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阿爾法（上）

城市人行傳送帶真是個方便的工具，總共分十檔速度從10公里每小時一直到100公里每小時。當然不可能讓人自己在不同速率的傳送帶之間切換，否則就會看見路上滿是猿猴樣跳來跳去的人，滑稽不說也頗為危險。

傳送帶邊上通常每隔50米就有移動座椅呼叫器，只需要設好行進路線，就會自動呼叫一個移動座椅靠在路邊把你送去目的地。座椅看上去像以前摩天輪上那種橢圓形的小房間，可以並排坐兩個人，空間倒很是富裕，蛋形房間的正中下方有一個巴掌大的圓形金屬盤，這就是與傳送帶連接的關鍵部位。每檔傳送帶並沒有像房間那麼寬，相反僅僅比金屬盤的直徑寬一點點。我總是想這麼細的傳送帶緊靠在一起，這麼大的移動座椅究竟怎麼控制互相不會碰撞呢？好在這個問題不是我擔心就一定會發生的。整個城市的傳送系統都由交通中心的總控制電腦自動調配。每個蛋的移動速度，相互間隔，切檔時間都經過預先演算。根本不存在撞車問題。

我和晶叫了一個移動座椅過來。很人性的是，包圍座椅的材質是可調色玻璃，我可不喜歡把自己關在一個陰暗的空間里。陽光從基地的穹頂天窗再透過幾層玻璃下來照射在坐著的我們身上仍舊能給人暖洋洋的感覺。看著座椅離開花園平台，傳送帶一下子進入懸空狀態，好像過山車一般從基地的半空中穿過。整個基地就好像一座環形火山口，四周是各種生活區、生產區、工業區、商業區。而中間鏤空的部分則布滿了穿梭交織的傳送帶。有些直穿對面沒有分支，有些融匯貫通相互交錯。不過即便如此陽光依舊能照射到基地的最下層，這得益於美妙的折射控制系統。雖然我感覺沒什麼必要費那麼大勁把陽光送去倉庫區，但整個基地亮堂堂的感覺卻一點也不壞。

我們家在C區中段，是個還算靜謐的居住區，雖然B區的商業活動總是會把人來人往的嘈雜聲保持到很晚，很幸運的是，我們樓上的B區似乎比較安靜。就我自己而言我進基地這麼多年，也沒去過離家那麼近的地方几次，就連印象也都很淡薄。雖然人們之間早已沒了以往的競爭或攀比的意識，但商業區的繁榮得益於消費與適當的娛樂刺激仍舊是保證人們能充滿活力繼續努力生活與勞動的關鍵。即使到了這種時候，人仍舊沒有逃出被金錢困擾的束縛：即使你不勞動也不至於吃不飽穿不暖，但想在剩餘的時間裡活得更滋潤，就必須的為集體付出自己的價值。

推開家門，看見小宸的房間一片亂糟糟，也不知道這孩子又在想些什麼。雖然已經快30了，但卻一點也沒有成人的樣子。不過可別誤會，她出生於災前，比起那些沒有經歷過災變的孩子，還是多了一份哀愁與沉穩。只是我們這些老古董總是喜歡以舊曆計算年齡，這樣至少可以讓我們顯得更年輕一些。

「這孩子怎麼又搞的家裡雞飛狗跳的？」

「呵呵，沒事沒事。她不這樣你還反而會擔心吧。」我安慰著晶「等回來有時間，我來收拾下吧。如果沒有就隨它去了，反正基本也不可能再回來住了吧。」

「是啊，希望她別出什麼事。」晶拿起餐桌上被啃了一半的麵包，瞅了下，又放回去了。「哎呀，人好懶啊。南，你去收拾吧，我不想動了。」

「呵呵，你好久沒這樣撒嬌了呢。好吧，滿足你一回吧。」我走進裡屋，把衣櫃里保暖的衣服拿了幾件出來鋪在床上，思索著究竟帶哪些去。正在我猶豫的時候，晶不甘寂寞得走了進來

