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青龍霧谷

有幾秒的時間，江月只覺得自己大腦一片空白。

下意識地扶住逢君向自己倒下來的身子，她有些支持不住，腳一軟，竟是直接跪倒在地。

「叮」的一聲，她收到了逢君傳給她的誓言。她傳與他的誓言卻只少了那一點點……一點點的時間，被提示發送失敗。

【系統】心有靈犀，緣定一線。【逢君】在新婚大禮時向你表達了深藏於心中的誓言：「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乾坤不負卿」。

她默默跪在高台上，抱緊他的身子。

許久許久，沉默不語，仿若一尊失去了生命的雕像。

那一條條昭示著結婚成功的系統消息，終究還是沒有出現，生生停頓在了最後一刻。

「小月，小月！」

「明月？」

「月美人？」

……

無數聲音在耳邊響起，庄明月緩緩抬頭，卻見往事如煙，胡楊，蕭墨等人不知何時早已站在自己身邊，皆是一臉的焦急模樣。

「我……」虛弱地抬手揉了揉腦門，江月方才開口，便發現自己的聲音嘶啞得可怕，竟是在這一刻鐘時間裡憔悴了許多。

一旁往事如煙和胡楊合力攙起了暈倒的逢君，在眾人或驚訝或惋惜的注視之下，將他的身體一點點抬下高台。

他依舊是這樣沉沉睡著——其實，他以前也曾這樣睡過，只是，近來他幾乎無法控制自己究竟在何時暈倒，還有，要暈上多久。

果然，大喜與大悲，不過轉瞬間。

強迫自己站起身來，江月本想回月安城主府里看看逢君何時蘇醒，卻在剛要推開門的一剎放棄了這念頭，反而是抱著琴走上那面臨著萬丈懸崖的城牆。

煙花已燃盡，夜卻依舊漆黑。

方才的熱鬧早已不復存在，那個堪稱整個迴風落雪伺服器最奢華，最熱鬧的婚禮，又有誰能想到，竟是這般的收場。

寂靜得就像那剛剛消散的煙火，彷彿那泡影版的幸福，從不曾存在過。

「小月，你怎麼在這裡？」身後有一個熟悉的溫和聲音響起。

「廚子？」江月愣了愣，轉過頭去，果然看見往事如煙默默站在自己身後，依舊是那雲淡風情的模樣，只那唇角淡淡的微笑，教他看上去多了幾分不可捉摸。

「他……醒了么？」沉默了片刻時候，她終究還是放不下心，輕聲問了一句。

往事如煙默默搖了搖頭。

「究竟是怎麼回事，為什麼他近來經常昏倒？」想到逢君幾日來經常毫無預兆地長暈不醒，江月實在難以放下擔憂，總覺得事情正在向她所不希望的方向發展。

「我這樣向你解釋……你應該已經知道，這遊戲的系統核心與命脈，就是逢君的大腦。根據相對論，人類大腦所能儲存的信息量，比我們所開發出的任何人工智慧與電腦全都巨大許多，這也是為何遊戲會運營一年有餘，從未出過太大的差錯，」往事如煙在江月身邊坐下，娓娓而說：「當然，畢竟人的大腦也是……某種意義上，一種生命體，它自然也會疲憊，更何況做為全息思感遊戲，《乾坤》的架構遠遠大於世界上所有已知的遊戲終端。逢君的遊戲角色作為遊戲載體，會突然昏倒甚至模糊不清，也多數來源於此。簡而言之就是疲憊過度。」

