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我最親愛的艾露恩

致我最親愛的艾露恩

作者:皆燒MM

唯有在黑暗中,記憶才會開始工作。

這是魯達堡的春天,你絕對不能否定她的美。無論何時,無論你是否有設身處地想像自己所在的幻境的每一處細微畫面。想想看吧,在你的右手旁是一片剛剛睡醒的叢林,灰褐色的枝幹還是主色調,但那不妨礙綠色去點綴,而只要過上那麼一段日子,你就只能看見各式各樣的綠色了。你走上前去,踮起腳,凝視稚嫩的雛芽怯生生地從枝杈上鑽出半個頭,它匆忙的掃一眼,又一動都不敢動,怕是被追隨溫暖而來的飢腸轆轆的候鳥啄掉腦袋。想到這兒,我總會忍不住笑出來,可是我又得拚命忍住,在那個時代,就連能夠恣意玩鬧的孩童都會在最快時間內止住那可愛的笑容換上驚恐的愕然,我不知道這是在演戲或是真的有那麼迅速的轉變,但是,曾經有段時間,發自內心的笑容,是無價的,昂貴的,恍若奢侈品。

我自以為是個詩人,可是我太平庸了,我的經歷總是與周圍人不經相同,我想說的話他們都會說,不缺我這張不中聽的嘴。我沒有多少好運氣可以揮霍,可是我總能在幸運兒和倒楣蛋之間遊刃有餘,對於我毫無起伏的生活,我告誡自己要時刻感激。

我像個沒人要的流浪漢,把存活的根基扎在旅館里,我在這個房間里究竟呆了多久?若我是一棵老樹,現在我也能記得年年飛來的黑鳥是第幾次在我的肩臂上築巢。

我開始拚命把記憶從腦海中擠出來,讓它們發芽,長成樹葉。我把過去在白鴿谷的光陰碾成細砂,一撮一撮聚集在手心裡,輔以回憶自行美化用於固著,將僅存的現實作為骨架,也許這樣,就能告訴別人我想要留下的——夢境中無聲的歌者。

來自南方,那個無數人期待過的幻想鄉。

然而,我發現我想要述說的故事——既然沒人願意相信它是否真實——這個意味不明的故事,不知為何無法用語言來表達,它抵抗我去描述,它在抵抗語言的權威,我不能開口,它不能被說出來。語言是多麼無力,即使那些字母拼和在一起看起來多麼權威,也無以將這虛幻束縛,沒有實體,兩者都是。可也正是它們,能讓不存在的虛無之物被人們所知曉。

「時鐘倒轉方向回撥數十萬次。」

吉爾突然想起他們分開的那個晚上。

七點,一陣夜鶯的咕啾聲之後,他們按照事先的約定在石榴樹下碰面了。滿天繁星一如艾露恩的眼眸,其中閃爍著喜悅、緊張與激動,纖長的睫毛因未知的恐懼和忐忑而輕輕顫動。他的月亮來到了他的身邊,瞬間點亮了吉爾低落愁郁的心情,也驅散了他心中的最後一絲不安。

「走吧,我給車軸上滿了油,我們後天就能到瑞博萊特,下周就能獲得自由。」

吉爾一邊說著一邊拉起了艾露恩的手,他的聲線因興奮而出現了顫抖。一切都太順利了,是的,到目前為止都太順利了,只要在被發覺之前溜掉,等待他們就將是沒有門第束縛,沒有難熬思念,沒有重重阻礙的自由生活了。

在白鴿谷的時候,吉爾曾經聽二世提過一種蝴蝶。一天下午,吉爾和管家剛從城裡回來,二世就抱著一本書興沖沖地跑來,在他把褡褳從馬車上拿下來時指著其中一頁給自己看:「看,吉爾,是伊莎貝拉啊!」

伊莎……貝拉?那是什麼?一個女孩名?

