玩好看的落下了。玉勤見她倆被拽著手還不一心跟著,便訓:「再這樣沒心的胡瞅亂看,下回就別想來了。」雙雲雙紅哪裡聽得進,幾乎要拽著玉勤走了。

玉勤牽著雙雲雙紅與村裡婆子媳婦不一會便來到了香火堆旁,那香火對已燒成小山一樣,作揖磕頭許願的人去了又來,一直不斷。二倔媳婦先燒了香磕了頭隨村裡兩個媳婦去了。田妹柳枝和李嬸及路上一同來的幾個在香火堆旁面北站著。玉勤等不得,放了她倆的手說:「你們在這兒看一會,好好站著,可別亂動,要是動一步,下回誰也不能來。」雙雲雙紅都邊看周圍的人邊說「好」。

玉勤忙兩步過來,打開紙,解開香,在香火堆旁站了。她跟著村裡的人一齊把香和紙拋向香火堆,看了一眼彩虹娘娘的像,雙手合十作了幾個揖又下跪磕頭許願。一起來的人過門還沒生養的許早生貴子;生養居家的許兒女茁壯;老一輩的婆子許子孫滿堂,不遭災荒。

幾人許了願,磕完頭起了身,兩步離了香火堆,都拍打了身上香火灰。李嬸向柳枝說:「你可許了今年年底生個小子沒有?可得對大楞說叫他夜裡別在他屋裡睡著了,多用些心思,可不能再拖了。」柳枝紅脹兩腮,不好說,也不好辯。田妹趁機也說:「今年你怎麼也得請一座娘娘回去,磕幾個頭上幾回香,那小子自然就來了。前兩年春福就是那麼來的,嫂子你說是不?」玉勤那幾年有些事不便說,也只一笑而已。醋嫂也笑說:「可不是嗎,等不得了,要不我給你送兩罈子醋過去吧,等生了小子再讓大楞給錢。吆,倒忘了,這麼算我得叫你嫂子呢,以後可不能跟你這樣玩笑了。」說得眾人一笑。柳枝只勉強一笑,仍沒說什麼。這時最老的何二媽說:「要緊的事還是早辦了好,你媽都跟我說了,你要再帶著娟兒過,她只怕也活不了幾年了。今兒燒香都是自己來的。」李嬸又趁熱說:「大楞也跟我說了,說他不管冬夏被窩裡都是涼的。」說的眾人又都大笑。柳枝想應「涼了你怎麼不去呢」,可又一想還是作了罷,只悔剛才沒有趕在前面燒了香磕了頭去了。

玉勤聽她們說笑幾句,因想還有雙雲雙紅在旁邊,忙又來找,看時大吃一驚,剛才磕頭時還見在旁邊呢,怎麼這時只雙紅一個在那看著了。她不暇再聽她們說笑,忙兩步過來,問雙紅:「雙雲哪裡去了,剛才不是還跟你在一起的嗎?」雙紅這才回過神來,剛才站在一邊看了村裡人磕頭,又順著往上看彩虹娘娘手裡竟然擎著一個金簪,看看著不覺間入了迷,玉勤這時問她,竟什麼都不知道,只答:「媽,剛才姐還在這兒,我沒看見她就沒了。」玉勤聽她說,又往四周看了一眼,只沒雙雲的影子,立刻便料定是走丟了,看那擁擠的人群,想找到不知道會有多難。她不及多想,一把拉起雙紅,又大步到她們幾個跟前,說:「你們可看見雙雲嗎?別是走丟了吧,要跟她爸說嗎?」玉勤說完,心下已亂了套。幾人都吃一驚,一時不知如何是好,那麼多的人,哪裡能找得到一個小孩。還是何二媽經過多的,見玉勤亂了心氣,忙說:「還告訴什麼世明,大家都分頭找吧。拖久了,這趕會的什麼人都有,趁剛丟,應該不會跑太遠,抓緊了能找到的。」幾人聽了,都覺合適,醋嫂忙說:「先這樣吧。」幾個人立刻分了南北東西去找了,何二媽留在香火堆旁等著。

