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五月榴花(1)

第七章 五月榴花(1)

【鮫人淚】第七章五月榴花(1)

【卜運算元拿起架子,很是難得的配上我的調子,一本正經斂了笑,攥拳痛斥道:「自古婚嫁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豈容爾等私相授受!」】

光陰流轉,恍恍乎,又是二十載。灕江宴后,南海長公主已向西王母求了與洞庭的親事,湘澤充耳不聞,拒予理會。

五月五,值端午大節,舊例,百川匯於洞庭,水上戲舟。但今年洞庭龍君抱恙在身,便將宴會諸項事宜教由湘君全權負責。

天蒙蒙,微亮,湘君舫舟上,衣裙窸窸窣窣,婦人、仆童約有一二十,接踵交錯,早早忙碌起來。梳洗罷,紅綃取了一盆昨夜晾在船板外的凈水,端到裏間。

見紅綃過來,湘澤眯目從床上坐起,伸了個懶腰,半醒,張口正欲搭話,紅綃大駭,連連放下玉盆,急得上前捂住他的嘴。湘澤明其意,笑眼乖乖的眨了兩三下,紅綃惱怒回瞪他一眼,滿臉緊張不放心。湘澤一臉得意,挪著紅綃的手,握了她食指放到自己唇邊,作了個噤聲狀,示意她安心,自己不會亂說話的。

紅綃面色微緩,拉着湘澤,回到玉盆前,素手輕輕擰起水中的絹帕,點點替湘澤拭擦着眼睛,如此重複了三次,方撂下了絹子。湘澤寵溺笑道:「端五接露洗面,為的是明目清神,可我眼睛又不花的,精氣神兒也好,夫人啊,以後這項習俗咱們免了可好?」

聽得如此,紅綃雙手叉腰,粉面帶嗔,嬌目怒視,擺出一副「你敢!」的架勢。湘澤含了笑,殷切切保證道:「不就是洗露之前不能說話么,小事一件,以後本君一定記着!夫人,別生氣了,笑一個?」紅綃白了他一眼,臉依舊倔強緊繃着,兩點淺渦不經意露了出來:都二十年了,你回回都是如此保證的,可又有那一次記得了,今兒還來敷衍我!想着,又將兩片青艾葉輕輕別在湘澤耳上。

半刻后,一切準備就緒,水舟上設香案,案几上擺着兩盤新鮮瓜果,兩盤三角小粽。湘澤點了香,對着那鐫刻着「正則靈均」牌位恭敬拜了拜三拜,將香置於小鼎中。又攜了紅綃,立於船頭,撒了三把稻米與水中,禮罷,船前行。

我不解:「這神仙也需拜人么?」運算元道:「人拜神是為心中所需,神拜人是為心中所敬。」我點了點頭,趕緊雙手合掌,對着卜運算元恭敬拜了一拜。卜運算元不安道:「你又想要什麼了?」我笑的燦爛:「偷兒說你前兒撿了一隻上等幼鷹,舍我罷?」卜運算元捻指掐算,略沉吟,繼而叵測一笑:「心術不正,容我三思!」

沅水畔,艷陽高照,紅木圓堆的迎賓壇上,華蓋漫漫。

軟腳的蝦丞相已經唧唧歪歪念了半天的祝詞,坐在高台上紅妝少女們早就無意聽下去,一面舉手擠足固守着淑女本色,一面細眼駐留於各色龍舟間,瞅尋着自己心中暗許的情郎。各色龍舟上,矯健身姿著特色短衣,伸腰展臂間,體格上應有的剛勁,凸凹別緻,一覽無遺,誘的人口水直流,食指大動,然可望卻不可觸,實為一大憾事也。健兒臂上,肌肉最發達處的肱二頭肌,系了對應於龍舟顏色的長綢,凜凜威武,整裝待發。

我瞅著男男女女間你儂我儂的情動洶湧,扶額嘆道:「基本上所有的節氣都是從『記念過去,展望未來』這個出發點存活下來的。」卜運算元道:「何解?」我笑道:「上元花燈,人約黃昏;七夕乞巧,願得良人。端午么,早上才祭奠完屈子,現下賽個龍舟,等賽完了,也看對了眼,婚姻大事也就八字兩撇定了。」卜運算元笑問:「清明?」我眼睛一轉:「等給祖宗尚完了饗,可不就手拉手的踏青去了嗎!」卜運算元刁難道:「母親生辰?」

我扭扭捏捏對着運算元一揖,扮成小女兒害羞狀,聲音綿中帶甜,甜中帶膩:「母親,女兒意有所屬,巧逢母親壽辰之際,特特領回拜見,望母親思量間,慎重千萬,千萬慎重!」

卜運算元拿起架子,很是難得的配上我的調子,一本正經斂了笑,攥拳痛斥道:「自古婚嫁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豈容爾等私相授受!」

見他兩手莊重端的極致,我亦不甘落後,認真憋著笑,悲壯凄烈道:「母親若不同意,女兒唯有以死明志!」說着,就抬腳一蹬,橫跨過矮欄桿,作投水之狀。

卜運算元淡淡瞟過我的臉,繼續演道:「此等不孝之女,死了也乾淨!」

看着清澹澹的江水,我進退艱難,咽了咽口水可憐道:「你真捨得我跳呀?不勸勸?」

運算元入戲甚深,嚴父慈母道:「你不是要以死明志嗎!我成全你,跳罷……」

江中,又一個懸浪掃過,我拍拍小心臟,虛眼忐忑,這戲還真要接着演下去呀?

