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人心難測

八、人心難測

婉玉斜倚著牙床,恍若未覺,淡淡的道:「秦公子,這一關總算是渡過來了,但周府之事到底是何人所為,你心中可有數?」

秦川搖了搖頭,道:「我怎會知道?」

婉玉側頭思索片刻,喃喃的道:「適才偷襲我的灰衣人會是誰?此人劍法犀利狠毒,定是昨夜打傷義父之人,也極有可能是殺害本幫十二名弟子的真兇。我只道他應該和周本祿是一夥的,但他為何連周本祿也要殺,甚至滅其全家?」

秦川聽著她的輕聲細語的分析,想起那灰衣人的利劍,不禁心有餘悸,想道:「世間竟有這等用劍高手,到底會是誰呢?」

婉玉忽然大聲道:「秦公子,這個灰衣高手我雖不知是誰,但有一點,他想陷害於你,極可能與你有關。或者是令尊秦堡主的夙敵找上了你,也未可知?」

秦川道:「若真的是家父的仇家,父債子償,他要來對付我,我也無話可說。只是這般濫殺無辜,連婦孺下人都不放過,實在太過兇殘,我若是碰到他,決不輕饒!」

二人正在談論間,忽聽得遠處響起一陣尖銳之極的煙花之聲,秦川快步來到窗前眺望,只見一道黃煙兀自在空中冉冉未絕,奇道:「距過年還有一段日子呢,誰家開始在放煙火啦!可惜現下是白天,若是夜間定然很好看!」

回過頭來,卻見婉玉已下床脫了外衣,換了一身淡黃色的衣衫,回復了女兒家的裝束。秦川道:「你受了劍傷,下床做甚?」更見婉玉「當窗理雲鬢,對鏡帖花黃」,收拾停當,提了一個包裹,負在肩頭,又取下牆上寶劍,說道:「靈藥已見效,我的傷並無大礙。秦公子,適才你見到的煙花,乃百戲幫召集幫眾的訊號,現下幫中有事,我……傷未痊癒,你能否陪我同往?」

秦川點頭道:「我陪你去。」

二人下樓。那兩個小鬟忽見婉玉這身打扮出現,都是一驚,迎兒道:「小姐,你……」婉玉朝她微微一笑,道:「從今日起,我不再是你們風月樓的花魁姑娘了,多謝你們這一個月的服侍啦!我要找楊媽媽……」

話聲甫畢,忽聽得腳步聲響,只見楊媽媽領了十多名潑皮,掄棍使棒,圍了過來,道:「婉玉,我早料到你要跟這個小白臉私奔了,還真讓我猜准啦!」

婉玉道:「楊敏,我在你這裡做『清倌人』,一個月前便已說好,『賣藝不賣身,去留皆自便』。你昨晚非要央著我來陪人家秦公子,現下秦公子肯讓我跟他,怎麼反怪起我來啦!」楊敏理虧,道:「婉玉,這一個月來我對你像供觀音菩薩一樣,可不曾虧待過你啊,你何必為了這個小白臉……秦公子,大不了讓秦公子便住在這裡……梳攏了你便是!」

秦川聽她把自己當成了拐帶妓女的「小白臉」了,心下又好氣又好笑。卻見婉玉俏臉一紅,回眸嫣然一笑,隨即轉向楊敏道:「楊媽媽,我在這一個月來幫你賺了不少銀子吧,你還不知足啊!」

楊敏登時虎起了臉,向眾潑皮道:「給我拿下他們兩個!」

眾潑皮打手轟然答應,大聲鼓噪起來,揮舞著棍棒,紛紛擁上前去,圍住了二人,便要動手。

婉玉向秦川扁扁小嘴,扮了個鬼臉,笑道:「秦公子,你英雄救美的時候到了!」秦川哈哈一笑,依足了她口氣,叫道:「為了婉玉姑娘,公子爺今日也只有得罪了!」恰見兩名打手伸手往婉玉肩上抓去,當下斜身而前,將婉玉拉在身後,右臂橫揮,一招「如封似閉」劃了半個圈兒,卻已將二人手腕逮住,跟著一招「迴風舞柳」,反手將二人旋轉擲出。那二人驚叫聲中,空中陀螺一般,撞在後面眾潑皮身上,霎時間撲通撲通,啊喲啊喲,混亂中眾人已紛紛跌倒一大片,躺在地上呻吟不止,一時竟爬不起來。

