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乘龍快婿

陳陽天天下午五點半準時來報到，一來就永芳長永芳短說說笑笑。永芳雖一直淡淡的不藍不綠，高飛一肚子氣無處可發——永芳的阿媽丁姨眉開眼笑，招呼他吃蘋果吃貢梨桔吃沙糖桔，二十五塊錢一斤的加州紅提子也洗好送到他面前。

丁姨有自己的打算。永芳已經虛歲二十八，同齡的女孩子哪一個不是生兒育女了？從十八歲高中畢業開始，多少人上門提親，不是她自誇，永芳生得人模人樣的，進了誰家的大門都是為他們家增光。永芳卻永遠是淡淡的，不急，做售貨員、到工廠里做電扇、做手套、幫人家野雞中專學校招生、賣快餐、賣成衣、賣電影票，哪一份工作都不長，不住地換，問她原因，也不說，問多了也就一句「我不喜歡」。這個女兒她得罪不起的，往後還要指望着養老，只好說：「都不喜歡，那來幫阿媽賣水果吧。」也就隨口說說，永芳還真來了，一賣就是六年，熟門熟路的，客人不多時候還一個人守着，叫她在家多休息，一片孝心——這個女兒話不多，倒是個實心人，對她，一直恭恭敬敬的，沒有頂撞過一句，手頭上有什麼活計都搶著做了。

就是不肯嫁，來買水果的多，順便看上了她的也有，提親，一概回絕，前幾年說還小，後來說等等，最近兩年乾脆說要陪着阿媽，一副心思要當自梳女了。丁姨不是沒有在家發過火：「我是老了，還沒有老到吃不了飯的地步，你不早點找個人，等三十四十皮皺骨酸了鬼要你？你一表人才，眉是眉，眼是眼，誰見着了不誇你兩句？偏偏作踐自己，就是有什麼瓜葛也二十年了，你就不能忘了？女人，始終要找個男人過一世的，這世間男人多的是，你就放長雙眼，慢慢挑，挑到不像你死鬼阿爸那樣的再嫁就是！我養你大，不是為了你守我一輩子的，我死了有你幫我送終，你死了誰幫你送終？等蟻爬蛆生啊！」

不管她怎麼說，永芳就是不鬆口，牛不喝水怎麼按得牛頭低？她又不是永芳親媽，到底隔了一層肚皮就不好說話，也只能嘆嘆氣，背地裏跟自己的姐妹們抱怨幾句。拖着拖着，一轉眼永芳都二十八了，眼看過了年就二十九，她長吁短嘆，還悄悄去算過命求過簽拜過神，也讓永芳在房間里擺過桃花、戴過水晶、喝過神符水。可是，永芳就是不開竅，平日說說笑笑，一談到嫁人就臉似寒冰了。

她不是不知道永芳的心事，偏偏裝作不知道，一個女人不嫁出去，老了病了就是喝口水都沒有個遞碗的，就是死了也孤零零的野鬼，怎麼也要逼着永芳嫁出去了。沒想到瞌睡遇上暖枕頭，來了陳陽，看看，好眉好貌，脾氣又溫和，未開口就是笑，說起話來一套一套的，還是老師，光榮著呢，這樣的女婿就是打着燈籠也找不到，居然自動送上門來了，錯過了這個村，哪裏還有這個店？於是一味地貼著陳陽的臉子，陳陽一說喜歡沿江路勝記的芋頭蒸餃，第二天五點前立刻叫永芳買了兩盒；陳陽一說最近講課多喉嚨有些沙啞，立刻下本錢買了雪蛤燉了據說最潤的雪蛤木瓜湯，怕保溫盒味道不好，用小燉盅盛了再裝在保溫盒裏，就是親生兒子也沒有這樣恭敬。

永芳又氣又惱，偏偏又說不得。難道自己就嫁不掉了？這樣喬張做樣，看在陳陽眼裏，分明就是倒貼，生怕自己嫁不掉拚命往外推銷。別說陳陽會覺得自己掉價，連旁人也看不下去了，高飛時不時冷嘲熱諷一下，她心裏的火騰騰往上升，就是陳陽過來與她說話，十句也不過搭四五句，臉上不曾笑過一點。

