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3 含元殿

173 含元殿

與世隔絕的原始森林深處,重疊堆砌綿延險峻的山脈中,荒涼已久的龐博宮殿,迎來時隔千百年的第一次拜訪。

形容成宮殿並不準確,具體來說,更像是殿堂之外的城門,寬闊近百米,幾近將整座山脈橫著剖開,露出修繕平整的城牆,鬼斧神工般雕出個細緻的城門模樣,嵌在山體里,闕樓檐角向外延伸,樓殿兩層,最高的樓檐石瓦距離山頂大概有數十米,城門所在山峰主體,比周圍環繞的山巒地勢稍矮,深林連綿不絕,形成廣闊屏障牢牢將底下的一切鎖在下面。

高聳的城門闕樓藏下久遠不知多少的時光,顯得威嚴而厚重,其實威嚴厚重的是逝去的時光本身,它代表了永遠的不能追索,不復再得,而樓闕只是樓闕reads;。

世上所有輪迴百轉,有枯有榮,可唯有生靈才有生死,宮牆殿堂是死物,從一碰黃土凝聚成形,積聚生靈智慧才綻放出無與倫比的美,再從已經成形恢復到一捧黃土,看似世上走了一遭,但實質並沒有改變,可惜的不過是那些才智已經無處可尋。

死物才能長久,可知活着和長久兩者之間有一者必然不可得,如果兩者俱在,或許付出的代價會沉重的讓人寧願選擇立刻就死。

殿堂宏偉壯麗,但動輒耗費頗巨,勞民傷財,雖是死物,卻陪葬了無數的生靈。

她們站在高偉城門之前,渺小如滄海一粟。

攔腰截斷的老樹殘枝就在不遠處,宛若一體的原始森林塌陷一塊,露出底下腐爛破敗的內在,淺薄天光從頂上照下來,在周圍幽暗的基調中顯得更加慘白。

城門開鑿五個門道,每個高低寬窄相通,從城門所用木料到門檻的高度,從城牆的傾斜角度到每塊磚石的銜接都雕的無比工整細緻,彷彿真是古時勞役幾十萬人嘔心瀝血建造而成。

五個門道四座緊閉,僅有一座敞開了半扇,門道綿延不知盡頭,也不知通向哪裏,裏面黢黑黢黑,絲毫光線也無,像安靜張開的巨口,伺機吞噬。

門道正中有扇匾額高居其上,楷書古樸磅礴,朝鳳門。

城門前被人刻意清理出一條通道,只是通道延伸不過十左右米就戛然而止,盡頭是剖了一半的山壁岩石,山根多泥土的地方生了一簇簇枯草。

道路兩旁整齊對放十八座石燈,寬底高柱,上面是木質框架和紗罩,因着時間太過長久,框架和紗罩都腐朽了,殘破的只剩下三座還算完好,框架中央有個油碗,油料已干,碗底落了厚厚一層灰。

高昭然落地正好就在一座石燈旁,她摔的渾身骨頭幾乎散架,正要扶著石燈起身,卻聽對面慕顏夕急喊:「別碰!」

她的手一哆嗦,堪堪停下,往對面看去。

慕顏夕邊打着手勢讓她慢慢收回手臂,邊俯身蹲在原地,觀察半晌,再從背包里摸出冷光棒,彎折幾下擰亮,按東南西三個方位各扔一個,原始森林塌陷露出的蒼穹在她們身後,於地面照耀出一圈雪亮的白光,越低的地方越是暗的厲害,冷光棒的光芒不同,或橙或藍,亮起的瞬間,地面突然流瀉三色彩顏色,華光流轉,只不過看起來顏色深淺不同,高低不一樣。

