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7 第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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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諾顯然想不明白,他現在一個普通人的身體,如何能在八天的時間裏,不吃不喝,竟然都活下來了。

他擰著眉頭想了許久,實在想不通,於是就跟着小二上樓看到了房間,稍作休憩,他便下了樓。

——沈家眾人的畫像他還沒有看到過,心裏總覺得放不下。

雖然他心中有數,那畫像上的人里估計就沒有他,又或者是畫像和他長得並不相同,可是不去看上一眼,他終究覺得靜不下心來。

而一直隱在暗處的墨君琰見沈諾似乎是要入天元宗的分宗,倒是也鬆了一口氣。

此次來祥雲城招收弟子的分宗,是天元宗一位煉丹宗師的管轄地。那位煉丹宗師雖然只有元嬰初期的修為,可他一身的煉丹術,足以讓他在天元宗傲立於眾人之前了。

只是那位宗師脾氣古怪,偏不愛待在天元宗宗內,硬是跑到了天元宗的一個分宗,說是在這裏煉丹都舒服。宗主管不了他,末了只能讓他領了分宗主的位置。

這位分宗主脾氣暴躁,可並非是苛責之人。那個小傢伙能在他門下修鍊,倒也不錯。

更何況,火木雙靈根歷來都是宗門世家培養煉丹師的首選。小傢伙的火木靈根這次一定會讓他成為分宗的內門弟子的。

待小傢伙進了分宗,他大約也不用這麼隨身看護著了。

墨君琰這麼想着,就跟在沈諾的身後,一道走到了城牆上貼著的沈家餘孽的畫像上。

畫像很潦草,只是將人大致的輪廓和特徵畫了出來。小傢伙看的很認真,每一副畫像他都很認真的看過。

墨君琰發現,看完這些畫像以後,小傢伙走路都輕快了許多。

墨君琰看得的確不錯,沈諾發現,這些畫像上壓根就沒有他的。有的只是沈七、沈八,還有沈家一眾已經死光光的築基子弟的圖像。唯獨沒有他的。

沈諾先是不懂,後來再細想,沈家一直將他藏得很嚴,平常出門都不可能,待客的話也一直聲稱他在閉關修鍊,久而久之,沈家九少爺在眾人眼中就越來越模糊了。

而這負責畫像的人,估計根本就沒有見過他吧?

既沒有見過,有哪裏來的畫像?

沈諾眉頭舒展開來,一雙桃花眼似笑非笑,越發顯得惑.人了。

他走在路上,就不停地有人回頭看他。看他的那些目光里,有驚艷,有艷羨,更多的卻是嫉妒和覬覦。

沈諾前世並未經歷過這些。前世沈家未滅之前,他一直在沈家,沈家奴僕自然不敢放肆;後來輾轉逃逸,沈七也一直很小心的保護他,幾人掙得靈石,都放在給他買遮掩面容的法器上了;及至後來,他被送給了墨君琰,就更加沒人這樣看他了。

那個時候,一部分人看他的目光里只有厭惡和輕視,彷彿多看他一眼對他們都是侮辱;而另一部分人,就是根本不敢看他,生怕惹怒了那位墨道君了。

沈諾如今被這麼多雜亂的目光注視着,身上有些不自在,步子越邁越快,因而也就沒有注意到角落裏對他垂涎的兩雙眼睛了。

「大哥,那可是個好貨色啊!嘖嘖,還是個雙靈根,真是他/娘/的好命啊。」一個渾身灰撲撲的矮個子修士猥/瑣的笑了幾聲,「而且看他的樣子還沒進過什麼門派,今天晚上咱們哥倆捉了他,好好享受一場,再把他賣了還能賣個好價錢!」

被享受過的和沒有被享受的當然不會是一個價錢。可是這小傢伙一雙桃花眼不說話就能引人注目,還有那身段,比女修還細,想來就是讓他們兄弟倆享受過了,也照樣能賣個高價。

另一個灰撲撲的高個修士想了想,心中也有些按捺不住。待再過幾天,天元宗分宗要來收徒了,萬一那小傢伙被收進了門派,他們再想什麼有的沒的,可就再沒有機會了。

那個時候,他們照舊粗俗而見不得光,而那個小傢伙,天生的雙靈根,卻會一朝得志,平步青雲!

高個修士一想到這個,就覺得自己肝火上涌,無論如何,他一定要毀了那個雙靈根的小傢伙!

