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七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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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回說到黛玉和迎春喚來了奶娘劉嬤嬤,迎春雖然表面淡淡,心裡卻還是有著幾分緊張的,一時不知該怎麼開口,只得以前幾日心中所想,詢問劉嬤嬤是否遇到了為難之事,那劉嬤嬤聽得迎春如此言語,哪裡還支撐的住,只「噗通」跪倒地上一個勁地磕頭,只說「老奴該死,對不起姑娘。」

「劉嬤嬤,你們家姑娘是想要幫你,你怎麼反而說出這話,可是做了什麼對不起你家姑娘的事情?」黛玉落下棋子,含笑凝睇的看向磕頭如搗蒜的劉嬤嬤。

「我……」被黛玉一問,劉嬤嬤立時便張口結舌,一雙眼睛只是看著迎春,就流下淚來。「是我對不起姑娘,老奴認打認罰,姑娘就是殺了老奴老奴也無話可說。」這幾日來她心中也極不好受。原來看到那染血的元帕時,還抱著那麼一絲僥倖,可是她曾在夜間偷著靠近姑娘的新房,知道姑娘的日子並不如外面看到的那般好過,想來必是姑爺發現了這事兒,只是又對姑娘動了心思,故此不肯放手,只折磨姑娘吧!

「想死?」黛玉冷冷一笑,身上便有淡淡寒氣散發出來,眸中溫軟笑意也已轉寒。「劉嬤嬤,你覺得你死了,就能讓你們家家姑爺相信你們家姑娘,二姐姐的日子就能好起來嗎?」

「這……林姑娘……」劉嬤嬤被黛玉逼的啞口無言。一時竟不知該如何開口。

「劉嬤嬤,你實話告訴我,到底在我身上發生過什麼事?為何我……我已經不是完璧之身?」迎春原還覺得黛玉想多了,劉嬤嬤並不一定知道這件事,可看她如今的一言一語,迎春都已經明白,這劉嬤嬤必是知道內情之人。房中的丫頭婆子早已經打發出去,如今房中不過是黛玉她們三人,故此她雖然覺得難以啟齒,但是頓了一頓,還是將這句話問了出來。

「是老奴的錯。」直到此刻,劉嬤嬤知道已經無法再隱瞞,本就是她對不起姑娘,更何況如今已經影響到了姑娘以後的生活,很可能會害死姑娘,所以她只能和盤托出,依她之前所言,即便是姑娘打、罰或者直接讓她去死,她都會接受。「那是姑娘還小的時候,姨娘病重,老爺讓老奴帶著姑娘,姑娘走路還不穩當,但卻是極喜歡到外面去玩的。那日在花園中,老奴因和我家那口子多說了會兒話,便讓姑娘在園中玩,後來姑娘大哭,老奴尋過去看時,才發現姑娘不知何時跌坐在地上,下身……下身……」想到當時的情景,劉嬤嬤不由得又白了一張滿是皺紋的臉。

「我不敢讓人知道,只得強忍住害怕哄好了姑娘,又偷偷地為姑娘換了內衣,果然,那褻褲上已然染上了血跡。只是姨娘亡故,我怕老爺太太會打死我,也不敢將這件事說出口,看姑娘並沒有別的異樣,便壓在了心裡,直到姑娘即將出嫁,我……是老奴的錯,姑娘處罰奴婢吧!」劉嬤嬤哭著不住在地上磕頭。

迎春已然是怔住了,萬萬沒有想到,原來她早在很小的時候就已經失去了貞潔,也萬萬沒有想到,令她失貞的竟然是一次無意的跌倒。看著下面涕淚橫流的奶娘,她竟然恨不起來。姨娘早亡,老爺太太對她自然從未放在心上,後來被老太太抱在身邊養著,只是她並不是那樣活潑討喜的性子,是以也並沒有得到多少關注,尤其是後來有了寶玉、探春,所以在賈府她一直很壓抑的活著,不爭不搶,甚至連下人都可以欺負她。