楊敏又驚又怒,臉色慘白,大聲道:「秦公子,你可是沐大爺的好朋友,沐大爺有事外出未歸,你豈能為了一個風塵女子,便棄朋友於不顧?」

秦川笑道:「人不風流枉少年,為了婉玉姑娘這等美貌佳人,在下也只有對不起一下沐前輩啦!」

楊敏直氣得渾身發抖,幾乎暈去,卻見餘下的幾名打手被秦川適才抖露的那一手功夫嚇破了膽,鬥志全無,正沒理會處,忽見婉玉來到她身邊,湊在她耳畔低語數句。

楊敏啊的一聲驚呼,臉上微微變色,後退了兩步,雙手捧住了嘴巴,一屁股坐倒。顫聲道:「原來你,你便是……玉美人……玉女俠,江南等地妓院的……也是你……」

婉玉淡淡的道:「不錯,江南的,京城的,太原的,都是我做的……」拉著秦川的手,頭也不回的揚長而去!

二人出了風月樓,秦川道:「適才你們說甚麼江南、京城、太原的,卻是怎生回事?」婉玉粉頰微紅,低聲道:「我在江南等地的妓院都做過……花魁!」

秦川聽了此言,不覺呆了一呆,腳步慢了下來,他不善作偽,心有所思,神色間便不由自主的流露了出來。

婉玉一泓清水般的雙目在他臉上轉了數轉,臉色卻已變得蒼白,緊緊咬住了下唇,道:「怎麼啦,心裡又不舒服啦?」秦川默然,心想:「我為甚麼不舒服,那是她的事情,不關我的事,不關我的事!」

婉玉秀眉一軒,哼了一聲,冷冷的道:「你若是瞧不起我,大可明言,不必自己生悶氣!」秦川道:「我已聽百里伯伯說過你的身世,知道你幼時曾經淪落在青樓,我只是想不通,你後來為何還要去明珠暗投?」

婉玉掩面奔向長街,穿過人群,轉入一條陋巷。秦川一驚,快步跟上,只見她伏在牆角,背心抽動,正處哭泣。

秦川輕輕拍了拍她的背脊,道:「對不起,我不太會說話,你別哭啦!」婉玉嗚咽道:「你不會明白一個十三歲的女孩被逼入青樓的感覺,每天都被強迫學很多你不想學的東西,還要『能彈琴,工歌舞』,還要看客人臉色,一不留神,便被拳打腳踢……」說到這兒,輕輕彎下蜂腰,雙肩微微聳動,神色悲苦已極。

霎時之間,秦川想起她的不幸遭遇,驀地體會到她內心的苦楚,心中大起憐意,俯身將她扶起,柔聲道:「婉玉姑娘,對不起,我不該這般說話!你別再想以前的事啦!」婉玉身子微微一顫,縱體入懷,雙臂環抱,圍住了他腰,失聲哭了起來。

秦川又拍了拍她肩膀,安慰道:「婉玉姑娘,別再哭啦!對了,你不是說幫中有事嗎,你快去瞧瞧吧!」

過了好一會,婉玉一張俏臉微微抬起,盈盈妙目凝視著秦川,道:「我自幼被義父從青樓中救了出來,跟著他老人家學本領。川哥哥,我一直幻想著若是青樓中有個重情重義的男子能救我出來,便像義父那樣,該有多好?」

秦川一呆,瞧著她梨花帶雨的嬌臉,聽她接著道:「三年前,義父說我可以行走江湖了,讓我歷練一番,過我自個兒想過的日子。我回到汾陽城的那家妓院,本想把老鴇和那幾個打手通通殺光,以泄當年凌辱之憤。結果他們都跪著求我饒恕,哭得很慘,我雖打得他們鼻青臉腫,卻實在狠不下心來殺死他們。」

秦川伸手幫她拭乾了淚水,微笑道:「那是因為你心地良善,沒有殺人的心腸。」

婉玉痴痴的瞧著秦川,臉泛紅霞,露出雲嬌雨怯之態,低聲道:「我一直在想,若我還在妓院之中,是否會有個好男人來救我,來幫我,似義父那般?於是,我讓老鴇他們選我當花魁,我要看看男人們到底都是甚麼嘴臉?」

