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1第一六一章 雲飛揚(上)

161第一六一章 雲飛揚(上)

人生在世,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

這一句話幾乎說透了人生的真諦。自解除徐善然父母行動失敗之後,邵勁在西北的佈置頓時就束手束腳極了。兩方都在衡量着手中的砝碼,估算著自己能藉此獲得的最高利益所在。

這你來我往的試探差不多持續了三個月的功夫,這期間邵勁將所有事情都瞞徐善然瞞得死死的——在這樣的情況下,一切還算風平浪靜,但不知道是否是因為這是邵勁第一次有意識而千方百計地要隱瞞一件與徐善然相關的事情,每一次他回到府中看着自己妻子的笑臉,總有一種強烈的不安感,這種不安感隨着時間的推移越來越嚴重,甚至到了邵勁晚上睡不好覺,連床上另一個人無意識地翻身都會被驚醒的地步。

而所有的一切矛盾,在三個月後臨近過年的一天,林世宣將徐佩東的一束頭髮夾在信中,以朝廷的名義快馬加鞭送到西北的時候,到達了最高的頂點!

邵勁只拆開信件看了一眼就臉色鐵青的砸裂了桌子。接着,他一語不發地將手中的信件遞給任成林他們。

任成林等人彼此傳閱著粗粗瀏覽了一番,臉色都不大好看。

任成林說:「這是要我們和紅日軍拼個你死我活啊!」

現在就局勢來說,邵勁地處西北,而紅日軍前往的卻是京師之處。京師之地大家都想要,但現在紅日軍風頭正健,此刻貿然出擊只會導致鷸蚌鄉鎮漁翁得利。再者紅日軍現在在百姓中的名聲還不錯,因為每到一個地方都開倉放糧,所以很得一些窮苦百姓的愛戴,真拉了西北這一個歸根結底都是窮苦出身的隊伍上去,士氣如何,還真不好說。

就算撇開這兩點,還有一點最重要的:如果現在他們因為看見了徐佩東的頭髮,就事事答應京師那邊,那以後京師那邊的傳訊,他們如何拒絕?長此以往,不過成了京師那邊的一條狗!

但要說拒絕……如果對方下次再送來徐佩東的一根手指頭怎麼辦?一隻耳朵怎麼辦?或者直接送來一個人頭怎麼辦?

在座的人中誰都與徐善然有關係,何鳴何默這一對雙胞胎的親人也都在京中,他們誰都不敢做聲。

最後唯有坐在主位上的邵勁出聲:「行了……把其他人都叫來,我們開個作戰會議。」

眾人一時沒有做聲,如此靜默幾息之後,還是何默答應一聲,站起身掀了帳簾,走到外面去叫人。

剩下的幾個人看着邵勁,只見剛才咬着牙蹦出這一句話的已經閉上眼睛用手支著腦袋,臉低低地向桌面埋着,叫人不能看清楚神色。

出去叫人的何默很快回來,不多時,西北幫的一眾人都已經來到,在這一屋子男性之中,王自馨作為唯一的女性,不管出現幾次,都是一如既往的奪目。因此在邵勁通知了接下去與紅日軍作戰的消息之後,其他人還在面面相覷的時候,王自馨已經站起來,語氣激動的辯駁說:「與紅日軍作戰?為何?大人您之前不是才說過要等紅日軍攻破京師,到時候紅日軍就犯天下之大不韙,必將受到所有人群起而攻之?到時候——到了那時候,才是我們行動的時機?」

邵勁臉色已經陰得快滴出水來了。

他看了站起來的王自馨一眼,將到了嘴邊的怒罵咽回喉嚨,只冷冷說了一句:「計劃變了。行了,這次的事情沒有得商量,不願意出戰的人站出來,我不安排你們上去就是!」

王自馨氣得胸膛起伏:「大人,您覺得在座是有人怕死不上前嗎?」

邵勁卻不答話了。

周圍的人眼看不好,忙解圍道:

「王將軍坐下吧!」

「是啊,將軍坐下吧,想來大人是有自己的想法。」

「我們都是武夫知道什麼?當然都聽大人的,大人叫我們往東我們就往東,大人叫我們往西我們就往西!」

話到此時,沒有人再觸邵勁眉頭質疑行動,相反俱都聚到作戰地圖前面,圍着那地圖七嘴八舌地談論作戰計劃,這一下子之間,帳篷又熱鬧了起來,剛剛的不愉快就彷彿根本不曾發生一樣。