沈諾對此自然是不知曉的。

可是就算不知曉那些人對他的心思,他也知道自己這張臉着實是招禍。

他很快回到了酒館,吩咐小二這幾日每天一日三餐的送飯,但卻不打算出房間了。

小二似乎也明白沈諾的顧忌,滿口答應了下來。

沈諾在房間里四處看了看,就取出符籙,在房間里擺了一套警示陣法還有一套殺陣。

警示陣法只是通知他是否有人前來,而殺陣,顧名思義,則是要取來者的性命了。

殺陣很消耗靈石,可沈諾修為已廢,若遇上修士,一丁點的自保能力都沒有。就是為了安全起見,他也不會不捨得靈石。

沈諾將這些都佈置好了,這才從儲物戒里將他從沈家冰窖裏帶出來的千年寒冰給取了出來。

今夜又是十五之夜。

蠱毒每逢初一十五,總是會越發的活躍。

雖然沈諾最近幾日沒有修鍊,可是他身體里的蠱毒,今夜卻依舊興奮。

月上柳梢頭。

沈諾渾身都開始發燙了。

他清清楚楚的感覺到,蠱毒正在他經脈里四處流竄,灼燒着他的身體,燒得他牙齒都在打顫。

一個時辰后,沈諾脫掉了已經汗濕的外袍,露出了被浸濕的白色中衣。

黑暗的夜裏,少年的身體顫抖著蜷縮在了地上,彷彿承受着難以忍受的痛苦一般。偏偏越是痛苦,少年越是咬着牙不肯發出半點聲音。

墨君琰將這一切都看在眼裏。

他先是驚怒!

他以為,這是有人在他面前就對小傢伙做了手腳,比如下了什麼見不得光的葯。

然而待他腳踏飛劍,立在小傢伙的窗前,想要破窗而入的時候,卻發現他眼中的小傢伙,其實也不算小了。也是,小傢伙已經十八歲了,若是凡人,怕是早就娶妻生子,成家立業了。

墨君琰心知非禮勿視,可他的眼睛卻不聽腦袋的話,始終盯着沈諾。

此時沈諾已經轉過身來了。

他正面對着墨君琰的方向,可他卻沒有發現墨君琰。不過這也不奇怪,一個凡人,又豈能捉住金丹修士的行蹤?

他不知道自己不是一個人。他的嘴唇已經咬出了血珠,然後手上拿了一條綢帶。

真是個漂亮的小東西。

墨君琰怔了怔,就立刻明白,沈諾接下來的舉動是怕自己一時忍耐不住,破了童子之身,影響將來的修鍊。

他按了按自己額頭上突突直跳的青筋,吞下一粒清心丹,清心明神,剛要進去看沈諾,就發現竟然有人不怕死的前來找沈諾的麻煩。

墨君琰心底嗤笑。黑暗的夜裏乍現兩道青紫色的雷光,彷彿只有一息的時間,兩道雷光經過的地方,就只剩下了莫名的骯髒的灰燼。

就只這一會的功夫,墨君琰推窗回到沈諾的房間時,沈諾已然躺在了千年寒冰之上,企圖利用千年寒冰的冰冷,讓他的身體舒服一些。

而就在此刻,墨君琰才終於發現,沈諾並未被人下藥。沈諾會如此,完全是因為沈諾被人種下了蠱毒!

圓月已然高掛。

蠱毒正是興奮到了極致的時候。

「誰?誰在那裏?」

沈諾終於發現不對,他看到有人站在了窗下,替他擋住了月光。

「誰?說話?」

「是我。」

沈諾沉默了一會,才道,「原來是墨前輩,恕晚輩無狀了。」

墨君琰依舊不動,立在那裏,盯着沈諾看了好半晌,才吐出一句:「你身上那個環,很漂亮,很配你。」

沈諾忍不住翻了身,背對着墨君琰。

而墨君琰深吸了一口氣,背過身去,不再去看沈諾。

直到日出時分,沈諾身體里的蠱毒才漸漸平息了下來。

墨君琰聽到沈諾穿好了衣物,才轉過身去,盯着少年看了良久,才道:「本君想了一宿,隱約記得本君的師尊曾對本君提起過你中的那種蠱毒。」

沈諾猛地抬頭看向墨君琰。

墨君琰道:「蠱毒壽元悠長,輕易不得死。你定是幼時被種下蠱毒,此刻取蠱,必傷經脈,而經脈毀損,長生大道再無跡可尋。給你下蠱之人,定是恨你之極。將來若遇到他,無需手軟,殺了便是。」

沈諾僵住了,看着墨君琰說不出話來。

「蠱毒不易殺,卻可克制。」

沈諾追問:「敢問墨前輩如何克制?」

「有兩個法子。一是你廢掉火靈根,丹田裏沒有陽氣,蠱毒想作祟,也翻不出什麼大浪來。只是如此一來,靈根二廢其一,你此生金丹無望。」

沈諾的指甲陷在了肉里,「那麼第二個法子是?」

墨君琰頓住,「本君的師尊曾提到修無情道者,七情盡斷,六欲滅絕。你若修無情道,那麼蠱毒就再也奈何不了你了。」見沈諾躍躍欲試,墨君琰不忍欺騙,道,「只是如何修無情道,本君從未聽說過。」

連聽說過都沒聽說過,更何況完整的修鍊方法?

