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生離死別(二)

第十二章 生離死別(二)

蕭紫雨坐在床上,默默運功衝擊被封的穴道,忽聽得一個女子聲音幽幽地道:「他……他終於還是走脫了。」

蕭紫雨一驚,睜開眼睛,道:「郡主請放心,他已中了我的『蝴蝶迷夢』之毒,不出十二個時辰,藥性便要發作的。」

那女子輕輕一嘆,道:「算了,讓他去吧,他這樣的人,是誰也留不住的。」

蕭紫雨道:「那……郡主不怕他……」

那女子道:「靜玄師太等都已上了船,茫茫大海,他多半是尋不著的了。」

蕭紫雨也嘆了口氣,道:「只怕郡主的一番苦心,他卻未必知道。」

那女子道:「知道便知道了,不知道也便不知道,我只盼他好,其他的事卻也不怎麼掛在心上。紫雨,你將『蝴蝶迷夢』的解藥給我,我這就給他送去。」

蕭紫雨道:「就在我懷中,請郡主自己過來取吧。」

那女子一愣,隨即道:「喲,我倒是真糊塗,竟忘了給你解穴了。」說罷上前,替蕭紫雨一陣揉捏,好容易才將穴道解開,那郡主伸手擦了擦額頭上沁出的汗水,道:「幸虧他手下留情,要不然就是我哥哥來了,也是無能為力。你將解藥給我吧,我怕再晚便遲了。」

蕭紫雨探手入懷,取出個白色小瓷瓶放在她手中,道:「郡主,這解藥是小王爺賜的,你須得留下少許,否則日後我們自己也沒了。」

那郡主道:「我領會得的。」將瓷瓶納入懷中,轉身快步而去。

卻說楊珞和珈兒攜手出來,回到客棧中隨便用了些酒飯,便又揚鞭上馬,小跑著出了市鎮,一夜疾馳,直奔到夜色消殘,曙光漸放,方待小憩片刻,忽聽得身後馬蹄聲響,一騎急奔而來,馬上乘客一面揮鞭打馬,一面振臂高呼道:「楊大哥,楊大哥,且等等小弟。」

楊珞定睛一看,來人正是沈辛,楊珞大喜,勒馬回身道:「沈兄弟,你也來了。」

沈辛累得上氣不接下氣,斷斷續續地道:「楊大哥……我……我可終於追上你們了。」

楊珞道:「好賢弟,可難為你了,是鬼穀道人前輩告訴你我向東海來的么?」

沈辛一愣,道:「鬼穀道人?呃……這個……反正是個道人就對了,大哥,你到東海這麼好玩的所在,怎也不帶上我?」

楊珞道:「我不是已托鬼谷前輩給你傳話了么?你自己走得慢,可不能怪我。」說罷將珈兒引見給沈辛認識。

沈辛盯著珈兒看了半晌,道:「不錯,不錯,好個標緻的美人兒。大哥你真有眼光。」

楊珞伸手在他頭上敲了個爆栗子,道:「休要胡言。」

沈辛吃了這記,痛得咧著嘴不敢再講話。

三人並轡走了半里,沈辛忽然望著楊珞道:「大哥,你……你……」楊珞見他欲言又止,不解道:「怎麼了?為何吞吞吐吐的,賢弟有話不妨直說。」

沈辛道:「大哥,你這幾日可有什麼奇特的遭遇么?」

楊珞道:「也不算如何出奇,賢弟何以有此一問?」

沈辛道:「我瞧大哥迎香穴上略略透出紫氣,似乎是中了『蝴蝶迷夢』之毒。大哥曾遇見過一個穿紫衣的女子么?」

楊珞心中一震,道:「不錯,就在幾個時辰前。」

沈辛道:「那就對了,我這裡有解藥,大哥快快服下吧。」說罷取出一個白瓷瓶遞到楊珞手中。

楊珞接過那藥瓶,半信半疑地道:「賢弟不會是瞧錯了吧。」

沈辛道:「決不可能,這『蝴蝶迷夢』是從苗疆的『迷心蠱』化出來的,毒性甚是奇異,中毒者一日後會驟然暈厥,而下毒者此時便會在中毒者耳邊念些奇怪的咒語,等到中毒者再醒來后便會忘記自己過去的一切,唯那下毒者之命是從,厲害之極,沒有獨門解藥,便終生不能清醒,大哥萬萬不可輕忽。」