但作戰計劃當然不可能一天之內就敲定,等到太陽西斜的時候,眾人三三兩兩自帳篷內出來,面上彷彿什麼事情也並未發生地各自散去。但直到晚間,西北幫卻悄悄聚在了城內的一處偏僻酒館里,彼此小聲討論著邵勁此次突然決定出兵攻打紅日軍的原因。

今天的白天下了一場大雪,藹藹的白色直到現在也還沒有化,聚在酒館的窗台上反射著蠟燭和月亮的光暈。

外間突然傳來輕輕的交談聲,接着就是門板被打開的聲音,說話的眾人俱都向外看去,只見一個裹着斗篷的嬌小身影走了進來。他站在門邊抖抖衣衫,又脫下來身上厚厚的毛皮斗篷交給那小二,這一下就將自己完全露了出來,不是王自馨還是哪一個?

眾人都十分客氣地和王自馨打了個招呼。

王自馨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來,只說一句:「我探到了風節為何突然決定進攻紅日軍。」這時她神情平靜,容色淡淡,哪裏還有白天在軍帳之內對上邵勁時衝動的模樣?

王自馨是一個很聰明的女人。

所以她能在父母雙亡一介孤女之時,看準時機一步就攀上了當時西北的最高指揮官。

而邵勁是一個很特別的男人。

所以她現在的情況甚至比她當初預估的要好得多——她不是侍婢,不是通房,甚至不是侍妾,而是能和邵勁坐在同一個帳篷之內,甚至能夠在有些時候、在某些人面前,直言不諱頂撞邵勁的下屬。

這個身份可出乎她意料的方便,甚至讓她看見了自己名正言順地和邵勁在一起的可能性。

君不見現在,這些西北眾將就已經默認了她是邵勁的禁臠?

而這其實一點都不難。王自馨目光輕輕閃爍。邵勁在私底下是個很隨和的人,還有點憐香惜玉的性格,輕易不會打罵女人,所以她在私底下偶爾會叫對方風節——而叫得多了,總會被人聽見;再者她也時常跟邵勁單獨相處,雖說只是軍帳,但邵勁又不愛人服侍,從不要貼身侍從,哪怕是打掃的人也都只在外頭守候,雖說他們確實什麼都沒幹,她也從沒有對邵勁表示出其他什麼意思,但軍帳是實實在在放了下來,裏頭也實實在在只有他們兩個,其他人又如何知道裏頭究竟發生了什麼?

再加上夫人幫的出現,西北原本的武將迫切需要結成一個團體來抗衡夫人幫的勢力,如果說硬實力的比拼,兩者倒是都耐對方不了,夫人幫那邊有邵勁的交情,西北王這裏有地利人利,可惜夫人幫那邊還有一個徐善然,這年頭將腦袋別在腰上打生打死不如枕邊一句話的事情還少了?因此西北幫迫切的需要一個屬於自己的能在邵勁跟前說得上話的喉舌——

王自馨用喝茶的動作掩飾自己唇邊的冷笑。

人們總是願意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她和邵勁的關係,在他們眼裏,只怕真是板上釘釘的一件事了。

而徐善然——那個女人,除了出身比自己好一些,被金呀玉呀的養出了一身好皮肉之外,還有什麼?

此刻並沒有太多時間閑想這些事情。一些念頭在王自馨腦海里轉過一圈之後就消散了。

她接着之前的話往下說。一些細節畢竟過猶不及,她剛才點了一下「風節」二字,很快就切換回自己應該有的稱呼:「我知道大人最近都在接收從京師那邊傳來的消息。你們可能以為大人是在和京師那邊的探子聯繫。但實際上——」她杏目一掃眾人,「並不是的,大人是在和朝廷通信。」

眾人神色嚴肅,開始低低討論起來。

王自馨又繼續說:「通信的內容是有關於夫人娘家的。」她沉默了一下,似有些難以啟齒,接下去的聲音也變得低了,「夫人的娘家在京師中是個大官,現在他們被扣在京師里,大人此刻的決定,只怕正是為了保全夫人的娘家!」

這下眾人就有點嘩然了,但邵勁是西北的統治者,他要保自己妻子的娘家,說破了大天去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眾人雖紛紛討論面露不忿,卻也不可能跳起來這件事情不對,更不可能就這件事情和邵勁拍桌子吵架。

