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工作隊

眼看天色漸暗，貝內特也帶著幾名前末日信徒回到村口的幾棵大樹邊盤腿坐下，而身後數頂歪歪扭扭的簡易帳篷則是一行人接下去數天的臨時住宿地。

這鬼地方名叫哈弗蘭，距離昆卡與冷杉堡兩地的距離大致相等，該地潛在的戰略位置也讓其理所當然地上了東線工作隊的首批訪問名單。他們從昆卡到上一個村子花掉了兩天時間，在完成例行的宣傳任務后，工作隊又在嚮導的指引下朝東南方又走了近三天才來到這個常住人口約在一百左右的小村落。

或許因為哈弗蘭曾遭到末日十字軍掠奪的關係，村中建築殘破不堪不說，餘下的村民對於工作隊表現出的冷漠和敵意卻讓貝內特暗自叫苦，心道這所謂「下鄉」的差事真不是人乾的。

雖然嘴上說不要，但貝內特對於工作的投入卻是有目共睹的，不少人都說他比以前瘦了一圈，就連脖頸間的橫肉也消失不見--除每晚組織工作隊學習、總結得失、記錄會議發言外，前者還不忘在閑暇時同前末日信徒們進行思想改造。

「戰略村模式好！」

打量用石灰粉刷在村口建築表面的一行大字片刻，貝內特卻想起了什麼，他先從懷裡摸出一張寸許見方的黃紙在手心攤開，又從腰側小袋中捏出小撮黃褐相間的細碎物事，接著小心翼翼地在紙張邊緣抹上些許唾液，最後將兩者捲成一根枝椏粗的紙卷。

不遠處忙著往篝火里加柴的年輕人拍著手臂上的白色餘燼一邊扭過頭，「那是啥啊。指導員？」

「……捲煙。」

貝內特的腦海中不由得浮現出阿蘭迪斯當時把這玩意交給他的那一幕，如今看來這兩個字倒是異常的貼切。

「那給我嘗嘗唄。」年輕人眼中的好奇之色變得更加強烈。

「去你小子的。波爾！」

貝內特有些哭笑不得地看著對方，「媽蛋。回去記得請我喝杯麥酒……拿個燒火棍過來。」

片刻，在波爾的一連串咳嗽聲中，貝內特卻是一臉惋惜的從地上把燃了一截的煙頭撿起，「白痴~誰讓你吸這麼一大口，浪費啊！」

「你要把煙吞進肺，而不是含在嘴裡。」

貝內特說著同時又向幾名湊上前來的隊員做了示範，他翹起二郎腿，思緒也漸漸隨著升騰的煙霧飄往遠方，「都過去個把星期了。也不知前線戰事如何？萬一要是其它神教捲土重來的話……還有那幾個小年輕負責的另一支工作隊取得了什麼進展？」

但指間傳來的灼熱很快讓貝內特回過了神，他自嘲式地笑了笑--又將沒抽完的小半根煙摁在地上片刻又放回懷中，待會天黑了還得靠這玩意提神。

就是蠟燭可能不太夠用了。想到晚些時候還要寫這寫那，貝內特卻想起了軍需官喬治那張殘念的臉，「這樣下去可不是個事，哪怕羊油啥的也要撐一撐啊。」

和較匱乏的生活物資相比，工作隊的食物配給則要相對豐富許多。自從昆卡光復后不久……確切的說應該是從今年年初開始，維持會食堂所供應的飲食便突然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讓人眼花繚亂卻又垂涎三尺；

就拿主食來說。之前諾維森人的普遍做法就是將小麥磨成粉，篩選后烤成麵包或大餅罷了，最多在逢年過節時往麵糰里加些黃油或乾果仁等物作為點綴。

可眼下，諸如麵條、煎餅果子、蒸汽麵包、帶餡的蒸汽麵包、油煎包等一大堆貝內特吃過卻又記不住名字的食物卻向蒼白之手及旗下的維持會人員敞開供應；只要你拿得出錢或是工分夠多。哪怕是半夜三更也能吃到熱騰騰的食物。

奧斯比斯城裡的日子一定比其它地方好上不少……畢竟是王都嘛。

注視著炊事員從糧食口袋裡抓出大把指頭寬的乾麵條，接著放進煮沸的大鍋中，貝內特也先入為主做出了結論。而且那兒還是法師議會的老家。出現些新奇又實用的發明也在情理之中--就是這種麵條用叉子吃不是很方便。