只有這位劉嬤嬤,一直把她當作女兒一樣的照顧著,為了她也沒少受委屈。她又如何去怨、如何去恨?說到底,這不過是她的命罷了,是她註定了薄命,註定了得不到幸福!她閉了閉眼睛,壓抑下心中複雜的情緒,再睜開眼睛時,裡面已經是平靜無波的死寂。

「劉嬤嬤,你起來吧!這事以後和誰都不要提起。」迎春的口氣淡淡的,帶著一絲喑啞,認命一般的枯寂。孫紹祖已經認定她心中有別的男人,她曾經**於人,即便把真想告訴他,他會信嗎?只怕他只會認為自己在與他耍心機吧!既然如此,那就這樣下去吧,也許有一天她會被他折磨而死,可是那又如何呢?於她而言,那也是一種解脫不是嗎?

「二姐姐!」黛玉被她語氣裡面的絕望所震驚,難道她真的打算就這樣了嗎?「你……你就這樣放棄了嗎?」

「那又如何呢?他若不信我,我說什麼他也不會信!更何況此事又如何開口,如今我既然已知道真相,就讓事情到此結束吧!」到了此刻,她的心中已然了無生義。

「誰說我不會信,我信!」房門被推開,進來的人竟然是孫紹祖。黛玉也並不閃避,只是站起身來。孫紹祖沖著她行了一禮,感激地道,「多謝郡主。」黛玉微微頷首,輕輕一笑,「那我先出去了。」

孫紹祖如何會來,這自然要問問黛玉了。迎春之事她確實不知道,她原也是要打著主意想教訓孫紹祖一下,故此才事先和賈薔說過,讓他使人告訴孫紹祖說迎春在紫菱洲暈倒,誑了他來的。只是沒想到迎春與孫紹祖夫妻不和竟是引了此事,這也倒好,倒讓孫紹祖以這種方式得知了真相,想來他對迎春的誤會也就此解開了吧!看他們彼此之間其實還是有著幾分感情的,至於以後如何,那就要靠他們自己去把握了。

黛玉淡淡一笑,沖著劉嬤嬤使了個眼色,兩人起身出門,把那空間留給了那有情的兩人。黛玉也不要人陪著,徑自在大觀園中閑閑地遊盪起來。說起來,這大觀園自建成以來,她還是從未來過,如今看時,果然見景色優美,別有一番風味,倒有些似江南的園林一般。說起來,瀟湘館不還應該是她的居處嗎?只是她換了靈魂,竟然與賈家越去越遠,引出了這麼多的事情,怪不得說巴西的蝴蝶煽動翅膀,紐約就會有一場暴風雨,正所謂牽一髮而動全身,她的到來,早已經改變了紅樓的世界吧!

黛玉一邊想著,一邊慢慢地向前走,迎面看見一個小丫頭過來,沖黛玉行禮道:「姑娘在這裡,剛蓮姑娘還說要找你呢,四姑娘讓我紫菱洲找你來的。」黛玉聽說,問了惜春和小蓮的所在,便跟著過去。

卻原來她們此刻正在李紈的稻香村中玩耍,此時正是杏花開放時節,那百餘株杏花雲蒸霞蔚,開的倒是蔚為壯觀,黛玉因駐足看了一會兒,便聽得杏花林中傳來孩子嬉戲的聲音,再仔細一聽,果然有小蓮的笑聲,便循著過去,卻見小蓮、賈蘭、惜春並幾個小丫頭正在那林中笑鬧。而李紈則在一株樹下擺了桌案,上面有茶水點心等物,看黛玉過來,便招手讓她過去,笑道:「蘭兒素日悶在房裡讀書,今兒倒是開心,還託了小蓮的福氣呢,瞧,兩人倒是玩的來。」

黛玉看時,果然的見賈蘭追上了小蓮,正拿著帕子給她擦汗,嘴裡還說,「蓮妹妹,快把汗擦乾了,我娘說,額上有汗不擦乾,除了冷風會頭疼的。」小蓮跑得小臉紅撲撲的,頭髮有幾縷被汗水粘在額前鬢邊,聽得賈蘭如此說,果然微微仰起臉來讓賈蘭幫她。

「蘭兒還小,就這麼懂事,大嫂子也別太拘禁了他。讀書雖然是好事,但總也不能抹殺了孩子的性子。不過我倒瞧著他果然比之前活潑了不少呢。」看著那兩個宛如金童玉女一般的小人兒,黛玉笑的亦是開懷,這稻香村原就是照著農家院落布置的,隔著杏林望出去,又見韭畦菜花、桑榆木槿等樹木,更有古井籬笆,頗有一種隱居離世的感覺,讓黛玉不由地也生出一分嚮往,若能一切塵埃落定,她和蕭翰陽也只這樣一處屋舍,有這樣一對兒女,那又是怎樣的一處世外桃源?

