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國殤

三十二,國殤

祁帝一聽這句話,胸臆中便填塞滿了怒意,伸出手想要打翻那碗燕窩粥,卻是心有餘而力不足,碗中的燕窩只是撲出去了一些,星星點點地濺在明黃色的床被之上,污了騰龍的一隻如夜明珠般的眼睛。謝皇后心平氣和地將碗放在一邊,一點一點將濺在手上的殘羹抹在祁帝的衣衫之上:「真是可惜這麼一碗上好的燕窩,看來臣妾再怎麼用心煮都不能像燕妹妹那般讓皇上滿意呢。」

祁帝轉過頭,看着檀香木雕刻的龍鳳呈祥圖案,嘆了一口氣:「紫陌,有些事情大家心知肚明便好了,何苦要撕破這脆弱不堪的紙呢?」

「因為臣妾喜歡,忍不住想要看看陛下倘若得知細節之後,會是怎樣的雷霆震怒,」謝皇后伏在祁帝的耳邊,一個字一個字狠狠地咬在舌尖上,「那天,臣妾也是在這麼一碗燕窩中摻上曼陀羅花粉的,好像,燕妹妹就是這樣拿着調羹一口一口喂陛下喝下的吧?」

祁帝聽聞這番話,眼珠子突出,形容可怖,雖然當初早已在內心猜出了那碗燕窩粥必定是謝氏動了手腳,然而,現在由謝皇后在自己耳邊講出這個事實,就像是一把刀子不住地在攪動着心臟,只覺得全身的血液在這一刻齊齊剎車,空氣漸漸稀薄。祁帝那一雙噴火的眼睛瞪着笑意盈盈的謝皇后,恨不得一把將她掐死。

「陛下,你知不知道,臣妾等這一刻已經等了二十年了,還望陛下不要讓臣妾失望才好。」

謝皇后從燕窩粥舀起一勺,不由分說地扣住祁帝的頭,然後將燕窩粥灌入祁帝的口中,嘴中仍然不住地說着惡毒的話:「陛下,這碗燕窩粥中,臣妾可是特意將一整包的曼陀羅粉都盡數拌入了這燕窩粥中,不知道味道好不好喝?只是這一次,不會再有太醫來了,鳳臨梧,為什麼你偏偏要當這個皇帝,為什麼,本宮和沛夐都已經定下了終身,卻因為你在高高的王座上說了一個本宮的名字,我和沛夐便這般生生地分離了二十年,為什麼,為什麼,你和蕭燕燕那個狐媚子可以廝守終身,我卻要對着冰冷的被衾夜夜垂淚,便宜了我那個蠢笨的妹妹,代替我嫁入了秋府,當上了秋家的夫人,這一切的一切都是你害的!鳳臨梧,我恨不得將你千刀萬剮!」

謝皇后說到後來,就像是中了魔怔似的,一會兒說着本宮,一會兒說着臣妾,一會兒又說着我,二十年的憋屈在這一刻釋放地淋漓盡致,祁帝漸漸不再掙扎,緩緩地閉上了眼睛,朦朦朧朧中,他看見了火樹銀花的世安街上,人頭攢動,一盞盞花燈掛在枝頭,將遒勁的老樹榦都壓彎了腰,他看見一場盛大的焰火綻放在夜空中,蕭燕燕穿着一襲青蔥色的軟羅,頭髮披散下來,眉眼柔和,她伸出手:「臨梧,要跟我一起離開這世俗的紛紛擾擾嗎?」

煙花落下,在她的肩膀上開出了一朵絢爛的波斯大麗菊,打開層層疊疊繁複的花瓣,襯得她的臉分外地明麗,祁帝伸出手,緊緊地拉着伊人滑軟的小手:「燕燕,我們再也不分離了好不好?」

「好,」蕭燕燕深情地看着他,點了點頭,「臨梧,死亡也不能將我們分離。」

祁帝那張乾枯的臉瞬間就像是被點亮了一般,煥發出奪目的光彩,嘴角含着一絲笑意,不一會兒便斷了氣,舉在半空中的手一瞬間墜落到床面之上,在柔軟的被衾之上彈了兩下,便靜止不動。

謝皇后將手指搭在他的鼻翼底下,卻是連一點氣息都探不到了,她的面上露出一個古怪的笑意,整了整衣衫,從胸口中取出一枚施著銀質暗紋的素心鏡,就著黯淡的光線,伸出手捋了一下鬢角,終於,一個新的朝代要拉開了帷幕。

死了,終於死了,可是自己那二十年最為蔥蘢的時光呢?也就這般地葬送在了這個黑暗的宮殿中,悄無聲息,沒有人會關心。

謝皇後站起身來,神色肅穆地走出了雙交四菱花扇門,沒有再回頭看一眼。

祁帝駕崩,五蘊城內的各寺廟宮觀,各敲鐘三萬下。

全城一片縞素,就像是雪落下之後,潔盡了一切污穢,所有的骯髒不堪都被覆蓋在一片純白之下,再也看不出原先令人反胃的顏色。

真是美啊。謝皇後站在高樓之上,看着下方各座宮殿都取下了紅艷艷的燈籠,掛上白布帆子,一片隱隱的哭聲順着風傳到耳朵里,那是沒有子嗣的妃嬪為着她們無望的前途而灑下的淚,三天過後,那些可憐的女子便要被送往寺院,在青燈素香中了卻殘生,錦衣玉食的日子一下子變成了粗茶淡飯,怎麼會不痛心到流淚哭泣?

