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往事如煙下

很多年以後，想起范老大顯身手的那個晚上，爺爺常常笑著跟我說：「老范這人死要面子，早看出來你的根骨好，是個好苗，卻總開不了口，不想落了面子，那日要不是我多灌了他兩杯，盡了他的酒興，老小子還想藏著掖著哩。」

很多年以後，范老想起那晚爺爺取出的寶貝，那清冽甘芳的濃郁，總是會露出神往的表情，喃喃道：「你爺爺那老狐狸，不知道藏了多少好東西，而且，沒醉啊，你爺爺清醒的很哪」

而很多年以後，我常常有這樣的疑問：爺爺哪來的那些珍藏的好東西，范老，為什麼有這麼一身好本事，卻甘心在這江南一市老城區的巷子里，大隱了，35年。

范老沒有叫我叩首敬茶，從來不讓我叫他師傅，他老是說「師傅師父，我看你小子腦子活，身子好，看的痒痒，比我那呆外孫強了不知道多少，看著老林那老狐狸是又氣又羨慕，忍不住想調教調教，至於拜師那些花式，就免了，你就按著你爺爺教的叫我老范，但是我可先跟你說好，練功這事可不像你爺爺教你下棋，想玩則玩，一旦沾上了，可是要下苦功夫的，你吃的了苦么」

「老范，我學會了武功能打得過宗明么」我閃閃眼，迫切地問。

「你要記住，學武，是讓你有個好的體魄，讓你不至於被壞人欺負，不是讓你去跟人鬥狠」范老很嚴肅，第一次地對我厲色。

「額，那有好的體魄我不跟宗明打就是了，我能跑的比他快，跳的比他高就好，吃苦，我不怕！」我一臉的剛毅，抬頭應道。

我便這樣，成了范老的入室弟子，每日放學以後都在范老的院子里和宗明一起扎馬、蹬腿、扣膝，日復一日周而復始，直到兩年前范老去世。

那日范老顯得很有精神，一掃近日的病態，連傴僂的身子，都像著挺直了幾分，雙手負在身後，站在正午秋日的陽光下，銀髮晶閃，虎目精綻，他把我和宗明叫到跟前，取了張長椅，在我們身前坐下，看到我們兩個緊張的臉龐，哈哈大笑，滿眼裡儘是寵溺，卸下了一身的剛強，柔聲地對宗明說「孫子，外公也沒什麼留給你，就留給了你一身的功夫，你生性老實木訥，以後記得凡事多留三分心，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我走了以後你父母必會來接你，對於你父母，是我，太錯了，你媽媽怨我太深，一走，就是16年啊。是我，太自私了，一直不許他們將你接走，我老范，可就只有你這一個孫子啊。」宗明應聲，眼裡閃過一絲悲意，站在范老的身旁，遞過泡好了茶水的小茶壺。說完范老便朝我望來，雙眼爆起精芒，夾雜了些許厲色、些許欣慰、些許期盼、卻又有些許猶豫不決。

「小凡」

「。。。。。。，老范，恩」

「當年我一時心癢，也將這一身本事對你傾囊相授，你臉面平整寬闊，中庭飽滿，鼻樑中正，但是眉心有連，雖然將來必定覆雨翻雲得一番叱吒，卻要切記養性隱忍，你骨子裡的那股衝動和暴戾是於身具來的，當年老林硬是把你塞在這老城老巷一放就是16年，想來也是受了人的指點，磨磨你的戾氣，將來你一旦離開此地，要切記今天我老范給你的一句話，退一步，海闊天空啊！」

「恩！」

「你跟了我10年，我這有個東西，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就做個臨了的贈禮，希望將來，對你有些用處。」范老有些許猶豫，突的用力給我遞來，長嘆一聲。

「恩！」我應聲接過，入手的物件溫潤脂滑，冰涼徹骨，呈青白色，晶瑩剔透，布色均勻，半圓月狀，圈形，兩邊是明顯的斷痕，裂口不規則，像是突然的破碎。應該是半個的玉扳指，我放在手心攥起拳頭握了握，又順勢沿著掌心肉溝滾了滾，頓覺溫暖厚實。

「這是"信宜玉"，又稱"南玉"」，范老頓了頓，畷了口茶，眼睛定神地看住了這半個玉扳指，沉寂了下去，彷彿徘徊在一些記憶中，眼神時而明亮，時而晦暗。半響才回過神來，繼續慢慢說道「40年前我孤身北上，有位老友臨行前兩指捏斷了這枚扳指，兩人各執了半個，當初已然知曉今生是再無相見之日，就留了件信物，將來雙方的後人如果有這個緣分，可以做個憑證，你和宗明，各安天命，這個緣分，就留給你吧。」

「好！」我捏著這半枚扳指不以為然，淡淡應了聲。

「好了，我進屋歇會，你們兩個小子，繼續做功課吧」。

「恩！」「恩！」我跟宗明分別應了聲。

沒想啊沒想，范老那一覺，卻是與世長辭。

當晚，我和宗明喝光了范老親釀的最後一罈子老酒，而後泣不成聲，兩個大男人抱頭痛哭，那一次，我第二次落淚，第一次，是爺爺離我而去。

爺爺和老范，是我人生軌跡中最重要的引路人，也是兩塊強而有力的基石，奠定了一個稚童走向少年的心智，並以此影響了，我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