秦川一驚,道:「你這樣也太冒險了,若遇到壞男人……豈不……豈不危險之極?」

婉玉輕輕閉上了雙眼,道:「是啊,義父也這麼說,因此他總是不放心,常常在暗中保護我……這三年來,我去過江南,京城,太原等很多地方,原來天下的好男子真的不太多,我的心越來越涼……」

秦川只聽得暗暗心驚,暗想:「她這等做法,若有閃失,豈不可惜?」隱隱覺得她的行為不大妥當,卻又說不出來。

婉玉忽又睜大了眼睛,輕聲道:「川哥哥,直到昨晚遇到了你,才讓我相信,這世上除了義父外,還有真正的端人正士!」秦川想起昨晚情形,微笑道:「我算甚麼端士啊,只不過我心裡已經有了……有了我喜歡的姑娘啦!」想起卓瑪,不由得暗暗嘆了口氣。

婉玉咬著下唇,玉容慘淡,緩緩的道:「那又如何,你可知前來青樓尋花問柳的,多數都是有妻室的。男人三妻四妾,尚不知足,還要來喝花酒,聽曲子,看歌舞,到處拈花惹草……我昨晚本想拒絕楊敏的,但聽說沐長風是個奇男子,倒想見識一下,才去見你們的。沐長風的確是個很出色的男子,而你……你在我眼裡卻是天下最好的……」

秦川心念一動,見她一雙明如秋水的大眼睛脈脈的凝視著自己,想起在周府之中她為自己險些命喪利劍之下,突然體會到她的一片心意,鼻中一酸,眼眶濕了,道:「玉姑娘,我……」婉玉輕聲道:「川哥哥,我知道你心裡念念不忘卓瑪妹妹,可是你知道么,你我雖然只是初見,自從昨夜之後,我……我心裡便再也忘不了你啦!」

秦川頓覺胸口熱血上涌,淚水奪眶而出,哽咽道:「玉姑娘,我……我不值得你這般……」婉玉將頭斜靠在他胸前,輕輕的道:「川哥哥,你別說啦,總之我以後再也不會去那種地方了……」取出汗巾,替他拭去眼淚,美目流盼,微笑道:「看你又流淚了,怎麼像個小孩子一般,還真讓義父說准啦。」說著伸手到秦川腋窩裡呵癢。

秦川生平最是怕癢,被婉玉這麼一通亂撓,登時便經受不住放聲大笑。他少年心性,不甘服輸,一把捉住她粉拳,伸手也去她腋下呵癢。兩人嘻嘻哈哈,笑作一團。

突然間四目相交,相視一笑,心意漸通,各自張臂,相擁在一起,心中都是說不出的歡悅,充滿了柔情蜜意。

過了半晌,秦川忽然「啊呀」一聲,放開了婉玉身子。婉玉如醉如痴,星眼流波,低聲道:「什麼事?」秦川道:「適才你不是說貴幫有事嗎?」婉玉臉上泛起兩片紅雲,嗔道:「都怪你,老是……老是惹人家分心,耽誤了正事。」秦川伸了伸舌頭,笑道:「怎地怪到我頭上了?」

婉玉白了他一眼,遲疑道:「我身子傷勢未好,你能否背著我,到我們今日聚會之處,只怕趙進他們等急啦!」秦川望著她俏生生的身子,突然攔腰抱起,叫道:「不如抱著吧,背著會觸動傷口!」

婉玉立時又飛紅了臉,低下頭去。卻見秦川雙肩微聳,一個「一鶴衝天式」拔身而起,抱著她躍上了屋頂,飄行如風般而去。

二人來到那座院門外,秦川放下婉玉身子,按著她所說的方式上前敲門,卻是先五下,后四下,此乃「五湖四海」之意,須連敲三次。那門登時便開了,開門的卻是那個表演吐火之人,他引二人進了院,又轉身關了門,向婉玉抱拳道:「玉姑娘,幫主走之前已知會全幫,幫中之事暫時由姑娘和三大長老共同處置。趙舵主和幾個哥哥已在屋內敬候姑娘!」婉玉道:「有勞林大哥了。」

