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 忍辱負重

第一百四十三章 忍辱負重

周敬王二十八年(公元前492年),吳王夫差四年,時節已是六月中旬。

姑蘇城南門有兩道城門各為盤門、蛇門。那蛇門之上,刻有一隻木蛇,頭朝城內,象徵越國臣服於吳國。此日,盤門緊閉,南面蛇門洞開,在城門處,比往日增加了許多的禁軍守衛。

姑蘇城內,在蛇門通往王宮的南門大街上,早有禁軍數步一哨,維持著城內的秩序。這條寬闊的大街上,此時早已是人聲鼎沸,這是越王勾踐和夫人入吳為臣的日子。

先是一隊禁軍輕騎在前開道,一路軍旗獵獵。然後是伯嚭端坐於一駕戰車之上,白洲執戈侍立。再後面便是一駕敞蓋馬車,只見一人年約四十,身形矯健,身著一身粗布青衣,在前面御馬;這車上坐著男女二人,男者面容清瘦、頸長鵝面,眉眼細長,年約二十有餘;女子鳳眼微閉,頭上無一釵環頭飾,只以布巾挽發。二人皆一聲粗布素服,看此二人,定是一對夫妻模樣。

「看哪,這就是越王勾踐!」有人高叫著,興奮地揮舞著手臂。

「那女子一定是越國的王后了!怎麼?他們都穿成了這樣,哪裡像是國王和王后?」有人搖頭道。

「你懂個屁!這越王和王后現在是我們大王的俘虜,聽說是入吳為臣了。越國以後就是我們越國的孫子咯!」

「你們知道么,大王打敗了越國,越王乞和入吳為臣。都是太宰的主意。」

「我聽說相國卻是要殺掉這個勾踐的,想要斬草除根。」

……

夫妻二人只是盤膝端坐於車上。微閉了雙眼,對四周喧囂的人聲似乎毫不理會。

這支人流穿過南門大街,再折向東去,便到了王宮正殿之門。

這時,禁軍在宮門外分列兩旁。左手執盾,右手執戈,列成了兩道刀戈森森的人牆。在六月的陽光下,那些刀槍劍戟,發出耀眼的金光。

勾踐見了這個陣勢,心知吳王之意,便斂色做畏懼之狀,戰戰兢兢地下了馬車。右手扶住鳳儀,夫婦二人四足輕輕落地。

對於自己來說,這是一塊陌生的土地,自己從來沒有離開過越國半步。今天自己作為一名俘虜、一個人質、代表一個國家低頭臣服;勾踐知道,自己和鳳儀現在就是越國的縮寫,自己身處這個危機四伏的陌生之地,最為重要的就是一句老話: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勾踐微微揚起頭來,在王宮的宮門之上。他又看見了一條雕刻得甚為逼真的木蛇。勾踐依稀記得,在進入姑蘇的南門、那道蛇門之上,他同樣看見了一隻造型相同的木蛇。

勾踐心裡一愣。似乎明白了些什麼。

此時,卻見勾踐在宮門前立定,徐徐解開上衣,袒胸露臂,然後膝行而前。鳳儀見狀,也在勾踐身側膝行尾隨。范蠡把供奉吳王的禮單雙手捧在頭上。也膝行而入。

那高高的台階之上,一方寬大的几案之前,倨傲地坐著一人。此人年方三十,濃眉短髯,一雙豹眼咄咄逼人。

從宮門到台階之前,那百步之遙的距離,勾踐覺得比自己這一生都要漫長。原來那些朱門酒肉、那些美女佳人、那些錦衣玉食、那些如畫江山都如過眼煙雲、如夢如幻。就在轉瞬之間,自己還沒有留存住那些美好的滋味,它們就已經離自己遠去。

勾踐用膝蓋一步一步地往前挪動,雙手向前匍匐,就像在岸上游泳的魚。大殿內一片靜悄悄的,勾踐用餘光瞄了四周一眼,大殿兩側站立的那些高高低低的吳國文武大臣,勾踐知道,他們此刻的目光,定讓自己喘不過氣來。