玉勤扯著雙紅,順著來時的路找,心急火燎一般,走幾步四下里看幾眼,便問路過的人:「可見跟這個丫頭一樣的一個女孩嗎?」一個個問過,都說不知,只一個四十上下的婦女說見了一個丫頭在路邊哭,可根本不是與雙紅一樣的。玉勤料定不是,越來越急了,想起劉雲氏那「雙胞胎原是一魂一體一貌,大的有閃失小的也要跟著遭殃」的話,淚幾乎要湧出眼眶,腳下步子也更快了。雙紅只知緊跟著,並不想其它,見了有新鮮的仍去看。李嬸,田妹和醋嫂等一些人分頭各處儘力找,遇到每個貨攤都要去問,連戲台前後左右都看了,底下也沒放過,可就是不見個影,這時又正趕會上人最多的時候,各個方向的人都沒個眉目。

玉勤順著來的路找了近半里,都快到集頭了,就算真的走失,那麼一小會,也不會趕到這裡來的。玉勤抹了眼角的淚,遠近看了一回,確沒有,又不見一個熟人,便扯著雙紅往回走,眼仍不停的看著每一處。

這時已近午時,趕會的人雖很多,燒香的人卻一直在少,玉勤往香火堆旁趕,一路走過來越來越快了。她快到彩虹娘娘跟前時,見一個極像雙雲的丫頭,旁邊還有一個老頭。何二媽因站在香火堆南側沒有看見。玉勤近兩步再看,不是雙雲是誰,心想一定是那位大爺好心帶到這裡來了。她連忙三步並作兩步趕來,又叫何二媽,「大媽,丫頭找著了,就在旁邊呢。」何二媽也到了彩虹娘娘後面,且說:「還是親媽眼尖,我只料著會回來,眼卻不好使。」

玉勤笑著到了跟前,只見雙雲正四下里看,一臉的無奈。身邊的老頭一手扯著她的胳膊,一手扶著挑子。玉勤長舒了一口氣,正要向那老頭稱謝時,雙雲看見她,先叫了一聲「媽」。正要掙著過來,卻被那老頭拽住。玉勤見了,忙向那老頭陪笑說:「大爺,她是我家的丫頭,是您把她帶過來的吧,真是您好心了,要不我還在找著呢。」何二媽在旁也說:「老哥,真謝了你了,她可是我的孫女,我們都找了半天了。」雙雲知是自己錯了,只不再吱聲,心裡還想著不遠處好玩好看的東西。誰知那老頭聽了好話還是滿面的怒色,一見玉勤還扯著一個一模一樣的,驚奇一回,便知自己拽著的一個是雙胞胎中的一個,確認玉勤是媽,便帶著怒氣說:「這是你家的丫頭嗎,怎麼不看好就亂跑,這會子才過來,想不管不問了不成?」說完,仍拉著不放,又看看旁邊不堪的攤子,心疼一回。

