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流風回雪寒風月

草鬼婆已經走了，帶著落寞的背影。

「這個江湖，每天都在死人。」

這是草鬼婆臨走前對林飛鴻說的一句話，充滿無奈、忿然、嘲諷，彷彿自己的內心，也是這般矛盾糾纏。

林飛鴻不想去深思她的話，所以當方小小問他為什麼放走草鬼婆的時候，他只是淡然一笑，遙望那輪懸空皎月，目光似是飄回許久之前的一段歲月，悠悠回答：「有個人曾經對我說過寬恕遠比報復更偉大。」

沒有人知道這句話，是宋茹茹曾對他說過的。

整個名劍山莊內如今只余林飛鴻這五個人了，四大名劍已經不知去向，他們終究還是選擇逃之夭夭，不過至少也帶走了月之影的屍體，沒有把他棄屍於囚室里。

林飛鴻雙掌按於方小小背後，用導氣歸虛之法將龍元之力化出一部分傳輸至其體內，不消片刻，方小小便吐出一口血水，這血水其實是赤魘蠱的屍體被方小小藉由龍元之力所煉化的。依此方法，便將楓靈、凰丹輝、雪萍身上的赤魘蠱全部排出體外，眾人這才能開始慢慢恢復體力，重新凝聚真氣。

楓靈稍微恢復了些許氣力，立刻就把林飛鴻拽至面前，來了個結結實實的熊抱。

「學弟，學姐這次以你為榮！」

這一抱，卻讓林飛鴻猛地臉部扭曲，痛叫起來，原來是楓靈碰到他身上那些還未癒合的傷口。楓靈揭開他的衣服，看見一條條皮開肉綻的鞭痕，忍不住怒道：「這難道是那四個人乾的？學姐替你去報仇！」

「算了算了，」林飛鴻摸了摸懷中的火影，它的眼中同樣布滿心疼。「只怕他們也已沒機會去抽人了。」

雖然眾人的赤魘蠱已除，但仍是氣弱體虛，要恢復尚需一段時日，這其中的危險性依然讓方小小擔憂。

此時，天際一聲清啼，海東青揮舞著青色翅翼眨眼就落在了方小小面前。它的長喙內，銜著五株外表奇特的草，上面還沾著透亮的霧珠。

「這是仙芝靈草！」方小小顯得開心極了，接過這五株靈草，感激道：「飛這麼遠幫我采來這靈草，真是辛苦你了。」

「現在我們都已經安全了，你快回張三身邊去吧。」

海東青點點頭，隨之又飛落在林飛鴻的肩頭，展開一隻翅膀摩挲著林飛鴻的後腦勺。火影自懷中探出腦袋來，聽到海東青的啾啾聲，替它翻譯道：「鴻哥哥，它說你真是個值得信賴的夥伴。」

這倒讓林飛鴻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只得謙虛道：「過獎過獎。」

而後海東青便展翅而起，直衝天際，消失在夜幕之下。

仙芝靈草生長於蜀山之巔，而蜀山本為天界神樹之根所化，所以仙芝靈草能夠汲取天界神樹上的靈氣。對於凡人來說，此乃難得的聖葯，服下一株，百毒盡消，精氣神不消片刻便可恢復全功。所以海東青衝上雲天至蜀山之巔採集這五株仙芝靈草，自然是極不容易的。

方小小邊講解仙芝靈草的好處邊將靈草發放出去，人手一株。林飛鴻毫不猶豫就把靈草遞到火影的嘴邊，道：「小影快吃，吃完你就有力氣了。」

火影搖搖頭，道：「這是給鴻哥哥吃的，小影的力氣很快就能自行恢復的。」

「傻瓜，沒看到方才鴻哥哥有多勇猛么，哪裡需要進補了？」林飛鴻就像給小孩子喂飯一般，道：「乖，快吃，不然鴻哥哥要生氣了。」

「嗯。」火影果然乖乖地點頭，雙爪接過靈草，捧在胸前細細嚼起來。林飛鴻看著它如小兔子啃蘿蔔的憨態，忍不住「噗哧」竊笑。

仙草入肚，即刻化作綿綿不絕的聖靈之氣流轉於體內的五臟六腑、奇經八脈，不消片刻，眾人就恢復了五成氣力，能夠活動自如。火影也再復蓬勃姿態，興奮地躍上了林飛鴻的肩頭。

好在名劍山莊內的房間還是很充足的，大家可以各選一間住下，折騰了這麼多天，所有人都需要好好睡一晚。但在其他人選房間的時候，方小小卻將林飛鴻拉至一旁，神色顯得極為凝重。

