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新天地

「進原，進原，起床了，日頭曬屁股了！」

外婆的聲音驚醒了我，我揉揉眼睛，坐在高高的床沿上。外婆一身藍布衫，彎下腰笑咪咪地看著我：「還不起來？鳳麗可把雞蛋粥都喝光了。」

洗臉、洗手，外婆還教我用小小的牙刷、口盅刷牙，滿口白泡泡，吐掉，嘴裡涼津津的，又有點薄荷麻麻的爽口味道。

舅舅、舅媽呢？我一邊跟著外婆在房間前面的通道走，一邊問。外婆家是很久很久以前建的老房子，一律半人高的石頭壘牆，一塊塊整整齊齊的，上面才是青磚，大梁橫在房頂粗過人腰。一間間房也特別寬敞，雖是泥地，上百年踏下來比磚頭還硬了。

「早出去幹活了，地多，一年到頭忙不完的。你小心，別踢著罈子。」外婆說著，拉著我的手慢慢走。

他們家的房子與我們家不同，天井建在院子里，每個房間面前連成一條長長的通道，沿牆壁擺著一排排的雞籠、四隻耳朵的鹹菜罈子，也不黑暗，牆上開了好多窗子。通道還比較寬，根本踢不到罈子。走了好一會兒才到廚房。廚房比我們家兩個房間還要大的，放著大大的桌椅，小妹已經坐在桌前喝粥了。

一縷油香味鑽入我的耳朵，我趕緊跑過去。

外婆過來，遞給我一把大湯匙：「吃吧。」一個大海碗里，滿滿一碗雞蛋粥，黃白色的雞蛋沫兒漂著，伴著青白色的蔥花、淡黃色的油花，香極了。「都是我的嗎？」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們家的雞蛋一般都是攢起來賣錢，偶爾來客人了又沒有買到肉，不捨得殺雞，就煎雞蛋餅、蒸雞蛋羹或者煮雞蛋湯，哪個孩子生日了給煮個雞蛋或者弄個荷包蛋，那就是高級享受了。之前四狗說在外婆家天天喝雞蛋粥，喝到厭了，我還不大相信，而現在，一碗香噴噴的雞蛋粥就擺在面前。雖然蔥花沒有阿媽切得那麼細碎，可花生油下得足，把人的魂都能鉤跑了。

「哈哈，就是你的，一人一碗，喝吧，以後早晚都給你們喝雞蛋粥，喝到好像……呸，我怎麼又提那個沒福氣的夭死鬼的了！你們好好吃，哈哈，吃完到處逛逛，外婆村裡好玩的地方多著呢，好吃的也多著呢。你昨晚什麼都沒有吃就睡著了，肚子肯定扁扁的，哈哈。」外婆坐在旁邊，「鳳麗，你也慢慢吃。」

小妹沒有出聲，喝著雞蛋粥。我也管不上她，自己端起碗，也不用湯匙，呼嚕呼嚕敞開肚皮就喝，一下子就喝了半碗。

「嘻嘻，嘻嘻！」門口傳來笑聲。

我扭頭看去，一個黑乎乎的男孩子朝著我笑，旁邊擠著兩個同樣笑咪咪的女孩子，年齡要更小一些，一個圓臉，一個長臉。「笑什麼笑？沒規矩，進來，世良，這是你表弟進原，以後叫阿原就好。朗瑛、朗琪，進來，叫阿原哥。」外婆說著，招招手。

黑乎乎的世良先走進來：「哈哈，又喝雞蛋粥！」兩個女孩子閃閃縮縮的，你推我，我推你，不停吃吃地笑。「雞蛋粥，現在叫你們喝你們也不喜歡喝呢！自小到大，吃了我多少雞蛋！」外婆作勢要打世良的手，世良貓著腰，跳到了一旁。「阿原哥，昨晚你睡得可真死啊！跟你說話都不理！」長臉的看起來稍大一些，「你沒有洗澡就睡了，還是阿婆拿毛巾給你擦腳的。」「朗瑛，你說這些幹嗎呢。」外婆說，「等等你們帶阿原與鳳麗到處玩，小心不要掉水裡，去玩水我打斷你們的腿！世良，不準再拔公雞毛去做毽子，再拔我就拔光你的頭髮！」世良哥在一旁嘿嘿地笑。「阿婆，是我叫阿良哥拔的，我要做毽子。」另外一個女孩子朗琪仰頭說。外婆板著臉說：「誰都不許拔，別人的公雞可都沒有我們家的公雞漂亮！」