清竹和那尼姑勉定心神,相互看了眼,不敢挪步,一動不動的盯着地上。

蕭墨染轉過身,背對慕顏夕,也摸出幾隻冷光棒擰亮,貼着地面滾到遠處,同樣亮起片片三色光澤,隨着冷光棒滾遠又消散了。

石燈周圍半米地方沒有異常,其他地方都被彩光覆蓋,可以隱約看見有絲線從彩光延伸而出,牽繞在石燈紗罩底座延伸出來的一角,有三座石燈被震塌,碎石殘木散落一地,彩光撕裂開,軟塌塌的鋪展在地。

慕顏夕攥著三棱、軍刺在地面輕輕挑一下,動作極輕,待彩光難以察覺的稍稍變細立刻停下,只見軍刺上挑着一條細細的晶瑩絲線,柔韌非常。

她瞧著片刻,鬆手讓絲線落回地面,就在這時,彩光突然紊亂,如同浪潮掀起的層疊起伏,身後清竹痛吸口氣,慕顏夕目光凌厲,驟然回望,清竹倒退一步,解釋道:「慕施主,我並未有甚不妥之行reads;。」

清竹臉側出現一道紅痕,極細極短,倒是不深,慕顏夕瞳色明暗不定,還要再問,對面高昭然也痛呼一聲捂住臉,她抱着頭悶聲喊:「老妖精!我覺得有什麼抽到我!毀容了毀容了!」

彩光鼓噪愈演愈烈,

慕顏夕臉色一變,拽過那尼姑托上石燈,「不要耽誤時間,從上面走!」

地上彩光漸漸散開,卻非是散了,而是透明絲線一條條斷開抽離,急速抽離舞動的絲線刀鋒般刮過石燈,碎落在地的石燈被絲線纏繞包裹,彷彿羽化之前的蛹,隨着勒緊的絲線轟然崩裂,碎成一個個小石塊。

石燈只有一米半高,很容易上去,間隔也不遠,完全可以大步跨過,慕顏夕護著清竹往城門跑,蕭墨染顧看那個小尼姑,高昭然在另一邊也趕緊爬到石燈上走。

石燈畢竟年代悠久,在雲南邊境這種常年溫暖潮濕的地方腐蝕這麼久,已經腐朽的經受些外力就能爛了,高昭然那邊尚算完好,可慕顏夕這裏的石燈,待清竹安全走過以後,已是遍佈裂痕。

慕顏夕縱身躍上,足下輕輕一點,悠然飄過去,石燈再也支撐不住,轟然崩塌。

前面清竹走到最後一座石燈,底下浮動的彩光騰空幾乎跟石燈高度持平,她稍遲疑片刻,身後慕顏夕一步過來,托在腰上往前一送,直接將她扔到城門裏,裏面實在太黑,清竹身影一閃而過,立時不見蹤影。

對面高昭然的石燈缺了門前最重要的一個,跨度太大,尤其底下鋒利猶如刀刃的絲線往她那邊抽離緊縮,根本過不去。

慕顏夕朝她喊:「跳!」

高昭然配合默契,瞅准機會嗖地往過猛跳,奈何距離尚遠,跳過一多半,身體就受重力影響往下墜,透明絲線鋒利交錯,背包帶垂着落進絲線中,眨眼間就被割的一條一條。

慕顏夕猛然揚手,將三棱、軍刺擲出,刺擦過高昭然的肩膀釘進背包,巨大的慣性帶着她躍過僅剩的一點距離,撞到城牆上,隨之落下,高昭然感覺五臟六腑都移位了,整個人暈暈乎乎,眼前一陣陣泛黑,不敢遲疑,反手拔出三棱、軍刺跑進城門裏。

慕顏夕輕飄進入城門,幾人合力將城門關上,製造城門的木頭經歷不知道多少年潮濕的腐蝕,外表已經殘破粗糙,幸而木門很厚重,內側還算完好。

城門並不能嚴絲合縫的關住,中間還留着條窄縫,可以從里看到外面的情況。

透明絲線已經交匯在一處,所有石燈盡數崩毀,散落了一層稀碎石塊,闕樓飛檐綴著許多黃銅鈴鐺,五個一串,高高懸掛,隨着絲線舞動響個不停,一時間鈴聲大作,無盡的鈴鐺聲響交錯在一起,重疊回蕩,震耳欲聾。