原來雙雲在她們燒香磕頭時,無心等下去,一個人到旁邊賣風箏的攤子旁去看,這一動便擠散了。她也不想玉勤在哪兒,跟著眾人,哪裡有好看的就往哪裡擠,眼腿都是不夠用的。她又到一處,只聽見「鏜鏜」鑼聲,再看時,一圈人圍著——耍猴的。這下可樂壞了,從小到今只在去年初的時候村裡去過一個,最喜歡那猴子穿著馬褂,耍完跟頭端著搪瓷缸向人討錢的樣子。她這時雖然沒有一分錢可還是要一心往前擠,專挑人縫鑽,誰知快要擠到時,一心要看那猴子沒在意路上的貨攤,把一整個米花團的擔子頂翻了。米花團滾了一地,擁擠的人群走過,都成碎末了,幾個完好的也給人撿去了。雙雲見一地碎米花,傻了眼。那賣米花團的老頭又急又火,籌備了許多日子,才等到如此的行市,這麼一撞一踩,生意砸了大半,怎能不氣的耳內冒煙。他一手扶著挑子,一手拽住雙雲,心疼地上的東西,又是可惜那麼好的行市,剩下的一半也沒心再賣,一意要找人來賠。他便問雙雲哪個村的,爹媽叫什麼名。雙雲闖了禍,又驚又嚇,哪裡答得上,只獃獃的看著地上的東西不說話。那老頭沒別的法,只得又問雙雲爸媽現在哪兒。雙雲明知逃不過,便說媽剛才在磕頭燒香。整個廟會只有彩虹娘娘面前一個香火堆,他二話沒說就挑起一邊空的挑子,一手拉著雙雲往香火堆這邊來,在人少的彩虹娘娘後面放了挑子,偏不巧的是玉勤和同村的幾個娘們都分頭找去了,留著的何二媽在彩虹娘娘前面,也沒看見。那老頭不見來認人的,又問雙雲是不是這裡。雙雲只答大媽嬸子都是在這裡磕頭的。老頭認定雙雲不會撒謊,想一家人丟了孩子一定回來找,於是一邊賣剩下的,一邊仍拉著雙雲不放,生怕手一松就跑了。

玉勤看看惱怒的老頭和他一邊空的挑子,又看看雙雲,明白過來,鬆開雙紅的手,上前兩步懇求說:「大爺,這丫頭衝撞著您了吧,交給我教訓教訓吧。」老頭仍不願放,怒氣不消地說:「撞我一把老骨頭沒什麼,只那麼多的米花團滾到地上,都糟蹋了,生意飯也沒吃了。」玉勤又看看挑子,品度著老頭的怒氣,又賠笑說:「大爺,這丫頭在家就是個野性子,毀壞的值多少,我賠您就是。」雙紅上來拉著雙雲的手。路過的人看他們不像在做買賣,又有兩個一樣的丫頭,都稱奇一回,有些停下了腳。

那老頭見玉勤不像個無理的,便放了雙雲,仍不消怒氣說:「買進的一共二十塊錢,才賣了不到五塊,撞翻的一頭還是多的,不按賣價,把本錢給了就好。」玉勤勉強笑說:「好——好,大爺毀您多少就賠您多少。」可她說歸說,細算起來少也得七八塊,再想自己帶的四五塊錢卻是不夠的。老頭聽這麼說,一手拿著扁擔只等玉勤賠錢。在旁的人紛紛說這麼了結未免便宜了些;又有的說人家孩子頑皮一回,老頭子自己不小心,不該賠那麼多的。

玉勤把兜里的錢摸索出來,數了數,總共才四塊六毛錢,來到會上,什麼都沒有買,離要賠的數還差很多。她只得苦笑一下說:「大爺,我這裡一共就四塊六,您看——」那老頭面露難色,說:「這——怎麼能夠?」他只不接錢,一副心疼模樣。在旁的一個人獻計說:「大爺,先拿這些吧,把丫頭帶上,等錢湊夠了還給您,再讓她把孩子帶走。」這樣說法可說不可做。玉勤一時也沒什麼好策,在旁的熟人只何二媽一個,萬不能向她借的,只得很為難的僵著。在旁的人又有人說:「大爺,接著吧,饒一回人家長壽幾年就值了,眼看這裡拖著,趕會的人都走了,再等您還賣給誰呀?」一句話提醒了那老頭,趕會的人都趁熱鬧緊早的,人都走盡了餘下的還賣給誰,可又想終究是四五塊錢,平日轉上十幾個村也賺不了那些,更何況是本內的錢,因此又是心疼錢,又是心疼行市,好大一會猶豫不定。玉勤聽眾人說的有理,忙又趁勢懇求說:「大爺,今兒確沒有了,您就當這丫頭是您孫女吧,家就在何家灣,哪天去了,叫您爺爺再把錢補上。」在旁的人都說「何家灣的就算了吧,您平時一天多掙一毛錢也用不了多長日子的」。雙紅拉著雙雲的手,兩姐妹從沒見過這種事,都不說一句話。