秦川道:「玉姑娘,你們有事相商,我便不打擾了。我想先回張記茶館。」婉玉點頭道:「也好,待我料理完此間之事,再去找你。」

秦川到茶館時,見裝修停當,匠人已去,只張標帶著幾個夥計在廚下忙碌,準備明日開張的物事。其時除牆壁新漆未乾,新招牌早已換上,廳內格局也頗具規模,心下對張標的精幹大為嘆服。

張標拉著他手到後院客房中,問起周宅被滅門的事,說成都府衙已在查究。秦川便將自己進周府的經過說了,張標對他極為信任,道:「我也相信不是秦兄弟你乾的,以你的性情,最多是將周賊痛打一頓便完事了!只是周賊平素壞事做盡,結怨太多,卻不知是哪個仇家乾的!」

秦川接過張標的茶杯,輕輕啜了一口,但覺齒頰生津,贊道:「好茶!」張標甚是得意,說道:「以後你再來成都,我泡新茶給你喝,包你滿意!」

晚上張標和秦川便在茶館喝酒。秦川這才知道,茶館原來不止能飲茶,也可點菜飲酒來著。

張標勞碌了一日,帶著酒意自去睡了。

夜來秦川坐在客房床頭,從包中翻出一本太史公所著,乃他平生最愛讀之物,輕輕誦讀:「……於是項王乃悲歌慷慨,自為詩曰:『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歌數闋,美人和之。項王泣數行下,左右皆泣,莫能仰視……於是項王乃欲東渡烏江。烏江亭長檥船待,謂項王曰:『江東雖小,地方千里,眾數十萬人,亦足王也。願大王急渡。今獨臣有船,漢軍至,無以渡。』項王笑曰:『天之亡我,我何渡為!且籍與江東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今無一人還,縱江東父兄憐而王我,我何面目見之?縱彼不言,籍獨不愧於心乎?』……乃令騎皆下馬步行,持短兵接戰。獨籍所殺漢軍數百人。……項王乃曰:『吾聞漢購我頭千金?邑萬戶,吾為若德。』乃自刎而死……」

正自心邁垓下,神馳烏江,忽聽樓頂一人朗笑:「生當作人傑,死亦為鬼雄。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正是沐長風的聲音。

秦川放下書卷,道:「是沐前輩么,請進屋一談。」起身欲迎,但見窗戶無風而啟,人影一閃,沐長風已端坐室中。

秦川嘆道:「前輩好輕功!」沐長風微微一笑,道:「秦老弟也喜愛楚霸王的故事么,那可是位睥睨千古的大英雄!」秦川道:「晚輩讀書不多,只因仰慕項羽愧見江東父老,寧死不渡烏江之慨,故此讀了來消遣光陰的。前輩的事辦好了么,明后兩日可否啟程?」

沐長風點了點頭,四下打量著客房,道:「我們後日一早即可啟程。不過老弟今日倒做了件無愧大英雄的事績!」秦川心道難道他知道我去周府的事了,卻聽沐長風笑道:「項王有虞姬『虞美人』,老弟有婉玉『玉美人』,二女皆有傾國傾城之姿,想必老弟亦有項王拔山蓋世之能罷,難怪老弟如此仰慕西楚霸王呢,哈哈!」

秦川臉上一紅,知他定是從楊敏處而來,取笑自己攜美而歸,囁嚅著道:「沐前輩你別誤會,我……」沐長風搖了搖手,笑道:」老弟無需跟我解釋甚麼,孟夫子曰:『知好色則慕少艾』,更何況窈窕淑女,君子好俅,似婉玉這等絕色美人,也只有老弟這樣的少年才俊方能配得上她。哈哈,老實說我如果再年輕十幾二十歲,哪裡還輪到你老弟?那楊媽媽不過是個婦道人家,少見多怪,不必理她!」頓了一頓,東張西望了一番,問道:「老弟金屋藏嬌,乃是可喜可賀之事,老哥哥是來恭喜老弟的。嗯,怎麼不見婉玉姑娘啊?」

秦川正不知該當如何回答,忽聽「吱」的一聲,房門輕輕開啟,只見婉玉格的一笑,裊裊娉娉的走了進來,徑自來到沐長風跟前,福了一福,嫣然道:「婉玉適才準備路上行李衣物,姍姍來遲,令沐大爺久候,當真罪過。」