「飛鴻，你可見到曉琴了？」

林飛鴻點點頭，道：「不過曉琴道長非要讓我自己再來試一下，還說什麼天助自助。」

「那你見到她的時候，她在做什麼？」

林飛鴻雖奇怪於方小小的神色，仍回答道：「什麼都沒做，只是在那無極洞內閉關，據說都三年了。」

「果然如此，」方小小眉頭緊蹙，兀自低語著：「這場浩劫已越來越接近了，為何三年了還不願找我曉琴，你何苦選擇獨自去扛下這份重任呢？」言語中，方小小不禁流露出深深的感傷。

「大姐大，你沒事吧？」林飛鴻在她眼前擺了擺手，拉回她的思緒，問道：「怎麼你和曉琴道長說話都這麼高深莫測的樣子，總是讓我聽不懂？」

「沒事了，就算告訴你也無濟於事，而且，」方小小笑得有些勉強：「也怕嚇著你。」

「這，」林飛鴻急得直眨眼，他可不願被人看作是膽小鬼，不過話未出口便被方小小微笑著打斷：「好了，時候不早了，趕緊去休息吧。」

黎明前的曙光在將現未現之際，正是人間大地最為沉眠之時。這個時間，最適合的事情便是殺人。

名劍山莊數里之外，一堆人影已悄然聚集。

為首之人身著綾羅玉錦衣，肩披冰蟬絲薄紗，足裹流雲金線靴，發挽飛仙鳳冠髻，僅從背影觀之，有如神仙下凡。再從正面觀之，卻似修羅鬼畜，只因那張抽象到極致的面容也曾深深地震撼到林飛鴻與凰丹輝。

她便是靈夢仙子。

背後四人的衣著面容同樣令人驚心，便是靈夢仙子座下的四大護法碎魂、碎夢、碎心、碎情。

先鋒楊呈祥恭敬地站在四大護法身後，他的身旁，十門「震天雷」火炮呈一字列開，齊齊指向名劍山莊的方向。所有人的臉上都掛著殘酷的笑容，因為他們都知道，這十門火炮一齊發射后，名劍山莊會被炸的只剩一堆渣滓。

此前欲將方小小連同神農頂一齊毀掉，豈料被反將一軍，那一百門「震天雷」火炮連同百名部下都被炸得粉身碎骨，而後靈夢仙子再敗於方小小，這股怨氣已是揮之不去，現在連草鬼婆都失敗回苗疆了。雖然靈夢仙子不知道草鬼婆為何會敗，但她已決定傾巢而出，用這僅余的「震天雷」一雪前恥。

「讓你們在睡夢中死去，倒也便宜你們了！」靈夢仙子一聲令下：「點火！」

轟然之聲猶如空谷驚雷，十枚巨大的炮彈升至天際，再爆開分化為百枚火彈。這千顆天火流星朝名劍山莊呼嘯而去，熾烈的火焰於空中怒放，染紅了半個天際。

這個時候，一道在黑夜中模糊的紅影躥上了名劍山莊的房頂，靜靜對著這團龐然火雲。

正是紅狐火影。

就在這千顆火彈即將落入名劍山莊之內時，忽然就產生了不可思議的變化簇簇如雲煙的赤色霧霾自火彈內氤氳而出，而後迅速被房頂上的火影所吸收。它吸收的速度比火彈降落的速度更快，所以當赤色霧霾盡數被火影吸收后，那千顆火彈燃燒著的火焰在下一刻消失地一乾二淨了。

「啪啪啪」名劍山莊的地面上，只是落了一堆小黑石子兒。

「怎麼回事？」靈夢仙子那醜陋的臉上再添三分驚異，她並不知道遠處那道不起眼的紅點便是火狐一族，更不知道這樣帶火的攻擊對火影來說根本毫無作用。因為自上次神農頂的狀況來看，是方小小出手才能擋住這樣的攻勢。

於是靈夢仙子下令，十門「震天雷」裝填炮彈，再次發射。

眨眼之間，天際再次被火光所侵染。

火影昂首張開小嘴，正欲吸取那些炮彈中的火焰之精時，剛剛躍上房頂的方小小伸手阻止了它。

「無情者傷人命，殺人者不留命，靈夢仙子，這是你咎由自取！」

方小小銳利的目光中已燃起怒火，水袖拋舞，身化游龍騰轉，百丈之內霎時紫光漫射，一幅巨大的咒陣自虛空中延展而出，旋轉升起。

玉手輕舉，方小小便托住了這輪百丈方圓的咒陣，隨之凌空躍起，迎向那天際的飛火流星。驀地，咒陣紫光大盛，內中更是閃耀著無數奇形怪狀的符文圖騰，在方小小手中宛如神靈巨盾。