「你又在猶豫啥啊，怎麼拿這麼難看的衣服啊，我不喜歡。」晶的老脾氣又犯了「我要紫色的，不，還是紅色好看些。」

「。。。。。。，豬頭，趕緊決定吧。跑到外面去連只鳥都不一定能見著，誰看你穿啥顏色啦。」

「我不管，不是有你看我么？」晶斜側過頭來瞄我的表情。

「呵呵，也是哦。」我看著晶的樣子突然有些感動，自幼就被她深深迷住，到現在我們已入蒼暮之年，她的心卻一點也沒有老去。我暗自想著，這輩子能找到她真好。

「哎，我說，你別傻楞在哪裡啊。我在整理衣服了，你怎麼也去準備點別的啊。你以為外面能有旅館住，麵包賣啊。快去快去，移動居所，吃的喝的都去準備起來，萬一不夠還得去超市買些。」

「哦！好的，我知道。我馬上就去。」我收回發散出去的沉浸在回憶中的心神，趕緊出了卧室去整理其他旅居用品。

片刻之後。

「都整理好了么？」

「嗯，衣服、吃的、喝的、洗漱、生活用品都齊啦。」晶在哪裡看著客廳里一堆東西掰著手指盤算著。

「那我們出發吧。我說，我們上次出基地野營是什麼時候啊？」我略帶壞意的笑著問她。

「都過了快5年吧。」她好像一點也沒有發覺我問這個問題的含義所在。

「哦，5年了啊。會很寂寞么？」我假裝望著天，其實我們家的天花板完全沒有天窗的樣子，只有個白突突的吊燈。

「你個死鬼，就會想那些事。」她好像突然反應過來，紅著臉捶著我「都這麼大年紀了，還想啊。」

「到死都想。再者說了，現代生命科技賦予我們的可不是乾癟的生命延續，而是提升身體的活性。只要我們精神面貌足夠好，就能保持更持久的壯年狀態。」我很厚臉的發表著我的言論，雖然就目前的科技而言這並不荒謬。

「好，好，好。回頭再說吧，我的大金剛。現在趕緊出發。」

「是！收到命令，司令官。」我調皮的敬了個禮，然後趕緊把地上的東西都背了起來。材料科學可真是門好學問，雖然看著東西體積不小，尤其還有個移動居所背在身上，卻一點也感覺不出很重。

走出家門不遠就是一個移動座椅呼叫站，但這次我們兩不能坐一個移動座椅了。否則身後這堆行李可就成了大問題了。暫別之後，我先把她送上移動座椅，然後自己又叫了一個，把移動居所費勁地塞進那個小門之後，我蜷縮進那一點點小空間里，雖然陽光被遮去了大部分，但我依舊感覺很舒適。

小時候就喜歡在被子堆里用被子枕頭搭堡壘，越是狹小的空間越是能給予我更多的安全感。記得暗戀那會有一段時間精神幾乎被晶折磨得崩潰時，我把自己整夜整夜的縮在書桌下面，還用椅子把通往外面的路全擋住。現在回想起來都覺得真的很好笑，但那時心裡卻很舒服。移動座椅裡面僅剩的小空間，給予我足夠的安全感，讓我從花園下來后一直高速跳動的心稍微平靜了一些。窗外不斷穿梭而過一個又一個蛋，我感慨著：終於要走了么。

機庫在F區，就是倉庫區上面一層，「蛋房」有些路段就跟自由落體一般，弄得我有點反胃。因為基地內部幾乎不需要用到任何交通設施，所以即便是飛行器，氣浮車都可以免費隨意使用，也很少來人問津，不過機庫的衛生卻沒有因此而懈怠。下了移動座椅，我又一次跟我那堆行李搏鬥了一番。總算是順利的從蛋倉里把東西都拿了出來。晶已經不在傳送帶旁了，我很奇怪她居然也會在這種地方單獨行動，她並非一個膽子很大而衝動的女人。