但這位前末日神教高級牧師，如今的蒼白之手工作隊指導員卻沒有料到：這些全新的飲食卻是從昆卡、從自治領逐漸擴散至全省。最後才在整個大陸流行開來。

將兩根胳膊肘粗細的干木頭扔進篝火附近的柴火堆里，波爾也用他厚實的手掌捋了捋亂糟糟的頭髮。「那現在鎮上有這種捲煙供應嗎？」

「起碼年內不會有。」

貝內特瞥了瞥對方，「我聽上面說，這次任務完成後每人會一次性得到十個工分的外派津貼，你小子可別一晚上就給花完了。」

緣於術士當日的命令，除宣傳辦全員出動外，被俘后表現出合作態度的前末日教徒大都參加了本次下鄉行動。說來這部分人在蒼白之手治下所處的位置也頗為微妙--毫無疑問，雖然他們無法像維持會人員那樣隨時可以在綠區中活動，但後者的自由度卻不是勞改隊可以相比的，帶路黨們甚至被單獨安排了新的獨立住宿區域。

「那倒不要緊，波爾。」

另一個金髮藍眼的年輕人放下手中的空桶挨了上來，「咱們走的那幾天農業組貼出了雇傭短工的告示，每天零點六個工分，只要你有力氣就可以干，而且沒有什麼出身方面的限制！」

「是嗎。」貝內特轉了轉眼珠，心道擔任農業組正副組長的幾個糟老頭子倒不像傳說中那樣迂腐。

畢竟經常出席例會，貝內特所接觸到的信息自然要比其它的工作隊員豐富許多，他清楚昆卡周邊的公田裡栽種了哪幾種作物，包括它們的種植面積、收穫期、預計產量等數據。貝內特甚至還能模仿幾分阿蘭迪斯那副開會時特有的嚴肅口吻：

「今年的糧食生產重心還是放在保證主糧方面。各個部門不要總想著去搞什麼大工程、大墾荒、一天拿個木頭杆子去量這量那，弄些漂亮的數字上來。那是糊弄不了老子的！反而屁股會著火……考慮到(農業組)人力資源不足的情況，我再重申一遍：只需好生精耕細作、科學種植。上次會議討論的公田面積絕對夠用……此外就是新作物的種植問題，這方面就需要專人管理、專人看護，這樣到了明後年開春時我們還可以向控制區域內的農民派發種子、推廣播種範圍。」

辣椒，西紅柿，玉米，花椒……這些試驗田當中還不包括術士從直屬行省通過各種明暗手段搞來的種子和幼苗，因為阿蘭迪斯認為那兒的品種多少得到了法師塔的技術支援，無論是作物的產量與品質都要比自治領從周邊地區引種的要好上許多；但考慮到南橘北枳的因素，在大規模種植前還需要進行一段時間的觀察。

鑒於一行人早間和中午都是在啃乾糧。因此工作隊的晚餐要相對豐盛一些--泛著油光的麵湯里飄著些蛋花，也不知是誰掏到了鳥蛋。而炊事員在將熱氣騰騰的麵條撈出后，又在其上撒上幾片香菜和熏肉，看上去令人食指大動。

貝內特特意關照炊事員給自己加了些油辣椒，這玩意聽說也是阿蘭迪斯從南邊帶來的特產，他個人非常喜歡辣椒，尤其是在冬天。

「開飯啦，大夥……」

沖著其他被指派了打水或是收集柴火任務的隊員們揮揮手，剛端著碗坐回到樹根下。貝內特卻看到一位戴著棕色三角帽的絡腮鬍年輕人正朝自己投來友善的微笑。而在他的身後，裝備著輕弩腰刀，一副遊盪者打扮的柯維金則端著副碗筷。

「指導員同志。」

「隊長同志，維吉安同志。」

三人先按照如今維持會內部一般稱呼對方職務的習慣互相道了聲好。接著便是有關今天工作隊大小事務的總結，同時為晚上的會議擬出大致的討論方向。

和那些被親戚拖下末日神教這灘渾水的「立功人員」不同，維吉安是一名二十齣頭的學徒畫工--這樣的身份及閱歷換到其它地方倒還無足輕重。但在百廢待興的諾維森自治領，後者很快引起了「上級領導」的重視。繼而理所當然地入選此次工作隊的繪畫員。