沐長風仰天大笑,道:「準備得很好,好,好一個婉,……玉姑娘!二位幾時擺喜酒,可千萬別忘了我啊!」婉玉美目流盼,嬌聲笑道:「說來沐大爺確是川哥哥和小女子的冰人月老,我二人又怎會忘記?」

沐長風站起身來,道:「我此來是專門通知秦老弟,後日一早東歸。時候不早了,兩位歇著吧,告辭!」秦川拱手道:「前輩慢走。」沐長風點頭一笑,大踏步而去。

婉玉關了房門,將一個大包放在桌上。秦川道:「婉玉姑娘,貴幫的事情怎麼樣了?你當真能跟我一起送信么?」婉玉道:「後日我們一起返回中原。此間之事已經差不多了,義父用人眼光很准,那『穿雲手』趙進辦事果然精明幹練!」當下說了詳細情況。

原來趙進早已懷疑十二名幫眾之死與風月樓有關,婉玉介入后也料定各路人物來成都的集中之所多為風月樓,故二人皆判定風月樓才是淵藪。

趙進安排得力幫眾,查到周本祿二個月前從中原請來不少高手,其中以那大刀卜六、快劍段七最為厲害。這段七便是後來脅迫楊敏就範之人。

至於那大刀卜六,便是昨日在成都街頭髮酒瘋,被沐長風收拾之人。當晚陪同段七夜闖風月樓的另一使刀的,也是此人。

趙進還從成都府衙仵作處打聽到,秦川入周府之前,周府上下早已死了至少十個時辰。婉玉據此推測,其時便是段卜二人離去、秦川上樓歇息、百戲翁遇襲的當兒,兇手多半是那蒙面人。

以百戲幫掌握的消息,如今在成都的江湖高手之中,能夠偷襲百戲翁、一劍滅周宅的,只有沐長風和東方權二人。

秦川想起東方權的劍法,心下駭然。雖然未跟他正式過招,卻知此人極難應對。

婉玉道:「川哥哥,說起來以你的本領,也能做到這些,但是昨夜你跟我一直在一起,兇手自不可能是你啦!」秦川笑道:「原來你們也把我算進去了啊?」婉玉道:「確曾想過,但是到目前為止我們最為懷疑的卻是沐長風!」

秦川驚訝之極,道:「怎麼可能是沐前輩呢?你們何所據而云然?」

婉玉美目流盼,微笑道:「川哥哥,我說句話你可能不高興,我覺得沐長風對你不懷好意!」

秦川聽她說得認真,伸手在她俏麗的鼻尖上輕輕一點,笑道:「沐前輩跟我是好朋友,怎麼便不懷好意了?你這小腦袋之中別再胡思亂想了罷?還是讓我看看你的傷好些沒有?」

婉玉臉上一紅,擋住了他手,輕聲道:「傷口好多了,沒事了。」秦川道:「那你倒說說,為甚麼懷疑沐前輩?」

婉玉道:「據你和義父所說,昨夜他在楊敏房間喝酒,段七威逼楊敏時他為甚麼不出手?我們推測沐長風根本是在裝醉,待段卜二人走後,他才換衣蒙面偷襲義父,再去周府行兇,那段卜二人多半回去遲了些,看到死屍后急忙去找青城派的耆宿長老東方權求助----東方權也是上個月才現身成都城仙風觀的。」

秦川聽她分析得有理,想起昨夜自己也曾奇怪何以沐長風會任人欺凌楊敏,多半是他不願在風月樓殺人,而解決之道自是直接找周本祿。皺眉道:「照你所說,那東方權一干人等比我還晚到了片刻,卻又為何?」

婉玉一邊整理著二人的兩個包裹,一邊道:「這便是關鍵所在了,恰好本幫弟子中有人留意到那東方權的行蹤,望見他們一早便趕往周府,卻被幾個蒙面人半路阻攔,那幾個蒙面人並未出手,只是兜來繞去,把東方權他們引向他處。直到未牌時分,幾個蒙面人突然消失不見了,東方權等方才趕到周府,其時恰是你我二人前腳後腳進去的當兒!」