「人的大腦會疲憊，自然，也會崩潰……」

不知過了多久，坐在城牆上眺望腳下的江月輕聲問道。

「……會。」

「果然，還是這樣。」有些神思恍惚地笑了笑，江月站起身來，白衣在夜色中明亮得耀眼。

「振作起來。」

往事如煙並不是一個擅長安慰人的，此刻，卻也無端覺得心中添堵，微微張口，許久才憋出了這樣的幾個字。

「我……先下線了，我需要一點時間，冷靜一下。」江月轉身看他，淺笑。

說罷，兀自化作一道白光，消失在原地。

當失去已成定局，命運的軌跡緩緩重合。

逢君啊逢君，教我如何適應，沒有你的日子。

××××××

拿掉思感頭盔，庄明月一抹眼角，抹下一手潮濕，原來，竟是不知何時，淚流滿面。

踢掉鞋子鑽進羽絨被，她抱著只枕頭輾轉良久。

腦中無數過往次第浮現，無端令人疲憊茫然。

與此同時，拿掉了思感頭盔的蕭若塵強行支撐著身體走入《乾坤》遊戲的主控室。

《乾坤》的控制系統佔據了日昇大廈的５層之多，蕭若塵熟門熟路地經過一路安全控制系統，走入那巨型機械的核心部位。

這一處所在是唯有他能進入的，就連周彥與周漓父子二人，都無法進入這龐大機械的心臟。這也是他在乾坤三年來，尋得能夠推翻整個日昇的最大籌碼。

滿室鐵灰色機械中央，是一口長方形的容器。

容器內，一身學生裝扮的少年靜靜沉睡，面上表情尚帶著瀕臨死亡那一刻痛苦。

「逢君？」蕭若塵小心翼翼地喚了一聲。

許久，屏幕彼端了無反應。

「逢君你別嚇我，快出來！」蕭若塵又喚了句，棺材內部，卻依舊絲毫反應也無。

蕭若塵走到玻璃棺木前方，輕撫著玻璃那冰冷的表面，眸中帶著些許悵然，些許嘆惋。

「差一步……只差一步就成功了。逢君，我求求你，再堅持一會兒，好么？」

「至於這個遊戲，這間公司，毀滅了，好過一切。」

……

棺木之中，少年依舊在了無知覺地睡著。

現實世界中，少年聽不見任何聲音，他的靈魂早在三年前便已消散，縱然蕭若塵在那之後找到了最好的醫生，將他的身體修復完好，也依舊喚不回他的生命，只有那具失去了生命的軀殼，靜靜沉睡在這不為眾人所知的地方。

「不要離開……你離開了，她會傷心的。」

「其實，除了你之外，還有一個人，一直在默默守著她。」

……

豪華卧室中，少女早已沉沉睡去。

床頭柜上，思感頭盔靜默如初。

××××××

一連幾天，逢君都沒有要蘇醒的跡象。

幾乎是一上遊戲便守在他的身旁，漸漸的，就連江月，也難以克制滿心的疲憊與恐慌。

他還會不會醒？

還是，就要這般的一睡不起？

「放心，他只是累了，畢竟他也是個『人』，終歸是需要歇息。」往事如煙如是勸說——近幾天他也一直在看著逢君的動向。

「這些我自然明白……明白是一回事，心裡能不能真正接受，就是另一回事了。」江月嘆息一聲，忽收到霞攬青天請她打造劍俠鎧甲的消息。有些神思恍惚的站起身來，卻發現霞攬青天本人早已焦急地等在城主府外，不停地來回踱步，滿臉急切。

「霞……這套裝備你很著急用，是么？」江月強擠出一絲笑容，輕問道。

「是啊，昨天我和無名不小心從這裡掉下去……我倒是及時騎著寵物飛上天了，無名卻掉到了這下面的谷里。沒有死，但裝備損壞的厲害。這下面山谷里的怪都是水系攻擊，對於他身上那套附著火傷害的裝備消耗特別大。」霞攬青天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頭，繼續道：「不過無名倒是說，這下面山谷里是個不錯的練級地點，打死一個小怪，給的經驗很不少。」

