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笑怨(二)

第十四章 笑怨(二)

他看她臉上忽而閃現的憂色,心中愧疚,九九軒那次確實觸到了他的痛處,但當時她言辭懇切出自肺腑,原是為他著想,他也不是不識好歹的人,兄妹倆情誼篤厚,怎會怨責於她,便說:「蓮兒,這些日子,大哥太忙,本想著忙完去看你!你倒先跑來了!」

她才略微釋然,問:「大哥最近忙些什麼?」

白翎笙知道,他這個妹妹向來聰慧,不宜隱瞞,只得詳細答道:「常林幾處的酒肆聯名壓價,索要返利,實在是頭大!」

她聞聽,思索一會兒,方說:「哥哥,那些二級酒商是怎樣的人,都是些唯利是圖欺軟怕硬的主,是不講情面的,你今日若退讓,他們必會步步緊逼。須得堅持原則,又不能失了公允:定個標準,按他們銷量,若銷的好的便有得商量,給他們些返利也不算什麼。若是有達不到這個標準的,非但不能給他們優待價,反而要抬高進價或者終止給他們供酒。若是不立起威信來,會更加棘手,哥哥,千萬不要聽信他們花言巧語,要站穩立場才行。」

白翎笙不由心服口服,自父親去世后,他接手家族生意,只覺應接不暇,諸事不過勉強對付,轉眼四年過去,依然毫無建樹。白衍笙寥寥數言,卻切中要害,他說不明是泄氣,還是高興,說:「蓮兒,不管你願不願意聽,家裡的生意若是交到你手裡,或許更好!」

她並不接言,轉而言道:「哥哥既已回來,記得去二娘那裡交代一下,另外……」她眨了幾下眼睛,又把到嘴邊的話咽了下去,心想還是不要告訴他娶親的事罷,看他一瞬不瞬地盯著自己,笑道:「哥哥上次送的顏料確實極好使。」

白翎笙道是什麼重要的事,她賣那麼大的關子,原來只是顏料,不由笑了,說:「你喜歡就行,下次再給你帶些回來!」又吩咐立在一旁的素錦說:「去端早飯來!」轉而又對白衍笙說:「今日陪哥哥一起吃吧,時辰不早了!」

自白武清故世,除了逢年過節,一家人極少聚在一起吃飯。幾位太太少爺小姐,口味極為不同,廚房裡便依著主子的喜好準備了多樣飯食。

白衍笙見端上來的是咸甜濃香的奶茶和小巧的油卷並上幾樣紅紅綠綠的葷菜,就要起身,她很少食用這樣厚重口味的早餐,白翎笙一把拉住她,說:「不準偏食,還不快坐下,吃得這樣瘦,哪裡像個衣食不愁的小姐!」

她不禁好笑,看他一身薄綢,更顯伶質,說:「哥哥,你先把自己養胖了,再來教訓我吧!」但終究不忍拂他好意,坐下一起吃起來。

夏日白晝長,吃過早飯,已日上三竿,白衍笙又交代了他一句:記得去二娘那裡請安,方才走了,他已多少有數,想必是葉青萍借題發揮,又鬧了一場,心想這麼大個宅子,不過寥寥數人,卻依然人心浮定不得安寧,實在無趣得很。

不由懶意洋洋,喚來素錦換衣,由著素錦將衫子套在身上,又微舉雙手讓她幫著繫上長衫的扣子,他眼光無意瞥見那丫頭粉嫩無暇的小臉,精緻微尖的下巴,紅潤的薄唇,天下美麗的女子真是多姿多樣,卻無不賞心悅目,只是有人如富貴牡丹,生在華廳,有人卻如山野雛菊,荏弱微渺。

簡雲自外頭進來,見兩人一個輕柔小心滿面霞色,一個憐惜不已目光流連,只當別人不存在,不由巧笑,輕哼兩聲,兩人果然驚覺,素錦迅速收了手,白翎笙只好自己系扣。

簡雲私下好笑,走去裡面,邊整理床鋪,邊說:「少爺金軀貴體,以後可得注意點,常日奔波,別再熬夜晚歸了!」白翎笙手上的動作微微一頓,這丫頭今兒是怎麼了,往日她也沒這麼多話,笑著說:「你轉性子了?竟也學那些老媽子,婆婆媽媽?」

簡雲將手裡疊好的薄單信手一扔,說:「我是寧肯讓你當成老媽子討厭,」看一眼靜立一旁的素錦,又接著說:「也不像旁人緘默不語只做好人,我是該說就說的直心腸,你若聽進去,是你的好,聽不進去,是我的錯!」

邊說邊一把抓起滾圓的枕頭,使力拍兩下,又啪地放回原位,白翎笙看她舉止不快,不由生疑,走上前嬉笑著問:「誰惹著你了?」

她停下手中的動作,一雙眼睛已微見淚意,看著他說:「向來只有下人的錯,主子怎麼都是對的,若少爺見憐,就多愛惜您自己的身子,我們日子才好過!以前也是疏忽了,沒勤提醒著您!」