秦川渾沒料到個中情由竟這般曲折,苦苦思索,說道:「婉玉姑娘,你人聰明,你說這是甚麼原因?」

婉玉道:「很簡單,那幾個蒙面人是沐長風安排的,以延宕東方權路上工夫,因為他算定你會找周本祿替我出頭的。不過他沒想到你會先去茶館,再被我義父請去,直拖到未時才去。」

她側著頭注目凝視著秦川,見他仍是半信半疑,嬌笑道:「川哥哥,還想不通啊,當時我突然出現把你喊走,肯定是攪了他的局,所以……他才一怒自背後偷襲我,想殺了我!」

秦川回思適才情形,愀然變色,實想不到沐長風會是這種人,搖頭道:「我還是不太相信,那個灰衣人未必便是他吧?可惜未能看清他的身形面目。再者我跟他萍水相逢,素昧平生,他怎會害我?」

婉玉扶他坐下,坐在他對面,撥亮燭光,道:「從昨夜你跟我說起你們結識以來,我心中有個老大疑竇。你一個武林世家子弟,藝成下山,他欺你涉世不深,帶你到風月場所眠花宿柳,便是想拖你下水。他怕你不為所動,便找了最好的『花魁』來引誘你,這是在拉攏你。然後便是設下圈套來陷害你,若是你在周宅時被當場撞到,便會被東方權等人追殺,在江湖上成了過街老鼠人人喊打。到時候他再設法出面幫你,你還不對他感激涕零啊!」

秦川倒抽一口涼氣,越想越是心寒,不自禁的抓住婉玉雙手,說道:「婉玉姑娘,幸虧那個花魁是你,否則,我……我便只有蒙在鼓裡了!」婉玉微微一笑,道:「川哥哥,最可怕的是,他定會以此來要脅於你,讓你或是承他恩情,或是求他保密,再加上連我這個花魁也是他送的,以後若真有甚麼事,你還不乖乖聽命於他,乖乖任他擺布!」

秦川閉上雙眼,倒吸一口涼氣,後背上一片冰涼,茫然若失,鬱鬱不樂。

婉玉伸出纖纖素手,輕輕撫摸他臉頰,柔聲道:「川哥哥,別再心煩了,不管怎麼樣,咱們還好端端的,並未墮入他的彀中啊。」秦川勉強一笑,道:「婉玉姑娘,我二哥常給我說,世道人心險惡,讓我多加提防,我今日才算領教了。真不知道沐長風為甚麼如此算計我?」

婉玉側著頭思量片刻,緩緩的道:「他定是看中了你一身本領,想收為己用。」秦川道:「那也用不著殺那麼多人啊。」婉玉臉現怨色,道:「世上有多少人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區區數十條人命算得了什麼?我,我全家不也是被惡人屠戮殆盡了嗎!可恨的是我連兇手是誰都不知道?」

秦川想起百戲翁當日所說的崆峒派覆沒之事,又想起易風揚之死,心道:「我只是險些中了別人奸計而已,婉玉姑娘卻是和卓瑪一般,遭遇滅門之禍,其實我比她二人好多了!」一念及此,握住她手,道:「玉妹,我有件事想跟你說,但你要先答應我不準哭!」

婉玉聽他喊自己「玉妹」,喜不自禁,登時笑生雙靨,道:「川哥哥,你是頭一遭這般喊我,我心裡快活得緊,怎麼會哭。你快說吧!」秦川燭光下但見她笑靨如花,艷麗難言,不由得怦然心動,卻瞧得呆了。婉玉伸出素手,在他額頭上輕輕一戳,嬌嗔道:「獃子,看夠了沒有?」秦川這才驚醒過來,臉上一紅,道:「你說甚麼?」婉玉道:「你適才想告訴我甚麼,又說讓我不準哭?」

秦川定了定神,不知道該不該告訴她。心想:「易先生到底是她的親生父親,她應該知情的!」當下握緊她手,說道:「玉妹,昨夜我曾跟你說過卓瑪姑娘的事。那位為了避仇而隱居在大雪山的漢族高手,也便是卓瑪兄妹的授業師父,江湖人稱『一鶴衝天』。他姓易,名字叫做易風揚,是崆峒派的大俠!」