「這下面山谷啊……我還真沒去過。」江月微微一怔，少頃，續說道：「好的，沒問題。這幾天我去攢下材料，儘快幫你做出一套附水傷害的裝備。」

「哦，謝謝啦！話說回來……那裡還真美。尤其是那個人形的精英怪，真是帥呆了！還有他召喚龍的姿勢……看到他，真是死上幾回都甘願。」想到曾經見過的各種景象，霞攬青天滿臉激動：「有時間你也去看看？你是琴師，我觀察過，那些怪似乎都不大扛得住混亂系技能。」

「等等……」江月剛想進門，聽到霞攬青天的介紹，又猛地回過頭來：「你說那裡是龍形怪？是不是有點像指點江山那條黑龍變異前的樣子？」

「對，對！一模一樣的。我還和無名開玩笑，說指點江山那條龍，在這兒簡直就是個到處都要的地攤貨。」霞攬青天用力點頭。

江月沉默半晌，衝到城牆上俯視腳下。

牛奶樣的厚重霧氣籠罩了一切，她卻忍不住笑了。

「原來這就是任務提示的青龍霧谷啊……離我這麼近，我竟然都沒有想到。」

辭別了霞攬青天，江月立即開始著手準備，打算在逢君醒來之前先去青龍霧谷打探一番。

她本身是輔助職業，沒有高攻擊職業做為載體，可以說是什麼用也沒有，外加上那碰到怪就死的大脆皮，想來想去，她決定帶著往事如煙兄弟兩人一同前往。

墨痕的級別已經突破了190，換了一身增加雷攻擊的極品套裝，也算得上是小神一尊。往事如煙的級別雖低了些，卻可以做各種各樣帶增益Buff的食物，比普通的醫師有用很多。

兩方商量一番，二人很快同意了她的請求。

然，出發前夕，他們的隊伍里便又多了個傢伙。

剛剛醒來的逢君，帶著玄武小傢伙笑眯眯地走過來，隨手揉了揉江月的額發。

「這種開荒的事情不帶上我，太過分了呀！」

「你……」往事如煙愣了一下，搖頭：「逢君你才醒，還是好好休息下，別跟著我們到處奔走了。」

「我也想看看電腦生成的這個任務是什麼樣子，而且……沒有一個高攻擊職業，你們自己打怪也不方便，不是么？」逢君挑眉一笑，沉默一會兒，轉向江月：「對不起，我欠你一個婚禮，等到我們回來之後，再還給你……我向你保證，我再也不會突然暈倒了。」

「……好。」咬唇許久，江月終究是乖乖的點了點頭。

由於又臨時加了一個人，往事如煙便將原來的分工改變了一下，幾人約好明天晚間一同上線開發青龍霧谷之後，便各自下了線。

××××××

取下思感頭盔，庄明月揉一揉有些發疼的腦袋，忽然覺得有些不大對勁，轉頭一看，竟是自己名義上的小弟，正大張著漆黑的眼睛，有些好奇地看向那頂頭盔。

「Adam，今天你的老師沒有留作業？」庄明月與這個「弟弟」並不算親厚，此刻一見小正太滿眼委屈的樣子，倒也不忍心不管，只好耐下性子，笑著問了一句。

「明月姐姐，媽媽今天還回來嗎？」男孩子滿眼委屈，輕輕撇了撇嘴。

「應該不回來，早上聽她說過了，她今晚有個應酬，估計會很晚才能回家。」庄明月隨手將思感頭盔放到書桌上，起身為弟弟倒了杯水，忽然注意到自家小弟今天竟穿了件鮮紅色的衣服，從頭到腳都是紅艷艷一片，看上去實在是有幾分可笑。