「在府中,蘭兒的玩伴不多,見了小蓮自是開心。更何況小蓮本也是個可人疼的孩子,任誰見了都是極愛的。」李紈也含笑應著。如今的她極是知足,蘭兒懂事貼心,房中的幾個丫頭也都不錯,至於別人如何待她,她已是全不放在心上的。

「大嫂子這身衣服竟是新作的吧?穿上去竟是極為精神,倒是年輕了不少似的。照我說,大嫂子也很該多穿幾件顏色衣裳才是。」看著面前的李紈,黛玉總覺得她多了些什麼,神采?還有那眉梢眼角的幸福。在她以往的印象中,李紈的衣服總是暗淡的,也許是為了合著她寡婦的身份,也許是別的什麼,可最近兩次見她,她的穿著竟然換成了織錦妃黃,而且細看也化了淡淡妝容,看去素雅別緻,倒像是換了個人兒。

「妹妹別取笑我。」李紈微一低頭,眉間竟似閃過一抹羞澀。這讓黛玉更是好奇不已。「不過是看著蘭兒一日日長大,放開了心懷罷了。日子總也是要過下去的。」李紈心裡有些驚訝,她的改變也非是一日了,而是慢慢地改變,這府中竟是無人覺察,好似當初她穿暗色衣服是理所應當,而現在穿顏色衣服也無可非議一樣。只有黛玉,只一眼,就幾乎被她看穿了自己的秘密。

是的,秘密,每個人都有著自己的秘密,李紈也不例外。她的服飾、她的妝容一點點的改變,自然也是因了心情的改變。因為那個人的回歸。她以為這一生再也不能見他,她以為她會這樣心如死水的守著兒子長大。可是他卻回來了。她的丈夫,她曾經夫唱婦隨、琴瑟和諧的丈夫。原來她並沒有死,原來那個狠心的太太竟然不是他的親母,而為了那份家業,為了寶玉將來的繼承權,竟至於狠心到讓他死的地步。

每每想到她對自己的頤指氣使、動輒打罵,想到她指使下人傳出謠言說自己克夫、蘭兒克父,她心中就滿滿的恨意。可是以前她卻不敢出言,畢竟她是自己的婆母,而丈夫身死已是事實,她只能忍氣吞聲、背地咽淚。記不清多少個晚上,看著蘭兒那越來越像丈夫的容貌,她落淚至天明。她督促蘭兒讀書習武,就是希望有天他能夠出人頭地,再不用看那些勢利下人的臉色。

不過他還是回來了。想到那夜的驚嚇,最終變成驚喜,自己竟然還拿著門閂狠狠打在他的手筆上,現在想來,竟然是滿滿的心疼。知道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對於那所謂慈善人兒的太太,她連面子情都不想留一點,甚至還當面暗刺過她幾次。只是夫君說他如今的身份不能曝光,賈府遲早要完,總有一天他會帶自己和蘭兒離開這裡。想到此,她的心裡又多了一絲甜蜜,只要他活著,哪怕不能常常相見又如何呢?總有一天,他們一家人總會在一起的。

「大嫂子,笑這麼甜蜜,真的有什麼好事不成?」黛玉打趣她。李紈輕推了她一下,嗔道:「你這丫頭口沒遮攔,我能有什麼好事?快嘗嘗這茶吧?我可是讓素雲特意泡了給你喝的。等閑人兒可是喝不到呢!」