碰一聲輕響。

絲線悄然四散。

激蕩的鈴鐺聲一點點消弱平復,逐漸安靜下來。

通道里寂靜昏暗,呼吸聲糅雜在一起,幾乎能聽到自己劇烈的心跳,沒有人打開手電筒,也沒有人說話,外面冷光棒的微弱光芒透過城門縫隙照過,細細長長。

高昭然靠着牆,從慕顏夕看到清竹,再從清竹看到蕭墨染,深吸口氣,再用力呼出來,揮散那些並不存在的壓抑感reads;。可黑暗代表未知,未知就是不可捉摸,既然不知道就沒有應對的方法,也無從做什麼心理準備,越是想着前路未卜,就越會感到壓抑。

她暗暗勸慰自己許久,感覺沒有顯著效果,索性決定從慕顏夕那裏尋找安穩,起碼她可以騙的自己比較安心。

高昭然張了張嘴,一時間卻不知道應該說什麼,她們現在是孤軍深入,後路不能說斷,也不能說不斷,前路不知危險如何,退不得進不得,局面僵持,以至於她無從說起。

蕭墨染烏黑的眼眸清透明亮,在漆沉的黑暗裏渲著些許流光,她站的方位是最暗的地方,除了聽到聲音,幾乎看不見人,就像散在了黑暗裏。

她的聲音平靜溫和:「現下我們一內一外,若繼續深入,葉施主晚些到此,便無法進得此間,可是要在此等候?」

小尼姑才緩過神來,倚靠着清竹,聲音哆嗦道:「清蓮師姐……能不能回去,不往裏走了……」

慕顏夕翻個白眼,視線閑閑的飄過去,忍不住又翻個白眼。

「回去?」高昭然嗤笑一聲,斜眼瞅她,「回哪兒去?你不會是還想原路返回,在過夜的村子等我們辦完事兒吧?我告訴你,退路早就斷了,你應該沒見到你師姐還是你師妹的凄慘模樣。嘖嘖,養了一身的蝳螫,就剩一副空皮囊,你要是原路回去,保准跟她一樣。」

小尼姑眼睛一紅,落下淚來,「慧空師姐,師姐是為了救我才這樣的,那時我和師姐不知被什麼纏住,裹的人蛹一般,不能動彈,過了片刻,我便摔下地,慧空師姐將我從蛹中救出,叫我跟着清蓮師姐,她返身去尋慧真師姐,可是……可是樹里竄出許多紅絲將師姐裹住,還往師姐口中鑽,師姐見自己活不成了,便讓我快逃,我……」

高昭然想起那尼姑的慘樣,當下也不想說話,倒不是同情她們,在她看來,這次行動危險重重,自己尚且自身難保,就不應該帶上這些見識低淺的出家人,她們上趕着找死怨的了誰呢,跟過來的時候就應該有心裏準備,不過她們以身犯險多少有她的原因,所以也不好表現的太嫌棄。

蕭墨染淡道:「既知慧空慧真兩位師妹為你而死,便該小心謹慎,保全自身,莫要再累及她人性命。」

慧明愣了愣,清蓮師姐雖是勸慰的意思,可是語氣委實太淡了,她心裏更是酸澀不堪,可也知道自己這樣於事無補,勉強收斂心神,捏着衣服擦了擦眼淚。

蕭墨染見她如此,聲音放軟,道:「生死別離為命中定數,你命不該絕,自當珍重,也算全了慧空師妹護佑你的情誼,好生活着,若能出去,為她二人立下衣冠冢,教人謹記慧空慧真兩位師妹之行。」