奇怪歸奇怪，我卻不擔心她會出什麼事情。一來人肯定還在基地，二來她應該比我會照顧自己許多，這就是為什麼這麼多年來我一直覺得她給予我一份真正的心靈空間，把我放在裡面，提供我安全。男人並非一直堅強，只是脆弱的一面很少有人能看見而已。

不遠的地方有個庫房門半開著，看樣子應該是那裡。我提起行李慢慢蹭過去。

走進后才發現，這個庫房還真是龐大，門大概有10米高，8米寬。半開的庫門雖然有液壓助力裝置，推上去的感覺依舊很重。我一手推著大門，一手拖著裝滿了各式各樣東西的行李走了進去。

「哇！」一個人影從門口猛得跳了出來。

我差點沒被嚇趴下，等我定了定神仔細一看，一個梳著調皮的辮子，上面夾著個紅色髮夾，穿著一身草綠色的與暖和機庫一點也不搭調的防風衝鋒衣女孩映入眼帘。

「你想嚇死你爸爸啊。」我沒好氣的說著「你怎麼跑這裡來了？」

「哼，你們別想甩了我，兩人出去私奔。我早上就感覺你們行動鬼鬼祟祟的，所以跟蹤你們來著，結果偷聽到你們的那些行動計劃，就先趕來了。這破機庫把我找的滿頭是汗，你瞧瞧我裡面衣服都濕透了。」說著說著她就拉開領口讓我往裡瞅。

「去去去，斯文點。又不是在家裡。你姨呢？你見著她了么？」

她朝身後呶呶嘴：「在那邊跟帥哥談心呢，醋了吧。」她用一束狡黠的眼神盯著我。

「藍頭髮的？」

「嗯，你怎麼知道？」似乎她有些失望。

「那是伊勢原伯父推薦的隨同人員，唉~美妙的旅行就被你們兩個給攪和了。好了，你趕緊幫我提點東西。」

「哦，這些都是啥啊？」她倒不急著幫我拿，反而先一個個包翻翻開，巡視起來。

「哇塞，移動居所！我早就想住住看了。爸爸我現在就想拆開看看。」她一臉無辜的樣子瞪大著眼睛望著我。

「哦？那我幫你在這搭起來，你就住這吧。等我們回來？」

「啊！不要！我要跟去。」

「那還跟我磨煩什麼，還不抓緊時間。我們得快去快回。」

「哦」見我不反對她跟去，她倒是很開心的幫我拿了東西就往機庫深處跑去。

機庫不算很深，但燈光卻不是很足。看著小宸朝著不遠處的陰影里的兩個人影跑去，我也趕緊走了過去。

「哦，原來這東西是這麼用的啊。」

「什麼好東西啊？」小宸喳喳呼呼的老遠就叫了起來。「鳴，你要給我再講一遍！」

看來他們兩已經先自我介紹過了，我不禁笑笑。小宸從小就樂觀開朗，雖然很多事情並不去參與，但非常喜歡觀察和欣賞，在朋友間也很種吸引大家凝聚在一起的魅力，或許只是我這個當父親的只能看到她的好而已，但她確實具有相當的領導才能。

「已經在學怎麼開阿爾法了？」我隨聲附和著問了一句。

「沒有，一鳴在給我講解這些登山裝備還有極地裝備的用法。南，這繩子真神奇啊，怎麼能縮到這麼小哦。我也要買一卷。」晶舉著一個像手電筒一樣的管子，不過比起手電筒多了一個把。看上去可以很好抓握住的樣子。