黛玉起了好奇之心,挑眉道:「哦?什麼好茶?」端起杯子,輕輕颳了刮上面的茶葉,剛端至面前,就聞到一股清雅的香氣直竄入鼻孔,立時渾身毛孔便猶如全部打開一半,有一種熨帖的暢意。看那茶湯,竟如透明的青天碧色琉璃一般,泛著淺藍的光暈,映著薄胎白瓷的茶盞,彷彿是藍色的寶石一般。「這是優藍杜香?」

「妹妹好見識,確實是優藍杜香。」緩緩品了一口那乾淨雙透的茶水,李紈緩緩閉上了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這茶乃是茶中極品,其香味清雅,其相品瑩藍,乃是茶中極品,乃是東古荒所產,但就其國內也不過茶樹十棵,年產茶不超過三斤,即便是我大楚皇宮,這茶可也是不多見的。大嫂子倒是好口福。」黛玉娓娓道來,她曾在神農本草實錄中看到過這種茶,當時就為這茶品相瑩藍而有所好奇,不想今日在賈府竟能見到。她也不去刨根究底,只是細細地品著那茶,倒果然與日常所吃的茶有著別樣的清香。

「素雲,難得林姑娘知道這茶的好處,去將我房中那一小瓶拿來送給妹妹。」李紈看黛玉喜歡卻不追問這茶的來歷,也不由心中一寬,笑著吩咐旁邊侍候的素雲。素雲答應著去了。

「大嫂子,這茶可是千金難求一兩!」黛玉笑望著李紈,頗有深意地道。

「妹妹喜歡就好。」李紈淡淡一笑。這茶是賈珠讓她交給黛玉的。知道黛玉體弱,而又幸喜品茶,這優藍杜香除了茶品不錯之外,還有固本培元,強健身體的作用。而賈珠之所以對黛玉另眼相待,不僅是因為賈敏未出閣前對其的照顧,更因為賈敏留在她身邊的忠僕最終救了他的性命。

黛玉也不故作推辭,她是真心喜歡這茶,而且她能覺察到李紈的一偏誠摯之心。兩人又說笑了一會兒,探春、湘雲並上香回來的寶玉便過來了。此時,優藍杜香已經飲完,李紈又命人另上了茶水,不一時,迎春便也到了,想是與孫紹祖已然冰釋了前閑,眉眼間俱是甜蜜笑意,嘴唇更是如同塗了最艷麗的胭脂一般。黛玉看她時,兩人不過會心一笑,便不再多說什麼。

很快,前面賈母處的兩個丫鬟過來,說是來請各位奶奶姑娘們入席。姊妹們便也嬉笑著往上房而去。黛玉因等著小蓮,故稍稍落後了一般,這邊拉住小蓮的手正欲追上去,不期然寶玉已然走上前來,叫道:「林妹妹。」

黛玉對他倒也沒有什麼太大心結,只當他是少不經事的孩子罷了,便也回以一笑道:「二表哥。」

「一年多不見,林妹妹竟是愈見風致了。」看黛玉含笑答話,寶玉便再也移不開眼去,只痴痴地看著黛玉道。一行說,一行便想上來拉扯。

黛玉如今已非是當日的嬌柔女子,如何能容得他近身,身形漫閃,看似不經意的踏步,已然避開了他伸過來的手,登時沉下臉道:「二表哥請自重。」

「妹妹。」寶玉根本沒看清黛玉是怎麼動作,卻見黛玉人已經在兩步之外,不覺有些委屈的道,「妹妹如今與我是越來越生分了,咱們小時候還一塊吃一塊睡呢,怎麼……」他似乎還保持著那樣的性子,似乎每個女孩兒都得圍著他轉一般。

這讓黛玉不自覺地皺了皺眉頭,「二表哥,如今我們都大了,古語說男女七歲不同席,即便是同胞兄妹也不該如此拉拉扯扯的,更何況我們只是表兄妹。至於小時候的荒唐事,二哥哥最好還是別再提了,那時候不懂事由著外祖母安排,如今黛玉已是定了親的,二哥哥這話可是要黛玉去死嗎?」黛玉的聲音越發的冰冷。一語說完,便帶了紫鵑雪雁和小蓮離開了。

「娘親,我不喜歡那個人。」小蓮的聲音依稀地傳到寶玉的耳朵里,讓他的臉色愈發難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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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之玉落誰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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