慧明低聲道:「是,謹遵清蓮師姐教誨。」

慕顏夕問:「李墨凡和朱翊呢?是不是跟你們一起被擄走。」

清竹和慧明一齊搖頭,說:「我等並未見過李施主和翊施主蹤跡。」

慕顏夕皺眉,蕭墨染追着尼姑去,她們兩個都沒見到李墨凡和朱翊,道長自然也是見不到的,可是道長既然能發現這倆人有異樣,李墨凡她們在什麼情況下才能消失的悄無聲息,何況那倆人跟在道長身後。

幾分鐘間隔,只有這些人被擄走,如果目標是她們所有人,那可不應該有間隔的時間讓人察覺,或許,帶走她們的時候目標就已經達到,而同樣被擄走卻差別待遇,與其將李墨凡倆人的失蹤想成被擄走,倒不如當做這幾個尼姑是被丟下,莫非這裏的某種存在,想要帶走的只是李墨凡和朱翊,其他人不重要,可是那倆人從身份背景到成長經歷,再到隱晦的關係都是八竿子打不著,真是半分頭緒都沒有reads;。

慕顏夕邊整合線索邊注意門外動靜,一直沒見什麼異樣,說:「墨染,這裏不能肯定是安全的,我和降頭師一路追來,深林裏面很多古怪,遲恐生變,我們還是稍作休息就往裏面走,推測的方位跟這裏差不許多,如果真是仿照大明宮建制規模,不會只有此地一個入口,如果葉先生趕來,看到這裏不通,也可以繞行尋找別處進入。至於李墨凡和朱翊,就自求多福吧。」

她打開狼眼手電筒,明亮光束筆直的射出去,可通道異乎尋常的遙遠,只能隱約看到盡頭模糊的門檻,地上的經年累月積聚的厚厚灰塵被驚擾的漂浮起來,渲白的光線里緩緩落下。

周圍散佈許多凌亂腳印,三米遠的地方,卻有兩行腳印延伸到裏面,不過腳步痕迹已經被重新覆蓋了層灰塵,因着灰塵厚薄不一樣顯現出來,一行進去一行出來,許是時間太過久遠,有些不清楚。

高昭然疑惑說:「你見過大明宮?它可是被燒的就剩下光禿禿的城墩子了。」

「沒有。」慕顏夕邊往腳印方向走邊解釋,「我出生的比大明宮晚很多,當然不可能見過真正的大明宮,不過九瑤有大明宮的建造圖紙和畫冊。」

高昭然更覺奇怪,「鴉神除了巫蠱術法曠古爍今,還懂土木工程呢?她是想開個房地產公司嗎?真是時間太多閑的沒事幹。」

慕顏夕怔了下,似乎她的話有些道理,九瑤傳承至今已有數千年,藏書雖然涵蓋天文地理,容納眾多,可大部分還是巫蠱術法相關的孤本,其他的少之又少,宮殿圖樣這種完全不相干的也只有大明宮一份。

蕭墨染緩步靠近,看着那行腳印道:「觀其步距長短,該是女子留下。」

「有人從裏面出來?還是有人進去?」慕顏夕瞥了眼高昭然,「你去試試。」

高昭然一臉不情願的過去,在腳印上比劃比劃,「我怎麼可能從那裏面出來,都離開族裏好多年了。」

慕顏夕走到蕭墨染對面,俯身仔細看那些腳印,兩行腳印間隔長寬都差不多,她發現什麼,在腳印旁邊踩了一個新的,對比新舊痕迹之後說:「不對,這不像一次性留下的痕迹,如果只進去或者出來一次,腳印的邊緣輪廓應該很清晰,不像這樣,模糊毛糙,不看足下內彎弧度,幾乎分辨不了哪行進去哪行出來,應該是有人不止進出這裏一次,每回都踩着以前留下的痕迹,只不過後來某個時間發生了變化,以至於此地再也沒有人進來過。