沈諾心中險些絕望。

然而他還是恭敬地對墨君琰行了一個大禮,道:「沈諾多謝墨前輩指點之恩,他日若有需要沈諾之日——」他一頓,「只要不傷及沈諾長生之路,晚輩必然傾力報答。」

沈諾心中清楚,如此一來,他和墨君琰又會糾纏不清。可是和長生之路比起來,這區區的糾纏,又算得上什麼?

既然墨君琰的師尊知曉無情道,那麼無論如何,沈諾都要前去求見一番的。而如何求見,哪裏有比幫墨君琰一次來的方便?

墨君琰不知沈諾心中的算計,他只是覺得眼前這個小傢伙有些可惜了。

天生的火木靈根,卻又被種下了蠱毒。

無論沈諾是要廢火靈根,還是就這麼每月忍受蠱毒折磨的修鍊下去,他的長生之路必然要艱難萬分。

而且,他又長了這麼一副容貌——墨君琰看着沈諾精緻的五官,喉結忍不住滾動了一下。

他幾乎是下意識地就告辭了:「本君會讓天元宗分宗的弟子來接你,你今日就走,不要待在此處。」被他人覬覦了。

然後他轉身就逃了。

沈諾並沒有意識到墨君琰是逃著離開的,他只是在想,無情道無情道,此道該如何修?

想着想着,他就躺在軟榻上睡著了。

凡人的身體,熬了一整晚,也難怪會撐不住了。

墨君琰原本是打算立刻就吩咐弟子接了沈諾就走的,可他的神識外放,見到沈諾如此睏乏,硬是壓下了種種想法,直到日落時分,他才尋了此次負責招收弟子的兩位築基弟子過來,讓他們去接沈諾,旁的話卻是沒了。

兩位弟子在墨君琰走後面面相覷,顯然不是很明白墨君琰的意思。

女弟子白屏兒先開口道:「師弟覺得墨師叔是何意?若是將那位接來了,我們要如何待他?」

男弟子蘇顯其實年紀比白屏兒還大一些,只是修為不如人,只能認一句師弟了。

不過他修為差些,腦子卻不差。他笑呵呵的道:「白師姐何必庸人自擾?我等此次是來祥雲城招收弟子的。新弟子來了,自然是要按照新弟子的待遇待他,難道還能特意為他破例不成?」

白屏兒眼睛一亮,撫掌笑道:「還是師弟聰慧,師姐自愧不如。」

二人這樣說着,卻是親自去酒館接了沈諾。

沈諾聽着二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套他的話,想要知道墨君琰為何待他不同,他嘴角抽了抽,末了也只能半真不假的道:「墨前輩說,一飲一啄,皆有定數。他看到了我家傳的一個扇墜,拿走了扇墜,所以就讓兩位師叔來接我,想來,這就是因果了吧。」

白屏兒自覺恍然大悟,蘇顯卻追問道:「是什麼扇墜?你家中可還有此物?」

沈諾嘆一句人心,嘴上卻佯作十八歲未經世事艱辛一般,苦惱道:「沒有了,那是家中唯一家傳的東西。墨前輩還說,如果那不是我家唯一的家傳,他也不必……」

說着他就立刻緊張的閉了嘴。

蘇顯明白過來了,看向沈諾的目光也不再殷切了。只是沈諾作為新弟子該有的,他也沒敢苛待——誰知道墨師叔什麼時候就想起來這小子了?若是沒想起自然最好,若是想起了,這小子估計也說不出自己的不好來。

而白屏兒卻對沈諾極好,親自安排食宿。

甚至她還對着沈諾道:「小諾你是雙靈根吧?那你進門肯定就是內門弟子了。內門弟子在練氣期三層前不需要接任務,門內自然會發給你練氣期三層前所需要的足夠的修鍊物資。」

「不過嘛,」白屏兒豎起一根食指,在俏臉前搖了搖,故作神秘的道,「不過作為過來人的師叔,還是要勸你一句的——小諾你最好一進門派的時候就選定將來要走的路,是要做劍修,法修,丹修,陣修,符修,亦或者是通過種植靈植、餵養靈蜂等等來進行修鍊。你將來要做什麼,現在就直接決定去哪一座峰,也免得將來從丹峰調到劍修峰這麼麻煩了。」