吉爾漫不經心地瞟了一眼,闖進眼角的卻是一張蝴蝶的素描圖。精美的圖紋鋪展在巨大的雙翅上,叫人移不開視線,難以想象它要是會動的實體該有多麼奪人眼球。

「這可是卡拉迪亞最珍貴、最漂亮的蝴蝶啊,」二世沉浸在自己的新發現里,「傳說中,只要見到「伊莎貝拉」,向她許願,她便會將願望帶上天堂,令其美夢成真!」

把自己的願望寄托在一隻蝴蝶身上嗎?

當時吉爾對二世的話並沒有過多在意,只把它當做是童話編織的一個夢,用來幫助失意的人們尋得心理安慰。而自己早就不需要這種東西了。

但是現在,在實實在在地握著艾露恩手的現在,吉爾感覺自己就像捕獲了伊莎貝拉的幸運兒,心中充滿了難以言狀的激動。

「走吧!」

艾露恩還沒來得及回應,他們身後的房子突然沸騰了起來。跑動聲,喧鬧聲響成一片,即刻打破了夜的寧靜,也狠狠地刺進了吉爾心裡,如同一大塊冰凌被揉進了內臟,帶來徹骨的冰涼。

被發現了?!

提著棍子的僕人們紛紛跑出了宅邸,後面跟著哈爾和一臉悲傷無奈的管家。他們很快就叫嚷著衝上來包圍了企圖私奔的倆人,火光閃爍,人聲嘈雜,腳步紛沓。吉爾下意識地把艾露恩拉到身後,滿是汗水的手心能夠感受到她不可遏制的顫抖。

【我們將在透明的彼得堡死去】

「艾露恩,你要幹什麼!」

「小姐……」

【普洛塞耳庇娜*在此把我們統治】

「哈爾大人,這小子我記得是白鴿谷領主的一個僕人。」

「白鴿谷嗎……把小姐先帶回去。」

一個僕人過來要把艾露恩從吉爾的手裡帶走,一拉發現完全拉不動。

吉爾,就像懷著什麼最大的執念一樣,死死的抱緊懷中的艾露恩。力氣大的好像要把她揉進自己的身體里去,如果能就這樣不分開那該有多好。徒勞抗爭的吉爾只能在懷中人的耳邊一遍遍地低語:

艾露恩、艾露恩、艾露恩、艾露恩……

【我們在每聲嘆息中吞食著死亡的空氣】

「把小姐帶回去。」哈爾再次命令道。

僕人們走上來,幾個抓住吉爾的肩膀,死死的按住他,一個去掰開他的手。

他們糾纏了很久,僕人們粗魯的打罵著。

「你這個低下的賤仆!」

「鬆手!!」

「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雜種!」

一個僕人抬起腳,狠狠的踩在了吉爾的背上,他帶著輕蔑的眼神,捻了捻腳。

吉爾哼了一聲,艾露恩被拽出了大半個身子。

吉爾的一隻手還是死死的拽著艾露恩的手。

吉爾現在什麼都看不見,什麼都聽不見。

他只能看見近在咫尺的艾露恩,她也用盡全力回握自己的手,皺著眉頭,帶著淚痕,那麼悲傷。

【每個小時對我們都是死期】

距離在一點一點拉開。

吵罵聲,踢打聲,那麼擁擠的在這個空間里推推搡搡,似乎要爆裂開來。

艾露恩的手在吉爾的手中被一點一點的抽離。

最後只剩下指尖。

讓我再看她一會兒,再拉著她一會,此後我離開了,還會不會有人這樣愛著她照顧她。

【大海女神,威嚴的雅典娜】

吉爾不知哪裡來的力氣,突然掙脫開來,他一把揮開身邊的眾人,再一次把艾露恩抱在懷裡。然後,像是突然觸動了什麼開關一樣,吉爾開始哭泣了。

他低著頭,指節發白,他的肩膀劇烈抖動著,眼淚一滴一滴的流在艾露恩的臉上,他們的淚水混合在了一起,分不清是誰的。

他哭的那麼用力,那麼劇烈,但是可怕的是,他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請摘掉你強大的石盔】