那老頭正忖度猶豫,醋嫂田妹因沒找到雙雲又回來看,接著李嬸柳枝等也都相繼趕了回來。她們擠過來一看,見玉勤雙雲都在,便放了心,又見這等情形,忙問怎麼了。不等玉勤答話,在旁看的都七嘴八舌的把事說了。幾人又看那老頭一頭空的挑子和玉勤為難神色立刻全明白了。田妹忙從兜里摸出一塊錢塞到玉勤手裡說:「嫂子,你的不夠,就再給他一塊吧。」玉勤只一笑示謝,李嬸近一步問那老頭:「大爺,毀了多少東西,值多少錢?」那老頭說:「這半挑子都翻在地上了,路上人擠踩成碎末了,一個子還沒賺回來,本錢都不夠。」玉勤也說「是那樣的」。李嬸拿過玉勤手裡的錢說:「大爺,她們娘仨是一起來趕會的,看的是個熱鬧,沒帶多少錢。這些錢你就收著,虧了賠了您擔待些,全當是您的孫女吃了。我們就在何家灣,您下回去的時候,都讓村裡人照顧您的生意。」說了,把錢遞了過來,那老頭算來算去還是虧了幾塊,不肯接錢。在旁的人都說:「大爺,人家娘仨都借了錢了,這麼賠也能行了,要是丫頭撒腿就跑,你一分錢也得不到呢,這樣的好丫頭也少。」那老頭只是不聽。在旁幾個一起來的見老頭想賠的更多,都不說再借。玉勤也不再說。醋嫂見他不接,上來拿過李嬸手裡的錢說:「大爺,你看她們娘仨要是再有別的錢呢,你就跟著一塊到家拿去,這裡都沒有了。也不是不想多給你,借了一圈總共就這些錢,您要是再拖,我們可沒什麼,耽誤的工夫可都是錢呢,做生意就是趕個行市。這些您今要是賣不完,再擔回家可是見了雨天的潮氣怕是要霉的,這樣好的行市再也就沒了。你看這圍了不少人,別的地方人都快回家了,再不抓緊時候,剩下的十幾塊可轉眼就沒了。今兒全當您孫女,沒別的,一會抓緊了還能賣回來。」那老頭聽了這,又看剩下的一半,立刻沒再等的工夫,頓了片刻笑說:「既那樣,就算了,以後把丫頭看好些少惹些事就行了。我也是只顧忙了。」說了接了錢,醋嫂又說:「對了嘛,大爺,早這樣您都賣回來好幾塊了,人還正多著呢。今兒倆孫女不能白認的,您看還是雙胞胎多好呢,她們的錢都賠您了,沒錢買吃的,您這做爺的就給孫女兩串米花團吧。」說了,俯身提起兩串來。那老頭心裡雖急,只不好說。在旁的幾個婆子媳婦都說「應該的」。玉勤只一笑,沒說什麼。醋嫂把那兩串米花團給雙雲雙紅各一串,又對旁邊看的人說:「你們都看了半天了,有要給孩子買吃的,別到別處去了,這大爺的就挺好,回去不能讓孩子接個空嘛。」她這句話說了,還真有幾個人上來買了。何家灣的幾個婆子媳婦都說醋嫂賣醋賣多了把人都說酸了。玉勤雖沒說,心內極謝她。

一行人見此事了結,離了彩虹娘娘的像。李嬸笑對雙雲說:「好丫頭,怎麼把人家的生意掀了呢,以後要是這樣可不敢帶你了。」雙雲提著米花團還沒吃,只不敢說。玉勤苦笑一下說:「八成是瞅到什麼好玩的,只顧跑了,那麼多的人,別說一個,撞翻十個八個也是有的。」幾人聽了都是一笑,到處看要買的東西。這時人回了不少,熱鬧勁沒減多少,且沒剛來時那樣擠了,走逛很是方便。