沈諾卻愣住了。

前世他在天元宗只是個夫侍的身份,沒有弟子願意舍下臉子和他相交,所以這些他並不太明白。

不過想到他如今尚且年少的殼子,沈諾於是問道:「白師叔,您說的這些,不該是外門弟子的活么?分宗莫非是靈石不夠,內門弟子也要做這些……來賺靈石么?」

他還以為,內門弟子是可以一直專註修鍊的來着。

白屏兒想了一會,撓頭道:「也不是啦!分宗每個月分給外門弟子的補給並不夠修鍊的,這樣才能讓他們在種植靈植上多花功夫;但是分宗給咱們內門弟子的補給還是足夠修鍊的,不過——修鍊一途,哪裏缺的了靈石?在門內尚好,可若出了門派歷練,佈置防禦陣法需要靈石,租賃修鍊洞府需要靈石,吃穿行也需要靈石……」

她忽然又湊近沈諾,小聲的嘲笑道:「還有你們男修啊,小諾你將來長大了,要去討好女修不也需要靈石么?難道這些花費用度,門派里還能一一補給么?」

沈諾:「……」

白屏兒見好就收,嘆道:「什麼都不管,只需要修鍊的內門弟子也不是沒有。可他們都是修仙世家的子弟,家底豐厚不是咱們能想的,亦或者是認了師父,師父肯補給弟子的,他們也不用急着賺靈石。像咱們這種,孤身來到門派的,自然還是要想法子賺靈石的。」

沈諾聽明白了白屏兒的示好,躬身謝道:「沈諾多謝師叔指點。」

白屏兒捂著嘴嬌笑道:「不必不必,咱們都是在門派沒有根基的浮萍,互相照顧是應該的。小諾你也不必着急去選,內門弟子初進門派,是要在啟蒙殿修習三個月,才開始分配去哪一個峰的,你去好好想一想就是了。」

沈諾卻道:「不必,我已經想好要去丹峰了。」

白屏兒笑容頓住:「丹峰?你要去煉丹?可是小諾,煉丹師出師后雖然掙錢,可是其中的花費向來驚人。你只一個人,又何必去走那條曲折之路?倒不如跟着師叔我去養靈植好了,辛苦是辛苦,但總算簡單,還能有足夠的修鍊時間。」

沈諾搖頭:「可是師叔,我是火木雙靈根,即便到時我不想去丹峰,應該都是不能的吧?」

火木雙靈根是最好的煉丹師苗子。的確像沈諾說的,就是他不想去丹峰,竟然都是不行了。

白屏兒終於放棄了勸說沈諾跟她混的念頭。

與乾元大陸隔着河的東九洲,兩個身影正相互攙扶著。

沈遲被二長老廢了修為,竟如同凡人一般。

沈七同樣是面色沉重的背着沈遲走着。

沈遲趴在沈七背上,笑容依舊,眉頭卻緊皺着。他比沈七想的更多。如果沈諾在,那麼為沈家復仇尚有希望。他們只要將沈諾送給一個肯要他的元嬰期甚至化神期的大修士,就足夠請動一位大修士了。

到時,他在從沈家至寶洞天福地里將那個偽洞天福地送出來,不愁沈家大仇不報,更不愁,他們會一直過着這種逃亡的生活。

可問題確實,沈諾不在這裏。

沈遲如何也沒有料到,在他和大長老將沈家至寶偷出來之後,竟然會弄丟了那個除了漂亮一無所有的沈九!

沈九他,該不會是已經死了吧?

「沒有,他沒死!」沈七忽然道。

沈遲嚇了一跳,他才發現,他方才好像恍恍惚惚的將心裏的話說出來了。

「七哥,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沈遲猶豫着道,「沈家一門幾乎全滅,如果九弟在,也一定會願意捨身為沈家一門上下復仇的!七哥說,是這樣么?」

沈七遲遲沒有回答。

沈遲依舊在喃喃低語:「沈家養育了我們,現在該是我們向沈家報恩的時候了。如果有着夫侍之資的是我,我一定願意將自己送出去的。七哥,九弟和我們一樣生受家族照拂,我想,他也是願意為家族奉獻的。七哥,你告訴我,九弟到底在哪,我們去找他好么?」

無論如何,他們都要找到沈諾,找到這個,沈家花費了大心思培養出來的夫侍,重振沈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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