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樹下有鬼(五)
「小姐,我也沒去看過,一聽到這消息便跑回來通知了。」快步跟在綰綰身後,小桃急道,「是二少爺跟前的書茗說的,東苑離那兒近,如今老爺應該已經過去了。」
「小桃姐姐,那數量很多?」湘篁忍不住問。
「書茗是這麼說的,看上去驚慌得很。」小桃看了她一眼,「等過去便知道了。」
三個人沉默下來,只是趕路的步伐又快了一些。
賈府也是真大,綰綰的院子又是在賈府西北角,和地處東邊的園子隔了老遠。
待她們三人終於趕到,綰綰已經有些氣喘,不過還是領著兩人走向前面的人:「爹。」
前面衣著綢服的中年男子轉過身,驚訝后立刻皺眉:「你怎麼過來了,趕緊回去,沾上什麼就不好了。」言辭中關切溢於言表。
「爹,女兒很快回去,這位是湘篁道長。」綰綰指了身邊的湘篁,「她先前便指出家中——」她的視線清清冷冷地落在不遠處那棵粗壯茂盛的大槐樹上,「有東西作祟,存著煞氣。」
賈老爺看了眼湘篁,視線很快又回了綰綰身上:「既知如此,你更不該來過來,又不是不知道你自個的——」他說到這猛然停住,看向小桃,「小桃,扶你家小姐回去。」
「是,老爺。」小桃立刻上前一步攙了綰綰,「小姐,走吧。」
「爹,女兒這就回去,只是這湘篁道長確實有幾分本事……」綰綰知道自己留不得了,只好再提一次湘篁。
賈老爺擺擺手:「我知道了。」眼中帶著不耐,但到底是應下了,不至於將湘篁丟一邊不聞不問。
見此,綰綰也不好再多說什麼,對湘篁微笑著點了頭,轉身離開。
確認女兒是真離開了園子,賈老爺這才回頭看了看湘篁。
若說這只是個小女孩兒,這模樣倒是惹人喜愛,眉目間可以看出長大后的風華,當不比自家女兒遜色。可現在她不是一個小女孩,而是名修道之人,聽女兒的意思,竟然還是那身懷奇術的奇人。
可是,作為奇人,她這年齡是不是太小了?加上湘篁向來安靜,只這麼站著,還真不打眼。
「不知道長師出何門?」賈老爺經商數十載,也是見過大場面的。雖然自家宅子里出了怪事,卻也不急不躁。
既然女兒說了,他不至於不理。總歸家中出了這事,暫時還得封住消息,這幾天也不能放這道童出去。
湘篁這時候表現沉穩得很,只做了揖:「師出何門無需計較,湘篁下山行走便是為驅除妖邪,還請賈老爺給湘篁一個機會,左右也不會有何壞處。」
下山前,大師伯也曾與她說過,不得隨意用門派的名號。
賈老爺這才有了興緻,看著湘篁,這小道童倒是有點意思,說的也沒錯,乾脆點頭回禮:「那就勞煩湘篁道長,具體事情就由管家與你細說,我還有事,先走了。」
說著,他便轉身離開,留下一名蓄著山羊鬍子的中年男子。
湘篁不以為忤,對著那山羊鬍子:「不知該如何稱呼?」
「小人姓朱。」朱管家看上去倒是謙遜有禮,領著湘篁往老槐樹那兒又靠近了幾步,「老爺已經下令,所有人不許擅自靠近這兒。小人一直跟隨老爺,道長有什麼問題問我便是。」
「嗯。」湘篁點頭,注意力已經全到了老槐樹那兒。
老槐樹在園子的東南角,枝葉繁茂,比鎮上其他槐樹要粗壯了許多。許是因為槐樹枝葉層疊遮蓋,樹下一方土地常年照射不到太陽,地面和枝幹上遍布青苔。
而如今,那上面不知怎麼的死了許多蟲子,其中甚至有不少毒蟲,還有幾隻小鳥,怪異可怖,看著讓人心生涼意。
縱使是跟著賈老爺東奔西走見多識廣的朱管家,也不敢太過靠近,勸阻了湘篁:「小道長,還是不要太靠近了。」
湘篁沒有為難朱管家,停下腳步看了老槐樹四周:「不知這老槐樹有多少年歲了?」
「這宅子從建起到如今已有三十餘載,而這老槐樹當時便是槐江鎮上最老的一棵。」朱管家倒是知無不言,「因著當年老爺是在這槐樹下有所悟,最終才有如今成就,所以建宅時將它也圈入,好生供養著。甚至這園子也特意請了縣裡的一位大師布置,誰曾想竟會出了這事。」
湘篁點頭:「槐樹性陰,若要供養也非易事,能保三十餘年家宅,想必這園子也費了一番功夫。」
聽聞此言,朱管家倒是有些意外地看了湘篁一眼。
不過湘篁沒注意到,依舊看著那大槐樹,卻也曉得若是自己現在進去,身後這位管家保不得得跟著,於是又問了另一個問題:「聽聞貴府二少爺患了急症,現在情況怎樣?」
聽這意思,不會是……朱管家立刻回答:「秦郎中開了方子,說是邪風入體,可癥狀太急有些許怪異,只能先用著葯,吊著命。」
當時,秦郎中也是把脈把了許久,才勉強開了這麼個方子,就連他自己都坦言道不好確定,急壞了老爺夫人。
「急症前,二少爺是否來過這?就近兩日。」湘篁沒見著人,也不好下定論。
