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曾皇后抱着兒子劉明——出生剛滿一歲的小太子,正呀呀學語,大概是聽到雷聲,卻並不懼怕,烏溜溜地雙眸無邪四看,很是可愛。

皇后是睡了一覺后醒來的,見風雨正急,雷聲連響,原本睡在旁側的劉泰堂卻不見蹤影,皇后忙命人打探消息,不多時,太監傳回解家出事,皇帝緊急傳召解丞相跟少卿解廷毓進宮。

隔着重重簾幕,殿外的雨聲嘩啦啦響,彷彿雨水能席捲而來,淹沒整個宮闕。

曾皇后再也睡不着,幸好小太子劉明正是活潑好動的時候,皇后看看舒展着小胳膊小腿的兒子,才覺得心頭那股寒意稍微平復了些,臉上也重見了笑。

皇后聽到滕太后的聲音之時,才發現婆婆來到,滕太后怕驚擾到小孫子,是以進昭陽宮時命人不必通報。

皇后急忙起身,滕太后卻一搖頭,示意她不必行禮。

太後走到床邊,看向床上的小孫兒,劉明是個愛笑的孩子,見到太後來到,彷彿認得自己的奶奶,咧著嘴露出了歡快的笑顏。

滕太后看着孫兒天真無邪的笑容,眼底一片溫柔,哪裏有之前在紫榭宮的半分厲色,小心地握著那細嫩的小手指頭,含笑逗弄。

自太後來到,曾皇后一直站在床邊,望着太后逗弄劉明,皇后也是莞爾:皇帝不好女色,後宮佳麗三千,卻對姿色不算上上的她寵愛有加,而皇后剛生了劉明,太后就親自勸皇帝立太子……這對曾皇後來說也是件很意外的事,不管滕太后如何,因為這件事,她對太后都是感激有加的,何況她也知道,滕太后對劉明是真心實意地愛顧。

可是此刻,眼看着面前其樂融融的天倫情景,曾皇后在含笑之餘,卻也隱隱猜到,太后夤夜前來,不會只是單純地想孫子了。

曾皇后道:「小明明真是喜歡太后,一見了您就笑個不停。」

滕太后逗弄著蕭端,微笑道:「這孩子很好,是個乖孩子……」

曾皇后湊趣道:「說來也怪,這孩子不一生下來也不哭也不叫,只是看着人笑,可把臣妾嚇壞了……」

滕太后笑道:「這孩子很像他爹,當初,泰堂剛生下來的時候,也是這樣咯咯笑,並不像是別的孩子般竭力大哭……」太后說到這裏,忽然間面上的笑蕩然無存,本來撥弄蕭端的手指也僵住了。

旁邊的熊嬤嬤臉色微微一變,有些不安地望着滕太后。

曾皇后未曾發覺異樣,柔聲道:「可不是呢,臣妾是小見大怪了,不知道皇上之前也是這樣兒的,小明明是像他父皇呢……」

滕太后怔了怔,勉強又露出一個笑容,不再逗弄蕭端,直起身子轉頭看向曾皇后:「泰堂幾時離開的?」

曾皇后赧顏道:「方才臣妾睡了一覺醒來,皇上就走了,已經差不多一個時辰了,大概有什麼要事。」

滕太後點頭道:「原來你不知,我方才從御龍所過來,聽艾寶峰說,泰堂召了解家的人,好像是錦懿出了事。」

曾皇后大驚:「是錦懿妹妹?出了何事?」

滕太後面露頭疼之色:「聽聞是行船的時候出了意外,人至今沒有找到。」

曾皇后捂住嘴,驚魂未定:「阿彌陀佛,怎會如此?怪道皇上匆匆就走了……」

滕太后嘆息道:「是啊,你也知道,錦懿從小就養在我身邊,跟泰堂更是情同兄妹,如今她出了事,難怪泰堂着急上火……」

曾皇后眼中見淚,掏出帕子側身拭去,才又道:「莫非真是天有不測之風雲?好端端地人……今兒天氣偏又這樣……只希望是虛驚一場,萬萬別有什麼事,不過太后也不必過於傷心,錦懿妹妹看來是個有福的面相,必然神佛庇佑。」

滕太后道:「你說的是,我們干坐着着急也沒什麼用,如今也只能希望神佛保佑了,但是錦懿對泰堂來說格外不同,只怕他因此大動肝火,傷了身子,得想個法兒勸他回來才是……我本來想叫他回來,免得他行事失了分寸,可若我出面,未免太露痕迹,叫解家得意……」

曾皇后望着太后,又看看床上正舞動手足的小太子,忽然間明白了太后的意思。

御龍殿內,兩刻鐘前。

劉泰堂望着丹墀下面躬身站着的人,心頭一把無名火熊熊燃燒。

若非他城府夠深沉,此刻早命人拖出去,先打斷雙腿再拖來見。

饒是如此,那把怒火,已經按捺不得,隨時可能爆發。

相比較皇帝的殺氣凜然,解廷毓安然得多。

也不知是真安然還是假安然,丞相之子,大理寺的解少卿自被召進宮后,便始終一言不發,保持低頭的姿態,完美如一尊雕像。

之前皇帝的問話,都由解丞相來回答,解廷毓站在父親身旁,似一個陪襯擺設。

一直到皇帝念丞相年高,命他先行回府歇息,獨留解廷毓在御龍殿內,解少卿能夠察覺,先前自己父親在的時候皇帝所苦苦按捺的殺意,就在御龍殿殿門關上之時,肆無忌憚地一涌而出!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雷霆雨露,皆為君恩……雖然解廷毓明白,皇帝不是年少氣盛淺薄無知或者暴戾嗜殺之人,他不會輕易動手殺掉臣子。