哈爾明顯露出了不耐煩的神情,他示意身邊的一個僕人過去把他們分開,卻被管家搶先了一步。

管家慢慢的走到了吉爾身邊,他的手輕輕抹去了艾露恩臉上的淚水。

那麼燙,要燒掉一切靠近的生物的眼淚。

「吉爾,我要把小姐帶走了。」

管家大聲的說。

「吉爾,在今天這個夜晚,你意圖拐走我們的艾露恩小姐——」管家輕輕眨了眨眼睛,「身為小姐的貼身管家,我向萬能的神靈發誓,我會如同往常一樣盡心儘力地照顧小姐,保證她不再遭受類似的事件,在她成婚後也一樣,直到她認為滿意為止。」

管家說完這些,微微喘了口氣,他似乎也筋疲力盡了一樣。

他低下頭,對著吉爾的耳朵。

「吉爾,可以了,放手吧。」

【我們將在透明的彼得堡死去】

吉爾的臉隱藏在陰影中,誰也不知道他現在是什麼表情,過了半晌,吉爾鬆開了手。

另一個僕人過來抱走了艾露恩,僕人們一擁而上把他摁在地上。

雨點般的腳踢和棍棒落在吉爾並不厚實的背脊上,在意識漸漸消失之前他隱約能聽見艾露恩的尖叫聲和哈爾下的最後一道命令:「把他的腿給我廢了。」

我就一直在茫茫月色中追逐那隻垂死的蝴蝶。

然而不論它落在誰的指尖,誰都會在我面前將它捏個粉碎。

你們都騙我。

艾露恩已經被強制帶走,可是依舊不情願地偏過頭望著吉爾,不知從何處霑染純藍色的眸子里有潮水往複回鏇,嘴唇輕輕翕動了幾下,又像是無意識地喃喃自語。但最終並沒有任何聲音脫出——沒有再見的告別。

不說再見,就不能算是告別,吉爾就沒有離開。

如果永遠不說再見,就是永遠不會分開的意思吧。

【這裡你不是主宰,而是普洛塞耳庇娜】

然後又有些絕望地扯開嘴角,笑得無所畏懼。

他很想告訴艾露恩他的傷沒有她想象的那麼嚴重,他還可以在旅館里閑逛,陪旅館老闆的孩子打雪仗,陪他們瘋鬧。他甚至可以丟掉拐杖沿著走廊踏步。「這有什麽難的?我怎麼會做不到呢。」他說。他否認官方給予的殘廢認證,而且一直試圖讓別人也這樣認為。

就算我已經不能像健全的人一樣奔跑,我也不會成為任何人的累贅。

他在床鋪上鋪開一張白紙,握著那桿筆尖磨得相當厲害的羽毛筆書寫下冗長的詞句。

他刷刷地寫著,寫啊寫啊,直到整張紙上都填滿了墨水整齊的塗鴉。後來,當他停下筆想要通讀那些難以啟齒的話語時,他卻發現他不能認出這些詞來,仿拂那些他的確可以理解的詞似乎並沒有正確地說出他所希望吐露的東西。他壓著嗓子,從喉嚨深處擠出一點咕嚕的吞咽聲,沒能流利地發出音節。隨後,他走出卧鋪的房間去準備茶炊。

白鴿谷是藍色的白色的紫色的黑色的,她不在這裡。蘇諾是紅色的。投射於眼中的景象不復存在,它屬於過去。天空有土壤的味道,天空是白色的,大地是白色的。天空像土地一樣。時間變成牛奶般的液體從他的指縫中流過去,他呼吸過期的空氣,過濾出來的殘渣和雜質重重落在地上。這個世界就像百年之前,魯達堡是嫩黃色的粉紅色的淺青色的,帕拉汶是白顏色的。她也不在那兒。天空和大地不再分開,一片白色。

他從夢中醒來。他在床和三角桌之間來回地走。他停頓。他繼續走。他在椅子和窗戶之間來回地走。他坐下。他站起。他透過窗戶向外看。他躺下。他閉上眼睛。他睜開眼睛。他在床和三角桌之間來回地走。

他找到一頁新的白紙,他把它鋪在面前的床鋪上,將羽毛筆蘸進墨水瓶的黑暗裡,用他的筆試圖寫下單詞。

他最後在信封上書寫:致我最親愛的艾露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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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那邊的領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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