「二少爺向來喜歡夜間來園子飲酒,不止二少爺,大少爺和老爺也是如此。」朱管家答道。
湘篁想了想:「我了解了,朱管家,我想現在這園子里四處看看,是否可以?」對於人被陰氣煞氣影響一事,湘篁倒是了解不多,還是決定從這園子看起。
朱管家立刻明白湘篁的意思,點頭:「當然可以,小人還有些事,如今這園子不許人隨意進出,若是小道長有什麼吩咐,儘管與園子外守著的下人說便是。」
「好。」湘篁隨意應了一聲,大步走近那槐樹細查去了。
看湘篁如此,朱管家也不多留,立刻退出園子。
和湘篁的對話,還是要報給老爺聽的。
園子里,只剩下湘篁一人。
她這一待,整整待了一個時辰。
槐樹那兒的蟲子,湘篁細細翻看了一番,有些蟲子甚至要地里很深的地方才有,平日里很少會到地面上來。
至於小鳥倒是普通,大約是運氣不好落在這槐樹上,一起遭了秧。
要說這事究竟是何時發生,賈府也沒人說得清。
因為二少爺突發急症,所有人都圍著東苑忙裡忙外,槐樹又是園子東南角,根本沒人會特地跑過去查看。
所以,終於送走了秦郎中,賈府的下人才算勉強半鬆口氣,之後才有人發現了這老槐樹的異常。
乾脆坐著園子里石質的桌凳上休息,湘篁整理搜集到的信息。
才剛靠近了老槐樹樹冠的範圍,湘篁就感覺到空氣中的氣息隱隱有了變化,當時便斷定老槐樹確實有了靈性。
只是這草木有了靈性,距離開了靈竅又還有好一番距離,作惡的應當不是這區區帶了點靈性的老槐樹。
也許是老槐樹性陰又有了靈性,引來了一些不幹凈的東西附著其上了吧。湘篁思考著,卻不打算立刻用道符直接在槐樹上嘗試。
有靈性本就不易,不該輕易傷了它根本的。
至於這園子,確實是按了陣法布置。
一面讓園子不至於陰氣太甚,一面又給老槐樹擺了個小聚靈,算是為它開靈竅給了點小助力。
園子中亭台樓閣無不按著陣法,又因園中缺水,在園子向陽處開了口井。一來齊了這五行,二來水井向陽,算是疏導陰氣。
只是,園子的陣法雖說不算行家,到底還是有著威力,外來妖邪想輕易進來也是不易。若是出自賈府的作祟還好說,若是外來的,怕是道行不淺。
等夜間再看看吧,還有那二少爺,最好也得找機會去看看。嘆了口氣,再看一眼那鬱鬱蔥蔥的老槐樹,湘篁往園子外走去。
才剛出了園子,湘篁本還垂著頭想著接下來的打算,卻突然有一人走到邊上。
抬起頭,竟然是綰綰,手中執著傘:「怎麼不避會兒雨?哪怕不想,也可以叫下人送把傘過來。」說著,遞過去一方帕子。
湘篁這才意識到竟然不知不覺中又下了雨,看看綰綰手中那精緻的帕子,她用袖子胡亂擦去臉上細細的雨水,笑著說:「一時沒有察覺,這雨不大,沒事的。」
綰綰輕輕看了她一眼,將帕子收回,手中的傘往湘篁那兒靠了靠:「再小的雨也是帶了寒氣,病了就不好了。」
一邊說著,綰綰一邊轉身往西苑那兒去,雖然沒說別的,偏偏讓湘篁不自覺地就跟上腳步。
「我讓小桃去廚房將飯菜重新熱了,方才你便餓著肚子,現下又過了一個時辰。」被賈老爺勒令回去的綰綰等了會兒,見湘篁許久也沒回來,天又下雨,還是拿了傘找過來,剛好就看到湘篁小小的一個人,走在綿綿細雨中也不知是想什麼想出了神。
「唔。」湘篁摸摸肚子,這才又重新感覺到腹中空空,吐吐舌頭,「有事做,所以忘了。」
綰綰看了她一眼,無奈搖頭:「這麼長時間,有何發現?」
「還不能確定,我打算夜裡再去園子裡頭看看。」湘篁想了想,並沒有立刻說出老槐樹的事。
綰綰聽湘篁夜間還要再來,微微皺眉:「夜裡?到時我陪你過來吧。」
「不成。」湘篁一口回絕,停下步子看著綰綰,「之前賈老爺不是說你不該來這邊嗎?這園子里的東西我還沒探清楚,若是它害著你怎麼辦。」
「你倒是不怕被害了。」綰綰好笑,眉頭舒展開來,一個眼神便讓湘篁又跟著她走著,「我在園子外等著便是,不說家裡這麼大,你不熟。單是你能壓根注意不到下雨這點,我怎麼好讓你獨自過來。」
「……」能別咬著這個不放么,湘篁說不過綰綰,但是半點不讓,「不成就是不成,我不過是淋點雨,雖然賈老爺沒說完,但我聽得出事情要緊。」
綰綰的步伐頓了頓,轉頭看湘篁:「你知道是何時?」
湘篁臉上不見半分異樣,只是點頭:「大概能猜到。」察覺到身邊的人有些異樣,抬頭看到綰綰一向帶著溫和笑意的臉上掃過一絲憂色,立刻又說,「其實這也不算大事,平日里注意避諱便好,若是能請的得道之人推演測算,盡數化解也非不能。」
見湘篁急著說話的模樣,綰綰不禁一笑:「我知道,都過了這麼些年,我也早習慣了。」
湘篁聽著綰綰言語中無奈的妥協,第一次生出自己沒有修習推演測算之術的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