李嬸田妹此時東西還都沒買,只是每個貨攤上都落了不少的塵土,貨色不如剛來時新了。逛了一圈,幾人都夠樣不夠色的買了一些。玉勤因錢都賠了那老頭了,只叫田妹多買了兩根紡車弦,回去再一併給她錢。雙雲雙紅都收了野氣,見了好看的東西,隻眼饞的瞅一會,從不提要的事。玉勤再看這時人也稀了,知她們必不再亂跑,放了手,說:「跟緊一點,再丟了沒一個人去找了。」雙雲雙紅手扯手跟著,有再好看的東西也不敢看久了。

日頭正南往西偏的時候,幾個媳婦都回到了何家灣,在村口說幾句,都各自回了家。世明買了把木杴又問了豬的行市早回來了。玉勤知雙雲闖禍賠錢的事瞞不過,便上前跟世明說了。世明聽后驚奇一回,想訓雙雲幾句,可見她滿臉膽怯,又想錢已賠了人家,訓了也無益,只好作罷。玉勤見世明沒怒,便抱了春福回屋,喝了茶潤了嗓子,叫雙雲去廚房,接著自己也進去做飯了。雙紅見再無她的事,何程氏臉色不放,忙回屋了。

何程氏已經從先回來一會兒的何二媽嘴裡知了雙雲闖攤賠錢的事,又見玉勤回來只跟世明提一下,並不跟她細說,越想心頭更添堵,臉色立刻就撂了下來,嘴裡不住的數落著罵,說雙雲到哪裡都是一個敗家的,東西南北還分不清就這兒也去那兒也去,不把這個家攪得翻天是不作休,什麼時候也改不了那野氣的毛病。擱在從前,腳給裹上,門也不讓出,看還能不能把這個家折騰得不安寧不成?

罵的是老,被罵的是小,世明常聽那些話,雖然不慣,可也沒什麼可說。雙雲在灶前燒鍋,聽那些罵,心頭只是委屈,卻不敢出一點聲。玉勤明知會有一場氣生,雖不是滋味,可只得受了,既沒出去勸她一句,也沒再嘮叨雙雲半句。直待飯好,叫了家人吃飯,如往常一般。一時飯畢,雙雲雙紅回屋,玉勤趁何程氏扯著春福趁串門的空,把會上借的一塊錢並田妹買紡車弦的錢還了才罷。

往年通例,過了初九沒兩天爺們做工一走,各家媳婦就忙了。三五個一夥,同一個織機,各個人稱了自己的線再拿來布樣,兌錢買了顏料,便動手漿染起來。玉勤自然與別的媳婦們一樣,地里的草除了頭茬,二茬還沒長起來,這日子天氣又好,一家六口人,年年總要添新衣的,去年多種了四分地的棉花都紡了出來,織的算是多的。她仍與往年一樣,跟田妹榮嫂合夥,只何二媳婦去年沒種棉花,要歇一年。今年沒打算織,別的娘們都是歷來合慣了的,也就沒新的進來。二月十二,她們就稱了線,當天每人拿了兩毛錢買了顏料,十三便動手。村裡娘們紡線都在屋裡不顯太忙,一到染漿的時候,三五個在河岸上支架了細檁,在缸里染燙了,拿河裡湃一遍,便在岸上漿,一排一排的。趕在這忙的時候,都是幾乎趕在一齊動手的,那線上湃掉的顏料各種混在一起,只把河的半邊都染成了墨藍色。等各家娘們都停了染漿幾天後,那水才全清了。

二月十五,玉勤和榮嫂田妹幾人便把線染好漿好晾乾了;十六,就搬出了紡車在田妹院子里倒起線來。玉勤因此省出不少事,不僅家裡能顧的很好,而且每次都能動手最早。如此雙雲雙紅也多了不少玩處,每吃了飯不等玉勤洗刷完畢就到這邊來找何香。看著那些花花綠綠的線,雙紅何香倒覺著平常,雙雲卻能想出做出個書包是什麼樣子,都能把那幾種線都認全了。玉勤榮嫂幾人在院子里忙活,她雖幫不上忙,卻多會在旁看的。