楊珞見他面色凝重,倒也不敢託大,依言將那解藥服下。

沈辛這才鬆了口氣,瞧了瞧楊珞,又瞧了瞧珈兒,忽然嘆了口氣,道:「楊大哥,你們先上路吧。」

楊珞一愣,道:「這是為何?」沈辛道:「我連日趕路,疲倦不堪,就算人尚撐得住,這馬兒也不行了,好在我已尋著了你們,此處離東海也不遠了,我想在這鎮上休息一日,明日再去海邊尋你。」

楊珞道:「說得也是,賢弟可別累壞了身子,不如這樣吧,我辦完了事情,便到這鎮中來尋你,如何?」

沈辛喜道:「那當然好,就是這麼說的,我這就好酒好肉地享受一番了。」

楊珞一笑,道:「好,來日再見。」辭別了沈辛,與珈兒策馬而去。

沈辛望著兩人的身影消失在路的盡頭,心中忽然一陣酸楚,兩行清淚不知不覺地滾落下來。

當日傍晚,楊珞和珈兒終於來到東海邊上,金紅的霞光灑在平靜的海面,血色的夕陽融在極遠處的雲海長天中,說不出的壯美,卻也說不出的凄涼。

楊珞極目遠眺,不見有船,忙就近尋海邊的漁民打探,這才得知靜玄師太等人昨日晚間已連夜啟程了。楊珞聽了這消息,心中一片冰涼,忖道:「罷了,我這一時行險,竟誤了如許俠士的性命么?」這東海之約原本定在四月初八,算起來尚有半日時光,楊珞原想時間充裕,從容地救了珈兒再來行事也不遲,卻不料黃伯原老奸巨猾,唯恐夜長夢多,竟已提前一日啟航了。

楊珞一連問了數人,人人都只見靜玄等上船,卻不知駛向何方,終於覓得一老翁,依稀記得船是往東北方去了。

楊珞道:「老人家,我有十萬火急的事要喚那船回來,還請老人家儘力助我。」

那老翁道:「少年人,你莫不是想我搖船出海吧?」

楊珞道:「晚輩正有此意。」

老翁道:「別的事情還好商量,這搖船出海嘛,三日之內是不成的了。」

楊珞急道:「這是為何?」

老翁道:「我久居海邊,熟知天氣變化,今日紅雲壓頂,海魚淺游,不出午夜時分,定有狂風暴雨,此時出海,那不是自尋死路么?」

楊珞聞言忖道:「果真如此,各派高手便凶多吉少了。」忙又對那老翁作了一揖,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請老人家以那一船人的性命為念,助晚輩一臂之力吧。」

老翁連連搖頭,道:「我早勸過他們莫要去,他們硬是一意孤行我也沒有法子,老頭子的兒媳婦剛剛有了身孕,老頭子還想過幾年含頤弄孫的安樂日子。」

楊珞見他不許,從懷中取出一錠金子,道:「老人家不願出航,晚輩也不便相強,這裡五十兩黃金,還請老人家將船賣與我吧。」

老翁仔細打量了楊珞一番,道:「我的破船五兩銀子也不值,你用五十兩黃金來買,我沒有理由不賣,不過老頭子還是要勸你一句,少年人啦,性命寶貴,韶華無價,莫要逞一時意氣,白白做了水鬼啊。」

楊珞道:「多謝前輩關心,只是有些事若不做,那便是生不如死了。」

老翁聞言嘆了口氣,向珈兒道:「小姑娘,你呢?」

珈兒望了楊珞一眼,道:「他到哪裡去,我便到哪裡去,天上地下我都隨著他。」

老翁道:「既然如此,老頭子多言無益,船就泊在海灘上,你們只管取去吧,船上一副水靠,也一併送了你們了。」

楊珞道:「多謝前輩。」將金子放在桌上,便與珈兒去取那老翁的小船。

其時天已黑盡了,海風呼呼,強勁非常,楊珞對珈兒道:「珈兒,風急浪大,不如……」

珈兒嫣然一笑,截口道:「你若回不來,我還能獨活么?」

楊珞心中一暖,緊緊握了她雙手,道:「好,便一同去,死了也是同命鴛鴦。」

兩人一同登上小船,各持一漿,奮力向大海中劃去。

是夜月黑風高,四下里一片漆黑,只聽見濤聲風聲,也不知道到哪裡才是個盡頭。楊珞將水靠套在珈兒身上,奪了她船漿,催動真氣,全力划水,那小船被他劃得便似飛箭一般,劈波斬浪而行。