蕭墨染順着痕迹過去,同樣按着腳印的距離,狼眼手電筒強勁的光束下,方寸之地一覽無餘,她見着除了兩行腳印之外,稍遠些的地方還有拖拽的痕迹,間或殘留着幾枚特別小的腳印,「此處痕迹淺顯,不易察覺,着力應是不強,不過只有離跡,未有入痕。

慕顏夕跟上她,看着光圈範圍內的灰塵殘留輪廓,「有個孩子跑進去,但不是從地上,然後被可以進入這裏的人發現,拖那孩子出來的時候,這孩子並不老實,所以留下這些拖拽痕迹和小腳印。」

高昭然在後面插話:「難不成,是族裏失蹤的小孩?都被送進這裏?有個幸運的跑出來了?」

「並非如此reads;。」蕭墨染蹙眉道:「高施主族中確有孩童失蹤,只那些孩童若被送入其中,高施主生於此地,養於此地,卻對孩童失蹤一事所知不詳,可見其必然有去無回,又怎會獨獨逃出一個。若此人於高施主族中意非尋常,豈能這般疏忽讓其犯險。」

慕顏夕問:「降頭師,你的族人有沒有死在外面沒有找到屍骨的?尋到的屍體有沒有孩子」

「沒有。」高昭然答的肯定,「族裏一直都死氣沉沉,哪兒會有勇氣往外逃,況且每次逃出去都剩下一具屍體被抬回來,嚇也被嚇住了,所以很少有人死在外面,死了的也都被找回來。」

蕭墨染沉吟片刻,望向幽靜黑暗的通道深處,「或許此人還活着。」

慕顏夕看着高昭然,想了想說:「孩子跑出來的時候,森林裏可能還沒有蝳螫,既然以前沒有存在,為什麼後來會有那麼多,誰放的?養著蝳螫的蠱人在哪兒。」

高昭然根本不清楚,自然無法回應她的問題。

「這個孩子重要到能被人從死人堆里救出來。按照慣性思維和定式。」慕顏夕陰測測的笑了笑,莫名其妙在高昭然肩膀上拍了拍,細白手指輕輕的描划幾下,「那應該就是你了。」

高昭然嚇的一哆嗦,視線往裏瞟,越看越覺得陰森詭異,趕緊把她的手扒拉下來,「胡說八道,什麼叫就是我,你演電影呢,這個地方我熟悉,這個地方我來過,我可絕對沒來過這破地方。」

慕顏夕對這個問題緊追不捨,「你來的時候是孩子,就算進來,過去這麼多年也可能忘了。」

高昭然咬牙切齒:「為什麼這麼說。」

慕顏夕笑了笑,不置可否,見她氣的神情扭曲,慢悠悠解釋:「瞎猜的。」

高昭然抄起匕首就朝她甩過去,慕顏夕利落轉身,三棱、軍刺順勢上揚,勾著匕首繞幾圈唰地往上一擲。

慕顏夕臉色瞬陰,語氣漸冷,「下手挺狠,是想跟我打一場分分高下?」

高昭然無所畏懼:「打就打誰怕你,死妖精黑心肝我受夠你了!」

蕭墨染擋在兩人之間,眸光淡淡一掃,冰涼冰涼,「莫吵。」

兩人各自哼一聲,別開臉誰也不理誰,蕭墨染對高昭然道:「顏夕無心之言,高施主莫要介懷。」

高昭然故作大度,「我才不會跟她這妖孽一般見識。」

蕭墨染眸色清幽,在她臉上輕輕拂過,轉而走到慕顏夕身邊,壓低聲音,「你二人為甚突然爭吵。」

蕭墨染和她相處許久,對她的性子脾氣多有了解,她雖多半時候異於常人的小心眼,卻不會在這種地方為些瑣事爭吵。

慕顏夕目光往上飄,面上依然不動聲色,「她先動刀的,我是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蕭墨染掌心一翻,縛魂鏡躍然其上,霧蒙蒙的黃銅鏡面此刻竟比尋常精緻還要清楚些,藉著狼眼手電筒散光看去,只見縛魂鏡左上邊緣的角落,有個四肢俱全,五官清晰的小木偶倒勾著貼在城門頂上,一動不動。