王自馨當然知道這一點,所以她的計策還在後頭。只見她坐着等眾人稍稍安靜下來后,又不動聲色地丟了個大雷:「大家都知道大人對夫人的愛戴,依我看,夫人只怕還不知道這件事情。否則以夫人高門大戶出來的深明大義,怎麼會讓大人步入這進退維谷之地?」

這一下眾人紛紛怔住,一些腦袋靈光的已經轉過了念頭來,不由得在心裏感慨好個毒婦:王自馨這話一出就將徐善然給拿住了,什麼是「深明大義」?要知道對徐善然而言,一邊是丈夫一邊是家人,她若偏向丈夫視家人於無物,別說邵勁,這世間百姓的言論都不叫她好過,再者一個沒有了娘家的夫人,究竟能影響丈夫到幾時?她若偏向家人無視丈夫,就算邵勁此刻愛重與她暫時無視,這根刺也是種下了,以後兩人只怕要日日為此爭吵,吵到後來是什麼結果——還需要多說嗎?

王自馨這一句話出,一雙雙的目光都盯在王自馨身上,看她接下去要怎麼說。

王自馨似有些礙難,低頭默想片刻后,又抬起來,語調乾澀說:「我與夫人同是女子,這事……只怕得由我來了。只是若直接進入達大人府中,恐怕事情還沒有說完,大人就得到了消息,到時候以大人對夫人的尊重,事情肯定功虧一簣。我並不要緊,卻不忍大人與眾位一步步走向那兇險之路啊!」

其餘人的目光在空中交錯。

桌子正中央的燭台也似感覺到了什麼,發出「剝」地一聲響。

終於,有一個人彷彿不經意地說:「再過三日是十五,夫人要去禮佛,經過的正好是我負責的那塊路線,夫人身旁的何侍衛已經過來同我打過招呼了。王將軍若要來,我與你安排就是。」

王自馨聽得,緩緩露出了笑容。

三日時間一晃而過。

這些年來在西北,徐善然的出行一向很低調,一來不打邵勁的招牌,而來除了府中諸人與要去地方的主人以及途經地負責的將軍,就再沒有其他人知道了。

這一日算是近來難得的晴天,日頭選在空中,大地一片銀裝素裹,徐善然帶着身旁最親近的幾人徒步從山下走到山上,剛剛在大殿中上了一炷香,便去偏殿聽那禪師講經。

在這偏遠之地,這座廟並不是附近最大的廟宇,但寺中的方丈卻算是與徐善然最聊得來的。

只這一回,她進了屋子,不止看見了方丈,還看見了一位勁裝打扮的女子。那女子腰懸一把帶鞘長劍,並未施多少脂粉,卻顯得容貌不俗。

徐善然環視了室內一圈,不必她開口,自有人皺眉說:「方丈可是有客?方丈若有客,我們夫人可在旁稍等一會。」

方丈宣了聲佛號:「這位女施主是來找邵夫人的。」

那說話之人立刻冷笑:「好沒有規矩的傢伙!不知哪裏來的破落戶,好好遞帖子見不着我家夫人,就想出了這種歪門邪道嗎?」

這下不待旁人再說,王自馨自己上前一步,誠懇地看着徐善然,說:「夫人,我是大人帳下的游騎將軍,此番來找夫人卻有要是事,才行此下下之策,不管如何,還請夫人聽我一言。」

之前說話的正是棠心,棠心聽到這裏看了徐善然一眼,便從對方的神色里窺出了徐善然的打算。她擰起細眉,對方丈說:「是我們夫人給方丈添麻煩了,還請方丈稍歇片刻,待我夫人和對方說上一二。」

方丈並不想摻合入這種事情之內,很快便將禪房空給這兩方。

王自馨又拿眼睛去看徐善然身旁的侍女。

但這一回,徐善然說:「有事就說罷。」

這也不過做做態而已,王自馨還巴不得越多人知道這次的事情越好了。她在徐善然說話之後就猛地單膝跪下,當然並非侍婢對於女主人的禮節,而正是軍中人見邵勁時候行的單膝跪禮!

只見她單手按在劍柄之上,擲地有聲說:「夫人,還請您救救大人!」

這話宛若石破天驚,王自馨垂眸眼底的冷意,靜靜等著對方的反應,但等了許久,只見那滾襕邊的素色馬面裙從遠及近,一直到了自己的跟前。

她發現這素色的裙子上竟然還有同色的纏枝蓮暗紋。

然後,她聽見了對方輕輕一聲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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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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