來到大殿正中王位台階之前,勾踐叩頭施禮,提氣高聲道:「罪臣勾踐,自不量力,得罪上國,致使兵敗國危。大王乃仁義之君,赦免了勾踐之罪,許以存國,勾踐已是感激不盡!今日罪臣率內子鳳儀,入吳為奴,為大王效犬馬,以謝大王不殺之恩!」

夫差見勾踐如此,心有不忍,便起身言道:「寡人如果念先君之仇,你們夫婦豈有生理?」

勾踐回道:「臣罪該萬死!大王乃有德之君,心懷憐憫之心。有大仁者必有大志。越國區區,以後定當以上國馬首是瞻!越國從此歸附於大王羽下,越國所有皆大王所屬也!」

范蠡在側,把禮單高高捧過頭頂,朗聲道:「役臣范蠡,獻越國之奉在此。」

這時卻見左首一人,白髮如霜,自是吳相國伍員。只見他雙目似火,聲如雷霆,出班奏道:「大王!臣伍員有奏:今日天下之局,我吳國陷於楚國、晉國和齊國這些大國之間,吳國國土狹小、人丁不旺,在諸侯之中,難以自保。現在好不易襲破了越國,正是開疆拓土,增強實力的大好時機。比如獵人,看見了天上的大雁,必欲彎弓搭箭。現在這大雁就在大王的面前,近在咫尺,大王何不射之?」

吳王沉吟未答,此時伯嚭出班,奏道:「大王已經許越國之請,兩國相安。相國何必舊調重談?」

伍員也沒理會伯嚭,繼續道:「臣觀勾踐為人,能忍不能忍之辱,能為不能為之事。大王請想:身受大辱者必藏復仇之志,今日勾踐戰敗,成為階下之囚、瓮中之鱉,他自然會巧言令色,以求獲得大王的赦免,存其國、保其命,然後尋找機會,一旦稍有得志,必將向大王報今日之恥也!大王現在赦免了他,就如放虎歸山、縱鯨下海!」

王孫雄亦出班奏道:「臣以為相國之言有理。勾踐為人機險,內有良臣守國,外有良將從難。如果一旦縱虎歸山,後患不小!」

夫差環視了眾臣一眼,又望了望伏在階前的越國君臣,道:「眾卿都多慮了。寡人只是覺得殺投降歸順之人,一是不仁,二也不祥。誅降殺服,禍及三世。寡人並無它意,只是不願獲咎於天也!」

太宰伯嚭亦道:「相國只是明於一時之計,就只看得見眼前的利益。大王是仁者之君,通過赦免越國,大王在諸侯中能獲得廣泛的讚譽,那是滅掉越國所不能得到的。」

伍員怒道:「獲得仁君之名又有何用?當敵人用刀抵住你的胸膛,難道你可以和他去講仁義道德?真是婦人之仁!」

夫差見伍員生怒,自己便悶聲不語。他向內侍招了招手,命把范蠡舉起的禮單呈上案來。

那張長長的禮單之上,有三百越國佳麗,金銀財寶、稀貨奇珍更是難以勝計。

夫差把禮單置於案上,思之半晌,道:「越國君臣入吳為質,越國從此以後就是我們吳國的屬國了。勾踐和夫人自願入吳,可以看出越國君臣並無二心。只要勾踐對寡人忠心不渝,對得起寡人今日赦免之請,寡人就是受些臣子們的埋怨,也是值得的。」

然後夫差話鋒一轉,對伍員道:「寡人已經赦免了越國君臣之罪,寡人也說過不再討論此事。按照相國之意,越國君臣該如何處置?」

伍員余怒未息,閉目不答。半日方道:「勾踐有弒先君之仇,就讓他們君臣到先君陵寢守墓。勾踐可為大王養馬,越夫人可為大王執帚。」

於是夫差下令,命王孫雄在闔閭之墓側築一石室,讓勾踐君臣入住,為吳王闔閭守墓,平日為宮內養馬,鳳儀、范蠡二人相從。

當勾踐從王宮大殿退下以後,身上早已大汗淋漓。這才是入吳的第一天,為了保住性命,自己還要面對更多的險惡。在這個陌生的世界里,他彷彿看見了一張大網向自己撲來,「人為刀殂、我為魚肉」,那將是一個怎樣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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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楚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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