婉玉聞言登時神色大變,霍地站起,身子簌簌發抖,心情激蕩之下,竟說不出話來。

秦川起身扶住了她,說道:「百里伯伯曾經跟我說過你的身世。我聽峨眉派的白眉師太也說過,崆峒派當年被魔教所滅,僅餘下易大俠一人遠遁大雪山。易大俠收了卓瑪和多吉兩兄妹做徒弟,在藏邊一帶做過不少行俠仗義的好事。不過,他,他……後來被仇家所害,現在可能已被多吉葬在大雪山了。」當下將所聽聞的關於易風揚的事詳細給婉玉說了。

只見婉玉神情木然,雙手冰涼,不自覺的緊緊反握住他手,胸口起伏不定,過了良久,才輕輕靠向他肩膀,緩緩閉上雙眼。

秦川攬住了她腰,將她扶到床邊,道:「玉妹,要不你先躺一會吧?」婉玉默默地任他脫了她鞋子,躺倒床上。這間客房本是張標之妹張雨茗的閨房,陳設雖不及風月樓之華麗,卻也精緻雅潔,頗為考究。

秦川幫婉玉蓋好棉被,熄去了燭光,一如昨夜般搬了張椅子放在床邊,趴在床頭守著她安睡。

是夜星月在空,清輝灑窗。秦川借著微光,只見婉玉睜大雙眼,望著絳羅帳頂,殊無睡意,心想:「她雖沒有哭,心裡卻更難受。」又想起了卓瑪:「不知道她在峨眉山是不是也在想著家仇,想著她哥哥,或者偶爾會想著我?」

如此沉默了良久,婉玉忽然坐起身來,道:「川哥哥,從今往後,我要讓江湖上的人都知道我易婉玉是大俠易風揚的女兒,我要讓殺害我全家和我爹的壞人血債血償!」

秦川聽她語氣中充滿一股極深的怨毒之意,呆了一呆,想要勸解慰撫,一時又不知如何開口,遲疑片刻,道:「那黃蜂幫的仇氏兄弟作惡多端,雖然已被沐前……沐長風教訓過,如若他們膽敢再做壞事,我也決不會饒恕他們。說起來都怪我,我昨晚本不該放過他們的!」

易婉玉搖了搖頭,道:「這件事如何能怪你。川哥哥,我想起來了,昨夜你說沐長風跟漢中雙蜂決鬥之時,曾提過有甚麼事交待他們去辦,是也不是?」

秦川點頭道:「是啊,記得後來我還問過沐,沐長風,他好像說沒甚麼事,只是讓黃蜂幫一干人收斂一下!」易婉玉哼了一聲,冷笑道:「只怕沒那麼簡單,我懷疑他另有企圖。」秦川道:「甚麼企圖?」

易婉玉道:「沐長風在江湖上人稱『千古狂客』,武功深不可測,可是關於他的底細卻無一人能說得出來。本幫和丐幫算是江湖上耳目最廣、消息最靈的了,但義父和丐幫的顧幫主對其人卻所知也是極為有限!」她輕輕嘆了口氣,借著月光望著秦川,喃喃說道:「害死我爹的是仇氏雙蜂,滅我崆峒的又是魔教何人?」

秦川道:「二十年前魔教連破三幫六派的事我也聽人說過,可是當時魔教不也被名門正派聯手圍剿殆盡了嗎,我還聽說魔教的『聖殿』已被付之一炬,所有的魔頭盡數伏誅,那些小嘍羅也紛紛作鳥獸散了。」這些事皆是他幼時聽兄長們閑聊之時所說,他所知亦不甚詳。

易婉玉道:「我也聽義父提起,當年魔教滅亡時,各大幫派也元氣大傷。江湖上倒也平靜了二十多年,可是似黃蜂幫仇氏兄弟這樣的惡人不也在這些年猖狂起來,無人敢管了嗎?」

秦川默然,想起江湖上的紛爭仇殺,心中立時湧上一陣厭倦之情。當年正邪相爭之時他未滿周歲,腦海中毫無印象,待到年長一些,魔教早已在中原銷聲匿跡,極少聽人談起此事。

又想起易婉玉分析沐長風之行徑,人心險惡如斯,更不免心頭鬱郁,愀然不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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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道劍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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