榮嫂少見那麼愛看這類事的,只當她是好這個,便對玉勤說:「你家丫頭那麼小就開始看著學了,長大必定是個手巧的。」玉勤也不解雙云為什麼突然好上了紡織漿染,只說「不過看著什麼新鮮,幾天就夠了」。榮嫂又說:「我家兩個丫頭,從小到大我染織都少幫一下,看都是少的,到如今十五六了,還上不了織機呢,想我那時候都能全撐了。」玉勤笑說:「嫂子是能耐太大了,把丫頭的都佔去了。你織的她們嫁出去多少年都用不完,都放了心,到她們再要織的時候,指不定有什麼新料子了,哪裡還用去織?」田妹也笑說:「是呀,嫂子,別說她們小一輩的丫頭,就是我那時侯要不是跟你學著點,到這時也都不懂呢。你也別擔心,什麼樣的馬上了轅都會跑的,你那倆丫頭哪一個看起來像是笨的,到時成家立事幾年,嫌你織的不好,有更好的都織出來了。」榮嫂又說:「只怕還沒學得會,那氣都受過了。」田妹不以為然的說:「嫂子還擔心丫頭受氣呢,那倆丫頭跟你一樣能受得了氣?兩個小子才是真要操心的呢,當初倔大哥讓你花著生,你偏把丫頭生在前邊。」榮嫂一笑說:「那也難哪,你大倔哥的功夫可比不上世財呀,你看你生了丫頭接著就很快生了個小子,那能耐也是一般人能學的?」玉勤聽了「噗嗤」一笑,手裡倒著的線也斷了。田妹不想那麼說了臊她的話,氣不是,笑不是,咬著嘴唇,喘著怒氣,臉色也稍變,卻一時也接不上臊她的話來。榮嫂見了,又笑說:「我說的果然沒錯呢,我剛提那個事,你就想得那樣快,世財晚上在家時,你也常這樣吧。」田妹聽這回說的更臊,也不再拉線,起身就要掐她的脖子,且說:「可不是天天晚上那樣呢,你要眼熱,也來嘗嘗,讓你叫得比這還凶。」榮嫂連連求饒,忙說:「好好說著,怎麼動手呢,在你家裡你就橫呀。」田妹惱著說:「可不是好好說呢,脖子掐斷了,你才不說那些話呢?」玉勤見她倆這樣,忙笑著上來拉說:「還鬧呢,丫頭小子在旁邊玩呢,看見了可不好呀。」田妹鬆了手,笑說:「讓孩子們看看,這樣的大媽說話是從不害臊的。」榮嫂整了衣領,見田妹坐下,又笑說:「世財剛走幾天呀,提起來你就這樣,趕快託人捎個話讓他回來吧。」玉勤聽了又笑說:「嫂子,丫頭都在旁邊呢。」田妹想再給她點顏色,可怕鬧多了誤了事,只笑說:「嫂子吃了肉可是難忘肉味呢。」幾人一笑,也就罷了。不一會孩子們玩去了,幾人的手都快了起來。真是三個女人一台戲,何時鬧了都有趣。

幾個媳婦鬧不鬧時都是手快的,兩天以後,那線已經倒好經好梳了上了織機了。它們三個按各人布量分工,玉勤的最多,每次輪一天半,田妹和榮嫂每次輪一天,每人出工量按墨點算。三天半一輪,雖然時間不湊整可每人都能記得清,這天又都不大忙,織機在田妹家裡,除榮嫂稍遠幾步路外,玉勤和田妹都是吃了飯,洗刷過就能上機,每天出的布比村裡別的娘們都快。玉勤雖然輪的最多可是四天里她還是能抽出最少兩天下地,每次都帶上雙雲雙紅,加上頭茬時除的仔細,莊稼一直都是壓著草旺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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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簪河邊的女人之甲午精華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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