可仍是為那種掩而不發卻會一觸即發的帝怒而內心震顫。

「愛卿。」劉泰堂開口,聲音太過溫和,就像是絹絲之下裹着的刀鋒,「可知道朕獨留下你的用意?」

解廷毓沒法兒再裝木頭人,伸伸有些僵直的手:「臣不知。」

劉泰堂微微挑唇,笑得厲酷:「那敢情,朕跟丞相說了半天,愛卿都沒聽見一字嗎?」

解廷毓跪地:「臣知罪,請皇上責罰。」

劉泰堂深吸一口氣:「你以為……朕不敢嗎?」

解廷毓磕頭:「是臣不敢。」

劉泰堂聽着這惜字如金的話,稍不留神,還以為解廷毓在跟他玩繞口令呢,皇帝聽到自己牙齒磨響的聲音:真的,好想就這麼殺了此人,他渾身上下三萬六千個毛孔都是這麼渴望的!

解廷毓此人,本該安分守己循規蹈矩,沒想到他偏賣了這樣天大的一個紕漏,簡直等同把刀交到了皇帝的手中,而他跪地,伸長脖子等砍。

九五至尊,被將了一軍,只要他願意,很可以把這臣子亂刀斬殺,但偏不能。

劉泰堂深吸一口氣:「你聽好,錦懿,雖然是忠烈將軍孤女,但自小養在宮中,太后視如己出,朕更當她是親妹子一般,只差一個『公主』的封號,當初許給解家,禮部用的是公主下嫁之禮!嫁妝亦是等同!解家難道還不明白嗎?」

解廷毓俯身在地,靜靜回答:「回皇上,罪臣家明白,是以先前丞相才血淚請罪。」

劉泰堂冷笑幾聲:「血淚請罪,能讓錦懿安然無恙嗎?滿船的人游湖,偏她一個人墜水,你們竟還隱瞞,說是整船翻了……」

解廷毓微微一抖,劉泰堂走到他跟前,低頭望着俯身在地的男子:此人卑微如一隻蟲豸,只要他一抬腳就能將他踩死,他得了他平生最珍愛的人,卻不珍惜反而殘害……劉泰堂肩頭微微發抖,因為怒極。

外頭雷電交加,大殿內光影閃爍,映的皇帝的臉陰晴不定:「朕體恤丞相才未當面為難,何況丞相忠心,做不出大逆不道的罪孽,愛卿,你能跟朕說實話么?錦懿,是怎麼落水的,為何謊報船翻,是誰下手謀害,你又想要保住何人!」

劉泰堂的聲音跟轟隆隆地雷聲交纏并行,龍馭九天,行雲布雨,百獸震伏不敢妄動。

解廷毓定定地望着眼前那雙綉著蟠龍的皇帝步雲履:「臣……起初聽錯了消息,以為船翻,並非有意隱瞞,實屬誤會……並沒有想要保住誰……」

還未說完,肩頭忽然被重重一擊,解廷毓身不由己,整個身體被掀翻往後,跌在地上。

劉泰堂一腳狠狠踢出,復又落地,乾坤地理裙擺一晃:「好個狡獪卑劣的混賬!當着朕的面你竟還敢信口雌黃……可知你背地裏是怎麼對待錦懿的!」

解廷毓捂著肩頭,搖搖晃晃起身,復又跪地:「臣不敢……臣跟夫人,素來相敬如賓,一些流言蜚語,皇上不可盡信。」

劉泰堂見他竟還嘴硬,越發怒不可遏:「很好,你給朕聽好!今夜參與夜遊的,有幾艘船算幾艘船,有幾個人算幾個人,一個都不能缺一塊木頭也不許少!都交給刑部審查處置,務必找出真相為止,若是錦懿無事而回便罷,倘若明日還找不到她,這些人,都給她陪葬!」

解廷毓面色一變:「皇上不可!如此的話,會讓言官不滿,百姓會以為皇上是暴……」

劉泰堂俯身,望着他的雙眼:「朕是不是暴君,天下人盡皆知,但誰若敢對她動手,殺無赦!」

解廷毓跟皇帝目光相對:「她……對皇上來說真的那麼重要嗎?」

一道電光閃過兩人之間,像是猙獰地撕開了什麼。

劉泰堂皺眉:「你這是何意?」

解廷毓雙眸閃爍,嘴角微張,正欲開口,殿外忽地傳來稟告之聲:「皇上……皇後娘娘那邊派人來,說小太子夜哭不休,娘娘請您去看看小太子呢!」

劉泰堂復又挺身,目光幾度變幻,臉色終於緩和下來,他冷哼了聲,看着地上的解廷毓:「可知朕的話是什麼?」

解廷毓低頭:「皇上的話自是金口玉言。」

劉泰堂道:「你很懂得,這就好。解家功在社稷,丞相又曾是朕的老師,朕給解家顏面,但若是解家不要,那朕也沒有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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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雲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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