她覆手將縛魂鏡藏下,恍若剛才的動作不過隨隨便便的舉動,慕顏夕還在絮絮叨叨的控訴,過一陣,她再以縛魂鏡反觀,那個木偶維持着剛才的形態,可是位置已經從左上角落移動到快接近中間的地方reads;。

慕顏夕啰嗦到最後,高昭然忍無可忍,摸出匕首就朝她刺過去,臨到面前反手一震,匕首脫離而出,嗖一下激射到木偶所在方位,從外到里刺個通透,木偶後面粘著一根透明長線從頂上垂下來,懸空在不高不低的位置。

所有人的視線落到木偶上,周圍立刻安靜了。

還未待有所動作,便聽到一陣極為細微的鈴鐺聲,這種聲音不像是突兀的剛剛才有,似乎已經響着一陣,但是因為言語的掩蓋而沒有人聽見。

鈴鐺迴音古怪非常,不仔細聽的時候聲聲入耳,可想要聽的時候又斷斷續續,若有若無。

高昭然記着城門闕樓檐角掛着黃銅鈴鐺,立時跨到城門邊,透過門縫往外看,鈴鐺聲輕微飄蕩,漸漸強了,隨着時間越久,鈴鐺響動就越是清脆。

聲音由內而外,分明不是闕樓懸掛鈴鐺發出的。

高昭然貼著門縫,忽然眼前一黑,下意識抬起手電筒照到外面,光線依然可以穿過,只是眼前一塊地方被遮擋,她屏住呼吸,凝神細看,嫣紅色彩露出些許邊角,微微上翹,黑影慢慢離遠了,輪廓愈發清楚。

手電筒白光映襯下,赫然露出一個小木偶的臉,雕琢栩栩如生,靈動鮮活,慘白的眼珠子死氣森森,艷紅的嘴角扯出一個無比詭異的笑容,歪了歪頭。

木偶下顎上下合動,像是在說話,與此同時,撕裂般尖銳的女聲從縫隙里傳來,帶着一種詭異的興奮歡笑。

「貴客臨門——!」

高昭然驚的猛退幾步,指著外面許久說不出話,末了顫抖道:「它它它它它——它居然會說話!」

她活了二十多年頭一回見着木偶會說話,這簡直匪夷所思到顛覆了她所有對死物的認知。

突然,城門轟地劇烈震動,一下接着一下,塵土飛揚,嗆的人呼吸不暢,整條通道回蕩著一聲聲尖銳女音,那句清清楚楚的貴客上門夾雜了滲人的笑聲。

城門震動愈發厲害,慕顏夕瞧見門旁繩索綁縛的碩大門栓,立時摸出手、槍,砰砰幾個點射,將繩索打斷,粗長門栓轟一聲橫到城門內側凸出來的金屬橫欄上。

方才垂落的木偶許是因着遮擋的緣故,啪一聲從上面摔下來,直接碎了,如此輕微的聲響被外面猛烈的震蕩聲掩蓋的難以察覺。

慕顏夕瞧了眼地上的碎木頭,拽狠推一把其他人,轉身便跑,高昭然警覺的跟着她一起跑,雖然完全不明白為什麼要逃,眼角餘光瞥向後面,木頭裏竄出一道紅黑邊際線,蝳螫橫斷通道,如潮水般直追而來。

高昭然心裏所有想法消失一空,只剩下兩個字,我靠。

她總算是明白,那些憑空出現的蝳螫是原來是藏在什麼地方,想起過來的時候頭頂樹冠里密密麻麻垂下小木偶,若是當時全掉下來……

後面腐蝕的滋滋聲越跟越近,蝳螫的追趕速度實在比她們逃跑的速度快太多,烏壓壓一片流水一樣瀉過來,逃跑中狼眼手電筒光束不穩,搖搖晃晃,通道盡頭是跟那段一樣的沉重木門,高高大大,兩扇緊閉的木門橫著粗巨門栓,金屬橫欄已經變形,將門栓徹底卡死reads;。