謝皇后伸出手掌,指尖的琺琅護甲套在陽光下折射出點點光暈。

起風了,風中全是咸澀的味道,謝皇後接住了一張隨風翻飛的經幡,細細地摸了摸上面的梵文,那裏是她夢想開始的地方,終於,她將兒子推到了權利的鼎峰,從此之後,這個天下將要刻下「謝」這個名字,秋沛夐,本宮倒是要看看你還能怎麼逃出本宮的手掌心。

穆嬤嬤拿了一襲狐裘披風,細心地圍在謝皇后脖子上:「娘娘,天冷了,我們還是快些下去吧。」

「嬤嬤,天就要冷一點才好呢,等下雪過後,天地間便被一片皚皚的白雪覆蓋,這樣,所有的腌臢都會消弭不見,只留下那些美好的東西。」

謝皇後站了一會之後,風捲起她身上的狐裘披風,就像是一隻脆弱的蝴蝶撲閃著翅膀,在漩渦之中掙扎著,她再一次吸了一口滿是煙火的空氣,便順着台階一步一步走了下去,走入了脆薄而又沉重的史冊之中,那一抹纖細的身影也被一個個沾染了濃墨汁水的狼毫用寥寥幾筆鐫刻在了歷史的洪流之中。

紫虯272年,第三十三任祁帝駕崩,舉國同殤,太子鳳水閠將於三日後登基為第三十四任祁帝。

鐘聲一記一記地由遠及近,三匹駿馬平治在獵獵寒風中,素素似發了瘋一般不住地抽打着馬鞭,猶記得綠珠那根帶着一截髮的金廂倒垂蓮簪子,還帶着她特有的體味,謝紫陌,若是綠珠真的發生了什麼事,我必定不會放過你!素素伏在馬背之上,風如刀子一般割過她的臉,然而,她卻感不到絲毫的疼痛,手指緊緊地握著韁繩,手掌已經通紅。

駿馬帶着三個人一路向五蘊城奔去,歷史又要翻過一頁,由他們沾滿了烏黑的墨汁,一筆一畫地鐫寫上一則傳奇。

五蘊城城門猶如猛獸的口大張著,吞噬著一切生命,素素他們毫不猶豫地拍馬而行,卻是在城門口被攔截了下來。

駿馬因為韁繩收縮吃痛而不住地原地踏步,口中大口地噴著白色的氣。

蘇墨卿從懷中掏出一塊令牌,遞與了守城的將領,將領一看這東宮的腰牌,烏拉拉地跪了一大片,他們三個人便穿過了城門,一路暢行無阻。

秋相早已等在了李府之中。

早早地便聽見了大門開合的聲音,管家還未來通報,他便急急忙忙地起身往大門口走去。

「爹爹,可是有綠珠的消息?」素素亟不可待地抓着秋相的衣襟問道。

秋相只是搖了搖頭:「若沒有皇后的口諭,外臣不得入內宮,我想綠珠應該是關在來儀宮中的某處地方。」

「為今之計,便只有我入宮了。」

「不,萬萬不可,」秋相連忙拒絕,「素以,現在的謝皇后真是中了魔障了,你若是這般進宮,也不知道她做出什麼么蛾子的事……」

「爹爹,你放心,萬事我會小心的,綠珠……無論如何,我都不會棄綠珠不顧。」

「素以,萬萬不可,這隻要進了宮門,連爹爹都幫不了你,我已經失去輕輕,我不能再失去你!」

「爹爹,放心吧,我自有分寸,綠珠與我相依為命,在最艱難的時候,都陪在我身邊,不離不棄,這種時候,說什麼,我都不能讓她一個人孤零零地呆在謝皇后的身邊。」

蘇墨卿蹙了蹙眉間,卻是知道素素看起來柔弱,實則是個頗有主見的人,但凡她做出的決定,就不會輕易改變。

「秋相請放心吧,明日,我也進宮和太子說上一說,畢竟太子殿下是謝皇后的兒子,又是未來的皇帝,我想,她應該不至於為難素素。」

秋沛夐苦笑了一聲:「也罷,也罷,這是我種下的果,萬事還是要由我來承擔。」

「爹爹!」一道白光從腦海劃過,素素似乎明白了謝皇后想要做什麼,只是,那樣的話,未免太過於瘋狂。

「素以,什麼都不要說了,現在的天下,是謝氏的天下,即便是太子登基為王,謝侯還是會牢牢地把持着朝政,我身為一國之相,受着老百姓給的俸祿,卻沒有一點辦法為社稷盡一份作為臣子的責任,該來的終歸是要來的,只要她心頭的執念不散,我終歸是要面對的,」秋沛夐拍了拍素以的肩頭,「趕了這麼多的路,快些去歇息吧,萬事還有爹爹在這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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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儀天下之風雨奪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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