負責思想工作的貝內特首先談了他的看法，他認為物質方面的困難可以通過人力克服……比如維吉安屢屢提到繪畫顏料缺乏的問題。工作隊完全可以就地取材，或是變通為簡單的線條圖案--只要讓當地人看得懂就行，完全沒必要將每一幅畫都上升到藝術的高度。

而維吉安也虛心接受了貝內特的意見。雖然他時常就畫中人物比例等小問題會同貝內特產生些許爭執，但這個人倒是很知進退，從不對其工作範圍以外的事情發表評論。

柯維金也大致同意這位指導員的觀點，畢竟他這個隊長的主要職責就是保證工作隊的安全。饒是臨走前阿蘭迪斯告訴他自治領基本都處於魔法的監視之下，但如果因為尋找顏料而弄出一些不必要的岔子，柯維金可丟不起這個臉。

何況這次回去多半會擴軍……而眼下的工作隊經歷對於自己日後的晉陞則是極好的鋪墊。一想到這裡，後者也匆匆刨上幾口泡得發軟的麵條便結束了「小組討論」，接著快步去布置今晚的明暗哨位、輪值順序及暗號口令。

說良心話，柯維金很不願意和貝內特這樣的帶路黨打交道--因為在他看來這幫人是經不起考驗的，而且讓這些朝三暮四的傢伙留在組織內是個很大的隱患……和柯維金持有同樣觀點的在維持會內部及蒼白之手在當地招收的新兵中可謂大有人在。

見柯維金拍拍屁股起身離開，維吉安也隨即表示他要去思考一下明天的繪畫內容，只留下貝內特對著大半碗黏糊糊的麵條塊無奈地嘆了口氣……

――――――――――――――――宣傳畫報的分割線――――――――――――――――

和東線工作隊選擇在村口紮營不同，派往昆卡西部定居點的下鄉人員則選擇了住宿條件相對較好的村內民居中過夜。

上述地區雖未遭到末日十字軍的直接武力破壞，但本地的生產則因去年異端泛濫出現了不同程度的停滯現象--為了讓組建的大軍順利開拔。末日教眾幾乎搜颳走了農戶手裡的最後一粒糧食；而戰後流寇敗兵的襲擾也加劇了住民逃向外地的現象：除南下外，不少難民選擇投靠昆卡、阿姆斯堡及昂德海爾斯這類規模較大的定居點。

混亂的局勢直到晨星之月才逐漸有了好轉的跡象。隨著術士在接手摩根?尼格特的遺產之餘著手肅清昆卡佔領區周邊地域。惶惶不可終日的人們這才慢慢鬆了口氣。

在這樣的背景下，工作隊的「送溫暖」活動自然得到了十里八鄉的擁護與支持。領到種子的當地人當即歡天喜地的開始了春耕。雖然他們手裡的餘糧已經不多，但勒勒褲腰帶、挖些野菜湊合著還能支撐到秋收。只要不是太糟糕的年景，屆時拋開近三成的攤派及雜稅，後者還可以用多餘的糧食到集市上去換取一些過冬用的物資及生活必需品，如此下一年也有了盼頭。

另一方面，對於那些十室九空、且不在阿蘭迪斯戰略村規劃1中的中小村落，工作隊則普遍採取了給予少量口糧補助，勸說其儘快搬遷的優惠政策。

蒼白之手當日在昂德海爾斯安保協商大會上提出的「區域安保聯盟」概念如今已通過各種渠道傳遍了大半個自治領，不少赤貧已經盤算著早些帶著全家前往昆卡討日子。而擁有土地的中富農民想法則完全不同。

攝於後者朝發夕至的武力威脅，含糊其辭之餘，多數農夫都欣然接受了下鄉人員的饋贈--至少從表面看來是這樣。此外還有少數叫嚷得十分厲害的釘子戶，按照阿蘭迪斯事前統一培訓時提過的處理辦法，工作隊員只需將他們的狂妄言語及搜集到的當地情報一併記錄下來，待到術士返回昆卡大本營時再作處理。

「皮爾貝里奧小姐……皮爾貝里奧小姐！」

朝著不遠處夾雜著零星樹木的灌木叢呼喊了好一陣，四名留著寸頭的蒼白之手士兵也紛紛轉過身，沖著約翰?維吉尼亞露出詢問的神色，「副隊長。小姐恐怕不在這附近，您看？」

「各位辛苦了，解散吧。」

約翰?維吉尼亞頗為無奈地點點頭，而嗓子喊得有些沙啞的幾人也將頭盔戴回腦袋。向著約翰行了個軍禮后匆匆而去。此時太陽已經沒入地平線下，附近的空氣中則夾雜著柴薪燃燒時產生的煙火及油脂香味。