將雞蛋粥全部倒進肚子里，我跟在他們身後走出外婆家，到處閑逛，小妹也不聲不響地跟在後面。回頭看她，她一臉驚慌地低頭，等我們走開幾步，她又跟上。「鳳麗，來，我們去玩水！」世良叫道，跑回去拉小妹的手，也不顧小妹閃躲，將她拉得跌跌撞撞的。我想過去掰掉他的手，看他臉上笑嘻嘻的，只好緊緊跟著他們。

世良是大舅志國與大舅媽蓮英的孩子，上頭有個在上學的哥哥世賢，下頭就是妹妹朗琪。朗瑛則是二舅志民與二舅媽蓮珍的女兒，據說二舅媽肚子很滿了，就快生了，算命先生都說，她要生的是個兒子，外公與外婆都很高興的。小舅志堅沒有孩子，因為小舅媽還在他丈母娘那裡（世良說的）。

一路上不斷有人問世良他們我與小妹是誰，世良一說，他們總過來摸摸我的頭：「是志英的孩子啊，哈哈！少見呢，長得真夠醒目聰明的。」難得聽到有人誇我醒目聰明，在我們村人家都是叫我傻仔的，我禁不住滿嘴角的笑，跟著世良叫他們三伯、四公、三嬸什麼的。

「阿原啊，鳳麗啊，有空來我家吃木薯。就在你外婆家對面呢。」

「阿原啊，鳳麗啊，有空來我家玩，我的孫子孫女和你們差不多大呢，玩具多。」

「阿原，我家就是村尾的小鋪，你有空來啊，我給你化皮欖黃金李吃。」

一聽說我是志英的孩子，每一個人都對我特別熱情，有些還從口袋裡扒拉老半天，掏出幾顆水果硬糖塞進我手裡，有個老婆婆還掏出個皺巴巴的紙包。「哈哈，姑姑的孩子就是受歡迎！」世良笑著說。我打開紙包，是三顆話梅，嘴裡一下子酸酸的涌滿了口水。「阿原，你，鳳麗，朗琪，一人一顆。」世良分配著。

我將一顆遞給小妹，她伸手接過了，放入口中。我遞了一顆給朗琪，還有一顆本來想遞給朗瑛的，想了想，我轉過身去，偷偷將它包在紙中，藏進了褲袋。「給！」我給他們水果糖。大家口中含著水果糖，說說笑笑繼續走。

如果說我們村是地少人多，外婆村則剛好啊相反，是地多人少，全村還不到三百人，竹林、樹林、果園、池塘處處可見。往前面望去，好大一片田地，花花綠綠的人躲在田地里，像小小的螞蟻。阿媽以前常常嘆息，我們村分田地，不論大人小孩，每人四分田六分地（包括河邊的種甘蔗的沙地），田經常淹地經常旱的，而外婆村子里每人三畝田（自留地還不包含在內），都是一等一的良田，用手指碾得出油的黑土地，種出的花生、番薯、木薯都比我們村的大一半多。

「你看看，好玩吧，皇帝的龍椅都沒有這個自在。」世良說著，朝著池塘邊的幾棵大榕樹抬抬下巴。有幾根枝杈剛好交織在一起，斜斜掠到水面。「阿良哥，阿婆說不能玩水啦。」朗琪叫著，拉他的手。

世良手一撥，揮掉她的手，猴子似的噔噔竄到樹上，叉開兩條腿，一溜，滑到枝杈那裡，手抓住兩旁的樹枝，腳一動，樹枝一壓一壓的動彈起來，他的腿都浸到水裡去了：「好玩吧，哈哈！」他笑著，滿臉得意。

「小心阿婆打你！」朗瑛叫道。

「阿良哥，快上來，快上來，別掉水裡了！」朗琪也叫。小妹沒出聲，但也盯著世良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