「你們還以為你們就是在基地邊上的野營區過家家啊。你們的目的地可是冰封大地的中心。就你們現在帶的東西，估計還沒走到目的地就玩完了。」一鳴有點沒好氣的樣子。

「你怎麼這麼跟我爸說話的！趕緊道歉！」小宸有些激動的虎著臉質問著一鳴。

我看著氣氛有些尷尬，趕緊圓個場「好了好了，我們確實缺乏外出作業的經驗，還好有你幫個忙。晶你帶著小宸先去把東西整理下。」

「不行，一定要道歉的。」小宸確實有她媽的脾氣，對這種事情很是在意。

「好，好，我錯了。」

「真厲害啊，我們家小宸就這麼一會功夫就能制服連伊勢原都壓不住的一鳴啊。」我暗自嘀咕著。

「一鳴，阿爾法在哪裡呢？這下面看著空蕩蕩的啊。」

一鳴舉起一根手指向上指了指。

我順著他的手指抬起頭，一個巨大的晶藍色的橢圓形物體出現在我面前，下面有個懸挂的房間有個門開著，裡面橘紅色的燈給人一種暖和的安全感，從門延伸至地面有副懸梯，由於燈光不是很足，不仔細看很難發現。

「怎麼長得跟個充氣飛艇似的，這速度能快么？」

「你看錯了，雖然從正下方看，是有點像，但並非是個蛋形飛船，也不是用氣體懸浮的。時速倒是不算快，每小時1500公里左右吧。理論設計的極限速度是5000公里每小時，不過沒人去試過。」一鳴倒是頗具耐心的跟我解釋阿爾法的構造。

「下面的懸艙只在登陸時才放下，飛行狀態它會被收入飛船內部。中心晶藍色部分是飛船的懸浮系統，也就是反重力裝置。一般在氣態環境不推薦使用，因為能量消耗太大。現在開啟主要是為了登船和裝貨方便一些，畢竟是密閉空間，如果開啟飛船兩側的渦輪動力，我們就完全睜不開眼睛了。阿爾法的主動力系統就是渦輪動力，你看船周圍一圈最暗的部分有許多孔狀排列，那就是渦輪發動機，可以360度自由旋轉，一周總共有42個發動機。飛船懸浮的最低需求是12個發動機完好無損，如果發生某一邊損壞，導致飛船平衡失調，可以通過切換系統把孔洞之間的發動機轉換位置，但切換時間需30秒左右。」

「輔助動力裝置是原子能發動機，這個原理你比我懂。它同時提供反重力裝置和飛船噴射推進系統所需的能量，噴射口有12處，可以任意轉變方向而無需改變艦船軸向。這樣可以有效的減小空中轉彎半徑造成的飛行障礙並消除大部分的轉彎時產生的G力。再補充一點，渦輪發動機的電力來自飛船上表面的太陽能電池膜，當那裡被遮蔽或被破壞時，就只能使用原子能發電了。這次出行原子能燃料帶的並不多，所以盡量保持阿爾法的能量狀態。不過我這次會隨同前往的，所以應該不會有什麼太大問題。」

「那真是麻煩你了。」

「爸爸，快點上來啊。這上面太好玩了。」小宸似乎已經很激動的爬上懸倉了。

「哦，馬上就來！」我應著話，又回過頭去問一鳴：「還在等什麼？我們什麼時候能出發了？」

「等飛船出行證簽下來，阿爾法不能隨便開出去。因為它是我們基地的最新科技，雖然現在也沒有什麼需要保密的必要，但老頭考慮你們登上一號方舟后，這玩意可能為你們的地位爭取更多的主動權，所以就沒在前一次的交流會上展現這飛船。」

「伊勢原還是逃不出那個圍城啊，不過也沒辦法，我看人類直至滅亡都未必能完全擺脫這層困擾。」

一鳴顯得很沉默，或許是覺得我這麼說伊勢原心裡有些不服氣吧。

遠處走來一個拿著簽字板的人「請問那位叫楚南？」

「是我，怎麼？」

「請在這裡簽字確認，你們就可以出發了。」

「好的，我明白了。」

拿過簽字板一看，我差點沒噴出來。原本以為一大堆條條框框的例文，結果變成四個手寫的毛筆大字。

「保密！」

「保重！」

「我靠，伊勢原還玩這種冷幽默。」我心裡嘀咕著簽下了自己的大名，順便也加了兩字「回見！」

「那我們走吧。我上船把目的地設定好后，教你怎麼操作飛船和外出作業的裝備使用方法。」一鳴還沒完全說完，就邁開步子往懸梯走了過去。

「好的，謝謝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