當初就不該讓那個搗蛋鬼跟過來……可是放眼整個昆卡，能讓小傢伙感到害怕的人不外乎一個手指之數。

注視著村外不遠處仍沐浴在晚霞中的小山。約翰的腦海內卻突然閃過一個念頭--說不定艾羅斯特就在那山上~

可眼下黑夜將至，再分出人手顯然不是一個可行的方案……約翰皺了皺眉；按照事前的規劃。首批工作隊將於明天離開這裡，接著在訪問費爾伍德村后返回昆卡大本營。

這也意味著艾羅斯特算是徹徹底底掉隊了。

屆時相關人員將會在破曉時分出發。他也不可能說服隊長波爾特--在安全與行軍層面，後者被阿蘭迪斯賦予了十足的許可權。除非事態緊急，約翰也不會為這一點小事動用術士給予他的底牌……

點點明亮的火星從篝火間升起，在越過地平線附近的阿克達后又趕上了懸挂在西南方天空的希娜瓦爾，注視著希娜瓦爾細細的月牙正反射著柔和的銀白色光芒，之前昆卡的一系列填鴨式教育很快展現出了效果；

「次芽之月初三，算算我們下來都一個多星期了。」約翰?維吉尼亞幾乎是不假思索地開了口。

「那還用說~」

波爾特用他粗大的手抓住扳開烤的熱氣騰騰的麵包，接著往裡塞了些切碎的熏肉與鹹菜，「只是這些農民太窮，這讓我們的糧食補給很成問題。」

「我聽士兵們報告說，那位小術士、皮爾貝里奧小姐不見了。」

波爾特繼續道，一邊掏出匕首，從沸騰的大鍋里撈出塊五花肉塞進嘴裡，「味道……棒極了，好燙……呼~！」

他張張嘴呼出幾口熱氣，「先不說這檔子破事，其實我是傾向於打打大戶的……畢竟頭兒在出行前也說過『各部可視情況便宜行事』，不少弟兄也有這樣的想法，說不定還可以找幾個妞快活一下……」

約翰張了張嘴，不知道該如何將這番對話進行下去。

對方臉上頗為可憎的長條刀疤好似一條粗大的蜈蚣般從其右眼眶上端爬過鼻樑，最後留在了波爾特的左腮幫處。天知道這傢伙經歷了怎樣的戰鬥、又是如何存活下來的？

不可否認，約翰在心底認為蒼白之手的不少人都是具有土匪習氣的：尤其當阿蘭迪斯翹著二郎腿、在例會上一口一個「老子」后，所謂上行下效，弄得他都不知不覺地學會了「撲街」、「吔屎」、「八嘎」這類意義不明的辭彙。

除了舉止粗野的法師大爺，軍團的各級軍官也皆是一副摳腳大漢模樣--就拿眼前這位隊長來說，波爾特是當初塔斯特前往直屬行省時順路「招收」的手下，老家似乎在雷森，只知道他使得一手好刀。

「……這樣吧！你回頭交代一下本村的聯絡員，如果那位小術士回來就讓她追上大部隊或是獨自返回昆卡，你覺得怎麼樣？副隊長同志？」

「我同意。」約翰點點頭道。

用手背抹去鬍鬚上的油漬，波爾特也沖著約翰?維吉尼亞右手邊佩戴袖章的工作隊員露出滿口黃牙，「今天的宣傳工作沒有什麼問題吧，那個啥……指導員同志？」

這位舉止間顯得十分低調的青年人很快放下碗，學著對方的樣子擦了擦嘴，「一切順利，隊長同志。」

――――――――――――――――――分割線―――――――――――――――――――

註釋：

1戰略村規劃：在該模式中，昆卡將作為自治領的軍事政治及經濟中心，戰略村往北直達昂德海爾斯及阿姆斯堡，東西各延伸至冷杉堡及諾斯安吉亞斯。戰略村下轄多個沿大道鋪開的標準村(模範村)，標準村的間距控制在三英里左右，這樣可以保證部隊能夠快速機動，獲取補給或是進行休整。如有興趣可參見《北支の治安戰》（防衛庁防衛研修所戦史室）。(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