卜運算元強忍着笑:「怎麼不跳了?」

我狠狠剜了他一眼,好你個卜運算元,我就奇了怪,今兒個你怎麼就這麼配合呢!!原是笑裏藏刀,等著看我出醜是吧,我偏不如你的意!挪腳跳回安全的一邊,我側過臉,大言不慚認真道:「佳鳥擇良木棲之。此處江水冰冷異常,非良地也,是以不棲!」卜運算元終於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我惱火怨道:「你故意的罷!」

卜運算元笑嗆了淚:「沒有啊……我……蓄意已久……」

等他笑夠了,我拉着他的袖子,指著一對兒正眉來眼去的小鴛鴦,道:「瞧著沒,異性相吸!」

卜運算元向上高提袖子,順帶撈起我抓袖的手,苦笑:「你還說人家,就我們倆這樣拉拉扯扯的,不也沒有男女之別么?」

我扯下他的袖子,晃了晃,眯眼瞅着他的那張中性的臉,細瞧了一會兒,原來他是介意這個。忽的一計上心,搔首躑躅道:「明兒,我還是送你一套石榴色兒的紅裙穿罷。」

卜運算元眉尖微挑,伸出一個僵硬的蘭花指比劃着:「難得你有這心,我就欣然收下了。啊,對了,順便再多做兩套,一套給安肆,一套給南陵。」

我搖搖頭,將來要是嫁不出去,南陵再怎麼不及,也是個後備呀,現下送了他紅裙,可真就是斷袍取義了,不妥不妥!三思罷,我沖卜運算元道:「偷兒那套做好了,我一定送過去,至於小魚兒嘛,還是給他留點念想,讓他多多陽光燦爛幾天罷。」

軟腳蝦丞相後背濕透,簸簸嘴,瞟了一眼燥熱的日頭,爆紅的臉,頹敗的甩掉滿頭大汗,又扯了沙啞的嗓兒,用盡最後一聲力氣拼道:「成禮兮會鼓,傳芭兮代舞,誇女倡兮容與;春蘭兮秋菊,長無絕兮終古…………」聲音剛完,令官就發了威武之令,急不可耐的敲響了銅磬,首輪龍舟比賽正式拉開了序幕。

「咚——」磬聲迂迴彎曲。只見百舟齊發,舟頭各色旌旗飄飄。甩開膀子,齊喊著號子,攪動船槳,水聲嘩嘩,錯綜複雜。只見那邊看台上的少女已經是熱血膨脹,綉羅衣裳揮舞着手中的綵帶,飄帶哄亂亂攢動着,鶯鶯燕燕吆喝納威,一時間,熱鬧非凡。

咚咚鏘,又三下,鼓聲劈浪,棹影斡波,百舸爭流,水何澹澹。一時,人語嚌嘈,熱鬧非凡。而卜運算元卻很不合時宜的張了口,我有了熱鬧也顧不上聽了,也不知他說了句什麼無關緊要的話,坐在高台上翹首以盼著……

首輪漸近尾聲,紅綠黃三舟並列而行,你追我趕竟不分上下。我一股腦的興奮,眼眨也不眨緊盯着賽程,盲目間,手不閑暇的狂扯著運算元的袖子。看台上人聲也愈亦鼎沸,呼喊聲迎至最高峰。只見那輪綠舟,鼓點急急,撥槳速速,瞬時,脫穎而出。

我扶著看台木頭矮欄桿,探出了大半截身子,略提了聲,問道:「運算元,你剛剛說什麼?」卜運算元笑道:「也沒什麼,就是南海公主好像也來了。」想着身上鞭子的仇,我不悅道:「來就來了唄,她又不是什麼稀客。」卜運算元道:「她的臉色似乎不怎麼好看!」我不在意道:「不好看就別看。這龍舟比賽這麼有趣,你看她幹什麼?」

卜運算元友情提示道:「知己,你進到這命書里就是為了看龍舟的?」我雙手合抱於胸前,得意笑道:「誰讓人家這般好命,順其自然的就趕上了呢!你瞧,我汗流浹背的,真是着急上火沒辦法呀!」卜運算元嘀咕嘆道:「都樂成一朵花了,還焦急上火沒辦法呢!」紅標將近,我屏氣斂息,神不知鬼不覺的再次跨過矮欄桿,瞅得殷切,也顧不上接話,心裏默默倒數着,三——二——一——

綠船奪標,掌聲嘩然,我隔着欄桿,興奮的晃着卜運算元,大聲雀躍道:「洞庭得標了!洞庭得標了!」卜運算元頭痛道:「姑奶奶,我知道了,你別扯我袖子了,要斷了!」我情緒高漲:「斷就斷罷,斷袖多好呀!」

「好」字剛完,「呀」字正上了套兒拖着,那袖子茲拉一聲,果真就斷了。一時間,腦子裏忽然浮現出一個極其尋味的問題,我把眼瞅着手中斷掉的半截袖口,沖着興奮,發愁笑道:「運算元,你這都斷袖了,那個美人姐姐可怎麼辦呀?」卜運算元面朝江水,斜睨微微一笑:「元九歌,你剛剛說什麼?這岸邊風太大,我沒聽清楚,你再說一遍啊……」我轉過身,看着水間的熱鬧,正要開口,卻不防運算元靜悄悄踱至身後,雙手出其用意的儘力推了我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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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丘九尾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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