蝳螫伴隨的腐蝕聲催命符一樣無比刺耳,所有人跑的上氣不接下氣卻丁點不敢落後,慕顏夕越先過去,銀亮鈎爪尖銳鋒利,扣著門栓狠狠一劃,門栓與金屬橫欄應聲而斷她雙手撐著城門堪堪推開剛好一人通過的地方,其他人跑的更快,一個個半分不停的從城門擠過去,旋即響起數聲驚呼。

慕顏夕最後一個走,赤金色火焰悄然一簇,灼灼燃燒,她屈指一彈,火焰落到蝳螫群里,片刻之後便被壓滅,她立時沒了想法,穿過城門乾淨將門關上,腳下一個踉蹌險些摔了。

她暗罵修建這裏的人太缺德,城門剛出來就是台階。

先出來的人沒注意,骨碌碌滾下去,摔的一身灰,哪兒都疼,蕭墨染衣衫相對乾淨些,正一個個將她們扶起來。

待眾人看清前面情況,具是啞口無言,面面相覷。

只見台階延長一米平台,對面是處千米寬闊的廣場,聳立沉卧一座巍峨宮殿,紅牆金瓦,地面是漢白玉鋪就,平台往前卻齊齊斷開,形成斷百米長的斷谷,斷面一直沿着兩邊不知道伸到那裏去,手電筒往下一晃,根本不知深淺,狼眼手電筒強勁的光束依然照不到底,平台與廣場間透明絲線交錯縱橫,連接展開如羅網,輕飄飄覆在斷谷上,絲線交叉的地方下面都懸墜著一個小人偶,斷谷下呼呼冒風,吹得人偶搖搖晃晃。

慕顏夕擰亮一個冷光棒,扔下去,半天都沒聽到落地聲,她看了看對面結結實實無處鈎掛的地面,又看了看斷谷上無處能走的透明羅網,一籌莫展。

高昭然急不可耐,「怎麼辦?有法子沒?」

慕顏夕猶豫片刻,涼涼開口,「不知道。」

她倒是能化為鳳神過去,但是帶不了這麼多人,等她送了一個再往回返,黃花菜都涼了,留下的人肯定被啃成一堆骨頭架子。

木頭腐蝕的聲音比石頭要大很多,後面聲響不停,大概過不了多久城門的門檻就會被蝳螫腐蝕殆盡,如果那時候她們還在這裏,就是死路一條。

慕顏夕抽出紙巾展開,擱在透明羅網其中一線拽了拽,好在這裏的並沒有外面那樣鋒利的效果,只是就這麼從羅網上過,天知道底下的木偶會不會異動,甩了蝳螫引來木偶,人偶里也許依然有蝳螫,那就完全沒有差別。

高昭然一咬牙,「來不及了!走吧!」

話音剛落,她拽著小尼姑就跑,清竹緊跟其後,慕顏夕隨着蕭墨染殿後,遠處腐蝕聲已經蔓延開了,透明絲線柔韌非常,撐著四個人的五個人的重量也沒有斷的跡象,底下懸墜的小人偶被震動擾的晃來晃去。

百米的距離此刻顯得異常遙遠,眾人全力狂奔,可絲網太軟,腳下不穩,非常影響速度,才跑到一半距離,高昭然覺得拽的小尼姑越來越沉,回頭一看,小尼姑身上咬了十幾個小人偶,她已是說不出話來,眼珠子滴溜溜亂轉,神情驚駭欲絕,她不停的將人偶扯下去,卻不停的有新木偶上來,不多時將她咬的血肉模糊,眼珠耷拉了一個在外面,無聲張了張嘴。