丁姨嫌她過於冷淡，自己雖然說好說歹，男女之間的事情又不好自己直接給他們點破了，只好每日笑嘻嘻地與陳陽周旋。她幾個熟客每日過來看到陳陽坐在一邊美滋滋吃餃子喝湯，不由多看幾眼，慢慢自然也看出了陳陽的心思，不斷恭喜丁姨。丁姨口中雖說「八字沒有一撇」，嘴角眼尾的笑意藏也藏不住。「這杯喜酒十成十很快可以喝了，到時別忘了我老五。」老五說着，順手拿過一隻貢梨，也不擦擦洗洗，直接放嘴裏咬起來，咔嚓咔嚓的：「嗯嗯，這梨爽脆，甜。」今早難得陽光燦爛，老五一身紅通通的裙子，黑絲襪，黑色高跟鞋，鞋跟細細的跟釘子一樣。

老五五十多歲，已經退休了，丈夫前兩年去世，兒女在外，孫子孫女也不在身旁，逍遙得很，一天到晚除了買買菜做做飯就是東遊西逛，早上公園跳跳舞，晚上廣場跳跳舞，據說與市府一個退休的老頭何樂和打得火熱。「兩人都明鋪暗蓋了，就差一張大紅帖子。可惜，何樂和老婆一時半刻還死不了。」陳姨曾悄悄對丁姨說，丁姨微微一笑，不說好也不說歹。陳姨也是她的熟客，兒孫滿堂，手中大把大把的錢隨便用，最愛敬神禮佛，初一十五都來買幾十塊錢的水果去上香的，她就一樁心事，小女兒何燕飛重點大學畢業快半年了，高不成低不就的，還是沒有找到工作，又不肯回來這小城。拜得神多自有神庇佑，她最虔誠了。

丁姨看着老五大口大口的吃梨，不由又想起了陳姨的說話，也就一道煙的晃過心頭，笑起來：「老五，承你貴言，真有那一日，大紅帖子少不了你的，記得備好紅包就是。」

「哈哈，紅包嘛隨時準備，就等著吃你那一餐啊。我走了，姐妹們還等着我呢。唉，那個老人妖這幾周一直纏着我們，煩，推也不好意思推。」老五隨手又從攤位上拿了一捧沙糖桔，轉身扭著腰走了。

「媽，這個老五你何苦應酬她？手裏大把錢，從來沒有在我們攤位漏過一分，每次都是白吃白喝，就懂得佔便宜。」永芳剛好送飯過來。她一向對老五沒有好臉色。

丁姨笑咪咪地說：「她等著喝喜酒呢，說紅包都準備好了。」

「媽——」永芳又羞又惱，不由拉長了聲音。

「好好好，不說這一回事。今天吃什麼？玉米排骨湯？不是甜玉米？燉湯，還是甜玉米好喝，就算貴一些也值得，甜到心裏。排骨是在阿貴那裏買的吧，不是？是那個女人？嗯嗯，下次不用你買菜了，還是我自己來吧，熟人好買賣。呵呵，你這孩子，熟人最好賣高價。人家又不是我們，我們靠的是薄利多銷，人家是真材實料，真要吃了外省豬，那種臊味受不了。今天拿的水果一般，那個盧老闆真壞，叫他送兩箱提子過來，好好幫我挑，送過來打開一看，倒有一斤多脫粒的，真是的，下一次不叫他，叫阿峰就好。老五就是好笑，一天到晚去跳舞，全身骨頭不怕散掉。她剛才又跟我說那個老人妖，真是的，都六十歲的人了，還描眉畫眼穿女人衣服，扭扭捏捏的，據說還想去變性，男人變女人，你說好笑不好笑？」

永芳沒有怎麼搭話。阿媽真的老了，一天到晚嘮嘮叨叨的，常說些有的沒的，說着說着都不知道哪裏去了。她靜靜看着丁姨打開保溫飯盒蓋子，拿出上面一層的菜，拿出中層的飯，都放在一旁，端起飯盒，喝了一口裏面的湯，然後很滿足地長長「唉」了一聲。

「你啊，嫁了陳陽就是老師……夫人，以後不用跟着阿媽擺水果，他養你就是，哈哈。要不自己找份體面的工作也好，不用跟着阿媽坐街邊。」丁姨笑道。

「阿媽，你說什麼呢。」永芳臉都紅了。丁姨笑得更響亮，連高飛也朝這邊探頭探腦了，隔壁攤的大腳與大腳老婆也轉頭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