他不覺會心微笑,這些丫頭也大不了他多少,偶爾會與她們笑鬧一處,牙齒碰著舌頭的時候常有,只是沒像這次這樣鄭重其事,便說:「你一片心意,我若無視,也太昏昧不察了。放心,這意見我接納,」又對素錦說:「我衣兜里有些好東西,快去拿來!」

素錦見簡雲誤解自己,本來又急又氣,臉上平添一層赧色,聽到吩咐,倒像為她解了圍,轉身去衣架上取下衣物,果然翻查到兩個精緻的粉盒子,她玉色纖指,拂過爽滑的楓紅錦蓋,有隱隱的香氣透出來,不禁面帶喜色,迴轉身,說:「是兩盒七寶齋的胭脂!」

白翎笙看她兩頰緋紅,難抑歡悅,更加心喜,說:「送給你和簡雲,可別再說我不惦記你們!竟跟我慪氣!」

簡雲接過去,臉上才見笑意,又調侃說:「我不過是跟著沾點光而已,」又正對著素錦說:「不像某些人讓人惦記!」

素錦聽她意有所指,又察覺到白翎笙凝目盯視,不由扭轉了身子低下頭去,抿嘴淺笑。

那樣的楚楚動人,映入雙眸,在心裡四溢,化成難以言喻的渴慕心儀,白翎笙跨出門檻時,是含笑的,直至進了聽雨閣,依然是含笑的。

聽雨閣內,綠漪丫頭正為葉青萍修指甲,若水色似的指甲,瑩潔與膚同色,又有玉樣的良潤。綠漣則在一旁為她扇扇。

已近午時,陽光正毒,綠紗窗外蟬鳴充耳。穿的雖是涼綢寬襟,也覺微有燥意。用閑著的一手端起冰梨水飲一口,才稍覺舒暢些,微皺的眉心舒展了。

白翎笙邊跨過門檻,邊笑,拖了戲腔說:「二娘,翎笙這廂有禮了!」葉青萍抬眼,看他雖已執掌家業,仍是副風流輕少的模樣,不由亦笑亦嗔道:「你眼裡還有我這個二娘嗎!這些日子去哪裡了?」

白翎笙笑而不答,只說:「二娘忒得狠心,我一回來就急著來看你,連杯茶水也不讓喝就盤問啊?」又端起葉青萍近旁的瓷碗,問:「這是什麼好東西,我嘗嘗!」

邊說,邊作勢去就那瓷碗,葉青萍奪過去,笑道:「胡鬧!你們兄妹都一個脾性,就愛來我這裡混玩,若我有你們的娘那樣的端肅,怕你們也就沒這個膽兒了!」

又對一旁的綠漪說:「算了,算了,是剪不成了,快給你們的大少爺另盛些涼飲來!」

眉間一凜,又問:「你做事越來越沒規矩,銀錢一把一把的往外花,卻不留個底,算是怎麼回事,老爺雖將家交給我管,但這也不是我一人的家,若真的有什麼紕漏,也是上下一塊擔著。我不過是弱質女流,即便有個閃失,外人也只道是思慮不周見識短淺,你是長房長子,家裡唯一的成年男人,這家若敗了,你是族裡頭一個罪人。」

怒其不爭,又無可奈何地嘆口氣說:「我是處處滅火,你偏偏隔三差五的點次火。」

白翎笙見她真動了氣,垂耳聽了會兒,並不反駁,等她說完,方不緊不慢地說:「二娘,我不是做生意的料,我娘是從不肯承認的,難道你會不明白?」

他將一些票據遞上去,又說:「那筆錢的去處在這裡,今年收成一般,我又買了些糧食,酒坊的儲備不夠!」

葉青萍接過去,看了一看,才放下心,又語重心長地說:「翎笙,咱們白家現在只能靠你,你雖不是我親生的,但好歹我也是你的長輩,話雖重了些,若覺有理的話,你就聽著,為著一家上下,你也暫且忍上一時。我忙裡忙外,自問沒有一點私心,只希望你們兄弟能同心協力,提振產業,別辱了家聲。你一向識大體,總不忍心看著白家數代的心血毀於一旦吧。」

這番情理說教,讓白翎笙有了幾分感動,說:「二娘的辛苦,我明白,且看我以後的表現罷!」

一邊接過綠漪遞過來的冷飲,咂一口,說:「呀,這麼好喝,以後我要勤來,多蹭幾碗!」

葉青萍笑著說:「你若愛喝,我讓人給許媽說一聲,讓她每次多備點,給你送到閣里去!再給蓮兒送一份,省的你們兄妹總說我偏心!」

他本含著蜜汁,卻綳著嘴吭吭傻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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蓮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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