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顱骨
三、二、一。
隨著雷洛的默念，一頭兩米多高的人面蛛魔，從深不見底的大裂隙中鑽了出來，爬上地面準備覓食。
這是頭罕見的大傢伙，下半部分身軀如同放大無數倍的狼蛛，生滿了一條條黑白花紋，上半身則是完全的人形。八支長達數米的節肢比鋼鐵更加堅硬，除了可以充當威力巨大的近戰武器以外，還能夠幫助它以每小時八十公里的高速展開追襲，並且無視絕大多數複雜地形。
看到雷洛筆直向自己走來，人面蛛魔愣在原地，陷入了暫時的困惑狀態。它擁有極為敏銳的氣息辨識力，可以清晰感應到眼前的人類簡直弱小得可憐，搞不懂這樣的自殺式行為究竟代表著什麼。
荒原上失去理智的生物可不多見。
人面蛛魔舉起身體最前側的兩對節肢，六足划行，向著雷洛直撲過去。在雙方最後的接近階段，人面蛛魔又有了新的發現。
雷洛居然閉著眼睛！
人面蛛魔幾乎有點想笑的感覺了，當然，臉部僵死的肌肉是永遠也無法令它們露出真正的笑容的。巨型鐮刀般的節肢很快就撕裂空氣，帶著可怕的氣勁狂流當頭劈向雷洛，緊接著在地面上犁出一道長達數米的極深斬痕。
雷洛已從人面蛛魔的視野中消失，彷彿憑空蒸發。
蛛魔發出了低沉疑惑的吼聲，四下張望著，甚至將腦袋轉了一百八十度，望向絕無可能的身後，去尋找獵物的影子。
等到回過頭來，它赫然發現雷洛正站在自己剛剛揮動的那根節肢上，像只輕盈的飛鳥在旅途間隙停下來暫作休息，準備梳理一下羽毛。
人面蛛魔憤怒了，以最後一雙節肢支撐身軀，同時狠狠揮動其他三對，在空中交錯切割出無數道凄厲風刃！
雷洛驟然下躍，平平貼近地面，在這場死亡刃舞無法波及的安全高度，撲向蛛魔的下腹部。他正要出手，察覺到危機的蛛魔伸縮腹部，將一尺多長的中空毒刺完全伸展出來，狠狠扎向了他！
猛惡的蛛毒能在瞬間殺死與人面蛛魔體型仿若的巨獸，更別說是雷洛這等小型獵物了。尾端陡然傳來的劇痛卻讓蛛魔意識到毒刺已被斬斷，危機之下它蹬起全部節肢，躍向十多米開外，想要返身攻擊狡猾的獵物。
轟然落地之後，人面蛛魔沉重的軀體滑行出很長一段距離，地面上土石飛濺。「錚錚錚」數響，它將節肢尖端插入地面，抵消慣性后正要撲向原來的位置，下腹部忽覺奇異震蕩，一股狂猛無比的熱流從體內直衝而上，瞬間撕裂了喉管！蛛魔無力地向後仰倒，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內臟碎片和滿腔為，直噴上高空，在那裡炸成大團赤霧。
直到意識消亡的最後時刻，蛛魔仍然沒能弄明白，對方究竟是怎做到跟自己如影隨形的。如此可怕的戰鬥本能，已遠遠超出它所遇見過的任何生物。
人面蛛魔完全倒下后，掩藏在它腹下的雷洛現出了身形。走到蛛魔還算完好的腦袋邊上，雷洛伸出右手，在頭骨上輕輕一掀，那裡立即像是被觸動了某個開關，彈了開來，露出熱氣騰騰的腦部組織。
熟門熟路地在蛛魔腦體中挖出一枚黑色晶體后，雷洛轉身離去，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深入荒原已經將近兩個月了，途中一直在跟這些兇殘強橫的外域生物打交道，每一步都像行走在剃刀邊緣。
這個被稱為「永夜戰場」的特殊世界，正一點點揭開神秘面紗，露出真正的本貌。雷洛也在以自己的視角、自己的方式，從淺到深地了解這裡的生存法則，並努力讓自己脫離於食物鏈之外。
只做獵人，不為獵物。
每一頭超過七級戰兵實力的外域生物，都擁有特殊的「核心」，生長位置不是在腦部，就是在心臟內。雷洛還是從塞蕾娜那裡聽到「核心」這個名字的，他不由想起了異種獸的血魄精華，事實上這兩種生物結晶也確實有極大的相似之處。
核心的能量波動比血魄精華還要更強烈一些，也更為純正濃郁。只是沒法被雷洛直接吸收，化為潛能。從異種獸到外域生物，從血魄精華到核心，雷洛隱隱約約覺得自己正在走上一條越來越接近源頭的道路，只是現在眼前還充滿迷霧，看不到光亮。