漫天火彈轟擊而來，卻在碰觸到咒陣的前一刻瞬間定住，如同被完全地吸附住。

「仙子！就是這一招！方小小當日就是用一招將那百門的「震天雷」攻擊全部給反彈回來，才使那百餘名手下全軍覆滅！」楊呈祥再見此招，面色丕變，慌忙向靈夢仙子提醒。

靈夢仙子將一口挫牙咬得「咯咯」作響，她知曉如果硬接的話對自己極為不利，只得惱然道：「快離開這！」

於此同時，方小小已身在天際之上，雙掌推著咒陣朝靈夢仙子的方位壓下，紫光咒陣夾帶著千顆綻火的飛彈再現方才的威勢，襲向了靈夢仙子這撥人。

「轟轟轟！」

這塊百丈方圓的地表接受了流星火雨的洗禮，瞬間滿目瘡痍，硝煙隨著清晨的冷風，向四處飄蕩開來。除了靈夢仙子與四大護法還有一個楊呈祥，其餘數十人根本就逃不出轟炸範圍，直接化作了焦土。

逃出的人還未來得及喘口氣，天際的方小小已俯衝而下，似紫光飛渡，目標直指靈夢仙子！這次，她已決定不再留情！

感受到冰冷肅殺的氣息，殺人如割草的靈夢仙子內心竟也有了一絲恐懼，但她豈會就此屈服，目露著凶光迎難而上。剎那間，紫光虹影縱橫交錯，纏鬥不休，方小小的內力還未全復，一時之間鬥了個不相伯仲。

四大護法與楊呈祥一抬頭，便看見林飛鴻、楓靈、凰丹輝、雪萍這四人已趕來，雙方不容多言，立刻打成了一團。

其實這一切都在方小小的預料之中，她料定靈夢仙子會趁著這個時辰、趁他們剛剛恢復元氣的時候來殺個措手不及。靈夢仙子自以為聰明，終究還是低估了這位絕代佳人一舞傾城方小小。

而四大護法各自重新製造了那四樣奪命樂器，眼見騰蛇沒有出現，心下稍安，倒也沒有把林飛鴻等人放在眼裡。於是招魂鈴、幽鳴笛、撥浪鼓、盪心鈸四種樂器相繼施展開來，四種摧殘意識的音波氣勁穿梭開來。

眾人見狀，當即在心中默默運起當日方小小所傳的菩提靜心咒。邪流音波一觸碰到林飛鴻等人的身體，登時激發出體內菩提靜心咒的佛門真力，將一股股襲來的音波消弭無蹤。

如此的殺招一下子便毫無用處了，四大護法急急後退，拋出手中樂器，合拼為一。但見幽光四射，邪氣騰騰，一幢巨大的修羅鬼相再次出現，橫亘於雙方之間。

林飛鴻與凰丹輝知曉此招的厲害，當即各自運動元功，絕招盡出。

輪迴之劍凝聚了漫天風月之力，化作風月劍氣射出！

凰丹輝劍指吸納無邊浩氣，一指探出，正是風雲指第060章十成功力的降龍十八掌。龍形罡氣飛躥而出，如果是一隻普通的小狐狸，早已被轟成碎渣。可惜擋在他面前的是火影，上古八大神獸的火狐一族。

這百丈方圓之內彷彿瞬間生出了萬千紅蓮，赤火騰騰，焰光照亮了楊呈祥已慘白的胖臉。他與那股龍形罡氣就這樣湮沒在風與火的呼嘯聲中，聽不見，也看不見了。

待火光散去，遍地焦土，楊呈祥已是那焦土之一了。

在火影的記憶里，楊呈祥的身上已背負修羅教數名弟子的血債了。在林飛鴻身邊呆久了，他的兩條理念已潛移默化到它的腦海中，第一條：讓我們用愛去解決一切。第二條：當愛無法拯救人心時，唯有以暴制暴，以殺止殺。

再看半天際，方小小與靈夢仙子仍是打得難解難分，雙方釋放出的雄渾氣流讓頂上的蒼穹已是風雲卷盪，殺氣迷濛。

然而靈夢仙子不經意間瞥了一眼地面，發現楊呈祥已不見，四大護法也無法再戰，不免心緒有了一絲慌亂。僅僅是這轉瞬即逝的一絲慌亂，註定了她之敗局，因為方小小準確無誤地看準這一時機，斜斜一掌直擊在她的右肩。

五行之氣閃爍出五彩光華，受此貝海石的絕技之一五行**掌，靈夢仙子當即肩骨盡碎，悶哼一聲，墜落在地。她的面前，是重傷的四大護法。

方小小飄然落地，冷冷地看著她們。

靈夢仙子強忍著右肩的劇痛站起，忽縱聲狂笑，眼中儘是輕蔑之意，道：「方小小，我知道你們是確確實實的正道中人，正因如此，你是不會殺我們的，對么？」

方小小道：「這是誰給你的自信？」

靈夢仙子道：「自古以來不都是如此么？不管壞人做了多少惡事，好人的任務就只是原諒他而已。」

方小小悠悠嘆了口氣，道：「我只想告訴你兩件事。」

靈夢仙子笑了：「你說。」

「第一，我從沒說過我是正道中人，」方小小的語氣越漸冰冷，道：「第二，原諒你們是閻王的任務，我的任務就是送你們去見閻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