高昭然慌神的功夫,小人偶嗖嗖從尼姑身上躥過來,高昭然反應迅速,趕緊鬆開手,抬腿將她踹遠,邊跑邊鳴、槍示警後面的人注意。

慧真明顯覺察沒有人會救她,悲涼又悲涼的撕喊一聲,「清蓮師姐reads;!」

倏忽一刻,金光閃爍,籠罩着慧真,卻轉瞬即逝。

鎖魂禁咒對非生非死的木偶完全不起作用。

慕顏夕也瞧見小尼姑,壓下縛魂鏡,緊拽著蕭墨染不讓她掙脫,厲聲道:「她沒救了!你要過去陪葬嗎?!」

蕭墨染定定的看着慧真,眼裏薄光晃的厲害,又掙一下,慕顏夕反手抓緊,「蕭墨染!你不顧你的同門了?那是你師妹我可不會救她!」

她望向前面的清竹,無可奈何的閉了閉眼。

慧真的眼淚混著血水染紅了衣服,最後虛虛的喊著:「清蓮師姐……」

咔。

慧真的身體四分五裂,小人偶拖着一塊塊殘肢停在原地,濃重的血腥氣散如輕霧,鮮血沁著透明羅網,渲出詭異艷麗的血紅。

清竹緊跟高昭然,一路躲閃小人偶,幸而這人偶雖然靈活,卻並沒有養著蝳螫,小心些還躲的過去,高昭然在前面抵擋大部分的人偶,她的壓力無疑減少很多。

忽然臉頰微癢,清竹胡亂抹了下,卻被蟄的生疼,掌心落下個小黑點,短短一瞬疼的鑽心,若非她咬牙忍住,非得叫出來不可。

幾人有驚無險的通過透明羅網到達對岸,發現蝳螫已經腐蝕透城門追上,但停在斷谷邊緣徘徊不前,無一隻敢越過羅網。而小人偶也在羅網上亂竄,並不離開,趕到羅網盡頭廣場一側,齊齊停下,一個個千奇百怪的笑臉對着她們。

蕭墨染沉默的望過去,蒼白又蒼白,透徹眼眸寂滅如燈火,漫上無邊無際的幽深黑暗。

慕顏夕忽然鬆開她,朝着清竹走去,一聲不吭的捏著清竹下頜抬了抬,潤白指尖往她臉頰那道細小傷痕一蹭,暗紅色血珠落下,沾到漢白玉地面滋地腐蝕了個黑點。

清竹面色霎時慘白,所有人被蝳螫追趕這麼久,對它的特性再清楚不過。

慕顏夕對此沒有任何評價,輕描淡寫:「你被蝳螫咬了。」

清竹既知死期將至,反而釋懷不少,看向蕭墨染,想過去,猶豫幾秒又停下不動,「貧道活不成了,臨死尚算做些好事,不至讓慕施主被貧道拖累,貧道與清蓮師姐同門情盡,還望慕施主多多勸慰,令師姐不至憂思過重,慕施主,就此別過。」

慕顏夕眼角略略勾著,神情莫測高深,「你不怕死?是不是你們清心閣的道士都不怕死。」

清竹坦然回道:「怕的,只是既已必死,無需再多想其他,徒生怨懟。」

慕顏夕定然瞧她,良久,突兀的笑了笑,指尖在□□上按一下,壓出血來,抹在清竹臉頰傷痕處,一分鐘后,清竹覺著臉上又是一癢,蝳螫從傷痕爬出來,直接被慕顏夕捏死。

高昭然提到嗓子眼的心隨着蝳螫被捏死放下一半,她後退幾步去招呼蕭墨染,轉身時候迎面撞上蕭墨染漆黑寒涼的眼眸,落下一半的心又提回嗓子眼。

天哪,道長不是在這個時候出事兒吧。166閱讀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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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3 含元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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