楊珞劃了兩個時辰,忽見珈兒站了起來,指著遠處,歡叫不已。楊珞轉頭望去,只見一點燈影在風濤里若隱若現,知道終於尋著船隻,心中大喜,手中氣力倍增,小船越行越快,漸漸看清前方正是一艘長桅大船。

楊珞運起內力,朗聲道:「前面船上是中原武林各派的掌門人么?」他內力強勁,雖是逆風而呼,聲音仍是一個字一個字清清楚楚地傳了出去,只聽得一人答道:「不錯,老夫石天涯,正是丐幫幫主。」

楊珞喜道:「在下楊珞,有極重要的事情與各位相商。」

石天涯道:「你且等等。」轉身從甲板上取了一捆帆索,運力向楊珞拋來。

楊珞伸手接過,將小船縛了,與珈兒一起縱身上船。此時甲板上已燃起十數支火把,人影幢幢,正是在武林大會上見過的各派掌門,靜玄等一干人等自然也在其中。

楊珞左看右看,不見黃伯原身影,問道:「黃伯原呢?」

石天涯聽他直呼盟主姓名,訝然道:「盟主他已在無名島相候,不知小兄弟有什麼要事?」

楊珞道:「不出所料,這廝果然不在。各位,你們都受騙了,東海中根本沒有什麼無名島,更沒有什麼南唐留下的寶藏,黃伯原是以此為餌,誘你們前來,好將中原武林群豪一網打盡,各位請速速回航。」

衡山掌門朱開徵道:「你是何人?這話什麼意思?」

楊珞道:「意思再明白不過,黃伯原與蒙古軍相勾結,一面用調虎離山計將各位引來,另一面卻盡出精銳之師全力攻打襄陽,他在華山頂上還害死了少林福裕大師和崑崙鍾鐵箏掌門,乃是個豬狗不如,賣國求榮的畜生。請各位信我一言,速速回航吧。」

點蒼掌門徐泰然道:「黃口小兒,休要胡說八道,惑亂人心,你可有證據么?」

楊珞道:「證據……」一時躊躇,不知如何應對。

徐泰然見他不答,得意地道:「如何,只一句便被我問倒了吧,說,誰讓你到此血口噴人?」

珈兒在一旁大急,向靜玄師太道:「師父,你相信珞哥哥吧,他說的都是真話,黃伯原真的不是好人啊。」

靜玄望了她一眼,並不答話,卻轉眼向楊珞望去。

楊珞心念轉動,腦海中靈光一閃,道:「證據……這便是證據。」說罷抽出長劍,施展起點蒼派的蒼梧劍法來,只幾招后,又連使了青城雷神破拳,恆山水韻掌等等武功,眾人看得眼花繚亂,狐疑不已。

楊珞收住招式,道:「各位,在下使的都是各派的不傳之謎,神功絕學,這並非我偷學而來,而是因為在下的的確確到過真正的南唐寶藏。」

徐泰然聞言,眼睛一亮,道:「那寶藏究竟在何處?」

楊珞道:「乃是在西南一座大山中,絕非在東海上。」他話到此處,忽然覺得全身一陣發軟,丹田中的內息竟開始緩緩向外散去。楊珞只道是累得狠了,一時真氣不暢,誰知他連運了幾次氣,竟都是到了胸腹之間便再上不來,同時丹田中的內息越流越快,無法遏制。楊珞強提精神向眾人望去,只見眾人目光冷冷,臉上竟似都帶著種殘酷的笑意。

此時黑沉沉的天空中一道霹靂閃過,彷彿天也撕裂開來,隨即雷霆劇震,狂風銳嘯,呼啦拉地暴雨傾盆,船上那十幾支火把轉眼間便滅了一半,但見火光明滅中,眾人神情無比怪異,仿如餓狼盯著即將到手的獵物,貪婪,殘忍,狠毒。