回到臨時棲身地，雷洛發現附近做的暗記都完好無損，微微鬆了口氣。用體液標記領地，是所有低等外域生物共同的特性。利用這一點，雷洛每次離開塞蕾娜身邊，都會將近期獵殺的最強生物腺體，在她周邊塗抹出一道無形的界線。
至少到目前為止，這麼做一直都很奏效。
「殺了頭差不多戰將級的蛛魔，沒找到肉食。」雷洛大步走進薄弱不堪的「防禦圈」，遠遠聽到前方有水聲傳來，「你總讓我收集核心，我看除了戰鬥過程有點價值，這玩意其實沒什麼大用吧？另外，我還發現了……」
「你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站在那裡，不準過來！」塞蕾娜語氣急促地打斷他。
雷洛莫名其妙，轉過幾叢茂密的暗影灌木，看到前方的情形，不由瞪大了眼睛。
兩人是在昨天發現這個小水潭的，水質清澈見底，潭中居然有許多無鱗魚在遊動。在永無盡頭的黑暗裡，這些魚的眼睛都已經退化了，只剩兩個模糊凸起，無法再作為視覺器官使用。可能是因為它們太過渺小，不足以引起那些強大掠食者的興趣，這才集體倖存了下來。
荒原上其實並非全無光源，一些靜靜流淌在大裂隙深處的地火，就彷彿黑色棋盤上的暗紅格子，每走過百餘里地的路程，差不多總能遇上一兩次。
雷洛這段時間吃生肉吃的是眼冒金星，看著那些魚兒，咽了半天口水，最後冒了極大風險，從怪物橫行的大裂隙中取了點火源回來。對如此瘋狂的行為，塞蕾娜卻是又驚又喜。隨後兩人配合默契，一個生火，一個警戒。靠著可憐巴巴壓在四面石頭下的暗火，享受了一頓焦糊糊的烤魚，差點沒把舌頭吞下肚去。
大小姐是生平第一次下廚，驚心動魄地烤完魚肉，趕緊弄熄火頭，唯恐成為夜幕下最顯眼的攻擊目標。等到魚肉進口，不禁眉花眼笑，吃得倒是比雷洛還要多些。雖然事後一直未提，但語氣神態中卻儘是滿滿的得意之色，顯然在為自己無師自通的廚藝驕傲。
雷洛當然不會自討沒趣，告訴這位同樣幾個月沒碰過熟食的大小姐，她的手藝連零分都打不上，最多只有負分。
一路走來，兩人之間早已從互相敵對互相仇視，發展為沉默寡言並肩前行，酷似一對背對背同床多年、早已對彼此失去任何興趣的老夫妻。有時候雷洛還沒張口，塞蕾娜便已經知道了他的想法，以及他需要什麼。就好比那隻裝著各類怪物「核心」的獸皮口袋，就是塞蕾娜不聲不響磨骨針、穿獸毛，縫好以後丟給雷洛當容器用的。
對於雷洛，女孩的評價仍然是「卑鄙如狗」，但後面也多加了四個字「堅忍如狼」。
有時候，塞蕾娜甚至懷疑在他的本能中，根本就沒有「軟弱」這個選項。面對漫漫長路中永無休止的搏殺，他從來不知疲倦，也不會畏懼。幾次遭遇怪物圍攻，塞蕾娜的感知示警都起到了極大作用，心控秘法也曾誘導怪物自相殘殺過，但真正的頂樑柱無疑是雷洛。他往那裡一站，背影自然而然就能帶給女孩安全感，就像永遠也不會倒下，永遠也不會後退！
此時此刻，塞蕾娜卻覺得，雷洛也不是那麼可靠。
女孩正捧著一個巨大慘白的角魔顱骨，充當盛水的水瓢，站在距離水潭不遠的小溝邊上，進行簡單而奢侈的淋浴。
「往後站一點！我在洗澡呢，想靠著感知佔便宜啊！小心我把你的腦子挖出來！」塞蕾娜拿出了最兇狠的口吻，儘管明知自己在對方的感知中不過是一具模糊的人體輪廓，但還是忍不住用骨瓢擋住了身體，站在那裡一時不知所措。
用感知力佔便宜，當然得挖腦子。不過用眼睛的話……
是不是什麼都不用挖了？
雷洛早已偏開頭，但視線卻仍然牢牢鎖定在女孩象牙般白皙光潔的軀體上。那濕漉漉的長發正從肩頭披散而下，遮擋著渾圓挺拔的雙峰。而下方，經過驟然收攏的腰部曲線，一雙微微發抖的玉臂和一隻天殺的骨瓢成為了最後的無情屏障。
「我看到赤城了，很近，我們沒有走錯方向。」雷洛淡淡說道。
他從未像現在這樣討厭角魔，它們的顱骨實在是太大了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