「Adam，你怎麼穿成這樣子？」她忍不住皺了皺眉頭，看見他的紅襯衫都系擰了扣子，便有些好笑地替他一一解開重系。

漂亮的混血男孩子並沒有推拒，只是眼巴巴地看著她，好像在討要著什麼。

「有什麼事情需要幫忙么？」庄明月有些不適應跟小孩子打交道，硬擠出一個笑容看向他。

「明月姐姐，能跟我說一聲……生日快樂嗎？」男孩子撇撇嘴，大眼睛里蓄滿了淚水，卻沒有掉出來：「今天是我的生日呢，可是，爸爸媽媽都不在家，在家的就只有你一個人。」

庄明月嘆了口氣，終究還是狠不下心。這個男孩子，讓她想到了曾經的自己。

其實，他的處境和曾經的她太像了。父母親工作繁忙，很少有時間照看他，雖說家中從來都缺不著管家，但那畢竟不是自己的親人……是的，甚至他還不如她，至少，她身邊還有個父親。

實在忍不住，她揉揉他的頭，站起身來，微笑道：「Adam，生日快樂。長大了一歲，就要更堅強些才是。我們……自己一個人也能活得很好，很好……」

「嗯。」男孩子乖乖點頭。

「走，我幫你過生日，不要告訴你的爸爸媽媽哦，這是我們的秘密。」庄明月忽然笑出聲來，向男孩眨了眨眼睛：「你想要個什麼樣的生日？」

「我想吃媽媽親手烤的蛋糕。」Adam想了一想，小聲說道。

「這……」庄明月想了想，忽然笑道：「我們自己做蛋糕來吃！冰箱里食材足夠。」

「好啊！」男孩一臉雀躍，蹦蹦跳跳地跑向廚房。

兩個小時之後……

同樣是第一次做蛋糕的兩個人，費儘力氣總算烤出了一個還算像樣子的蛋糕。庄明月將烤盤從烤箱里拿出來，毫不意外地發現，蛋糕的邊角處還是有些烤糊了，不過……應該勉強可以吃。

庄明月將蛋糕移到比薩盤上，準備好刀叉和盤子。由於家裡沒有生日蠟燭，Adam只好找了些停電時用的照明蠟燭。

關燈，點蠟燭，唱生日歌……

明明只有兩個人，氣氛卻分外的溫暖。

庄明月拿了一塊蛋糕放到嘴裡。

下一秒，差點把舌頭咬下來。

——好甜！好像是他們剛才放了太多糖，那蛋糕甜得可以說是難以下咽。

她抬起頭，卻見自家小弟竟然吃得相當香甜，自己這個做姐姐的也就只好暗暗泛著噁心，拚命吃完了一塊蛋糕，然後，再也不想吃了。

「Adam，蛋糕……好吃么？」看他吃完了一塊，又動手切了一塊，庄明月實在忍不住，問出聲來。

「好吃！」男孩子嘴裡塞得滿滿的，卻依舊在拚命點頭：「明月姐姐，這是我第一次自己做飯來吃。以前都是保姆或廚師在做。」

「哦，是這樣啊……」庄明月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

「對了啊，明月姐姐，你那個頭盔我好像在什麼地方看到過。」歪著頭想了一下，Adam忽然說出一句讓庄明月多了幾分心計的話。

「哪個……我剛才手裡拿著的那個么？」庄明月想了一想，所謂的頭盔大約也就只有自己那個思感頭盔了，便隨意反問了一句。

「就是那一個，爸爸的朋友說，他是做那個頭盔的，還給了我一個頭盔呢，可是我還沒有用過，媽媽說，那個會影響學習。」Adam很認真地說道，說完話，又一溜煙地跑回自己的房間，一陣翻東西的聲音過後，他果然拿了一個模樣完全相同的思感頭盔遞到庄明月面前。

「看，就是這個。爸爸的朋友還說，讓我有時間去他的公司玩，但是我不想去……那裡全是大人，太沒趣了！」Adam撇了撇嘴，一臉不甘願的樣子：「還是學校里跟同學們玩兒比較有意思。」

彷彿腦海中關於日昇與曉月聽風的整個事件，那一張拼圖又多了新的一塊。

庄明月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你說的那個……呃，你爸爸的朋友，他該不會是叫……周彥！」

「對啊，就是這個名字……明月姐姐，你怎麼知道。那時候我還說，他的名字好可笑。」牛bb小說閱讀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