楊珞心中驚疑不定,只聽得石天涯哈哈怪笑,陰惻惻地道:「怎樣?『白炎化氣散』的滋味如何?」

楊珞道:「你說什麼?」

石天涯踏上兩步,道:「我問你『白炎化氣散』的滋味如何?」

楊珞見大雨滂沱中,石天涯眉毛脫落,面容漸漸模糊,驚道:「你不是石天涯。」

石天涯和眾人聞言一起哈哈狂笑,徐泰然道:「你現在才知道,卻已太晚了。你的一舉一動盡在小王爺算計之中,你也不好好想想,那幫蠢驢一日前就已出海,你怎能在幾個時辰內追及?我等在此候你多時了,納命來吧。」說罷一掌劈來,楊珞奮力隔擋,但覺氣血逆涌,喉頭髮甜,腦中一陣陣暈眩。

珈兒見狀大驚,繞到楊珞身前,接過徐泰然的招式,怒道:「你們這幫壞人,休要傷我珞哥哥。」

此時風浪益加猛惡,那船已失了主宰,在浪濤中團團亂轉,一時被拋到浪尖,一時又被壓入浪谷,眾人站立不住,紛紛在甲板上亂搖亂擺,風雨之大,幾乎讓人睜不開眼來。楊珞扶住船舷,努力向前望去,只見珈兒和徐泰然兀自狠斗不休,電光閃爍中,石天涯已悄悄掩到珈兒背後,雙掌提起,一招「排山倒海」向珈兒擊去。

楊珞大駭,不知哪來的力氣,拚命向前一撲,正擋在珈兒背後,但聽「蓬」地一聲悶響,石天涯雙掌結結實實地擊在他背心上,楊珞口中鮮血狂涌,全都噴在珈兒頸間,隨即只覺天旋地轉,軟到在珈兒背上。

珈兒右手長劍擲出,逼退了徐泰然,左手拚命將他抱住,哭道:「珞哥哥,珞哥哥,你怎麼了?」

石天涯,徐泰然,其他眾人一起向二人逼來,眼看刀劍齊出,二人就要被斬為肉泥。

楊珞和珈兒雙手緊握,只道今番在劫難逃,忽然間惡浪狂涌,那船被高高拋到半空中,方才落下,又一個巨浪如泰山壓頂般劈來,力量之強猛,竟生生將那大船劈為兩段。眾人站立不住,紛紛落水,再幾個風浪撲過,哪裡還能見到一星半點的影子?楊珞和珈兒緊緊抓住對方,拚命掙扎,無奈老天爺竟是發了瘋一般,雨越下越大,浪越涌越高,在黑沉沉的天與海之間,彷彿只剩下閃電和巨浪一般。

楊珞內傷極重,一絲力氣也使不出來,全靠珈兒掙扎著一次次讓兩人探出水面。

楊珞心知如此下去,兩人都難逃性命,在珈兒耳邊道:「珈兒,我已不成了,你放了我,自己逃命去吧。」

珈兒大哭,道:「不,不,死也不放。」

楊珞待要伸手去推她,卻是一根手指也動彈不得。再過得些時候,珈兒也是精疲力竭,多虧身上穿著副水靠,才勉強不沉。

楊珞急道:「珈兒,這水靠吃不住兩人的分量,你再不放手,我們兩人都會死的。」

珈兒大叫道:「不!」一個浪濤劈來,珈兒只覺得口中又咸又苦,早已分不出是海水還是淚水。

楊珞心中百感交集,道:「珈兒,求求你,放手吧,我不會怪你的。」

珈兒還未答話,兩人又被海浪壓入水中,再浮上來時,珈兒已將水靠除下,握在手中。

楊珞大驚,道:「珈兒,你做什麼?」

珈兒一笑,道:「珞哥哥,你說得對,這水靠吃不住兩人分量。」說罷拼盡全力將水靠套在楊珞身上,道:「珞哥哥,珈兒走了。」

楊珞大駭,狂叫道:「珈兒,莫要放手,千萬莫要放手。」

珈兒道:「珞哥哥,你須得應承我,就算沒有了珈兒,你也要好好活下去。」

楊珞大哭,道:「不,我不答應,珈兒你千萬莫放手。」

珈兒用盡最後一點氣力,緊緊抱住楊珞,在他臉頰上親了親,道:「你不應承我,珈兒來生都不見你。」說罷嫣然一笑,雙手忽地鬆了。

楊珞心膽俱裂,狂呼道:「不要啊……」卻見珈兒的身軀被浪頭捲去,眨眼間便消失在洪波巨浪里。楊珞傷心欲絕,口中鮮血狂噴,登時暈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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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海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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