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雪天,被拋棄也在雪天。

我是一個劍士,不是星術師,也不是幻術師,矢落這個世界沒有這兩種力量,只有劍士和魔術師。

而我,是個流浪的劍士。

不停地流浪,是因為不想在停下來的時候發現自己的心是如此的失落,如此的孤寂。也不想停下來回憶,回憶起依若的笑容,一想起她,我的心好痛,身上的一切都好痛,眼睛痛得幾乎流下了淚。

不想,再想起她。

只是想不到,依若會轉世到這個世界,也想不到,她會找到我。

她仰著頭對我說,大叔,我隨你一起流浪,好嗎?

我發現我無法拒絕她,儘管她的一舉一動都會讓我痛。我想靜靜地守着她,直到她尋找到這一世的幸福。

我撫著依若稚嫩的臉,綠色的玫瑰在她的眉間靜靜地綻放。

我的世界除了黑白,就只剩下綠色了。綠色是我除去黑白之外唯一能看清的顏色了,也是我原來的顏色。

依若說,我的頭髮和眼眸是渾濁的綠色,仿若盲人的顏色。

然後我撫着她的臉,說,不,至少我還能看到黑白綠三種顏色。

流浪,不知疲憊的流浪,是在咫尺天涯間的忙碌奔波。

曾經讓我嚮往的天空已失去色彩,黑色靜寂在頭頂上,沒了奪人心目的星光。依若的描述讓我想起了空之界的星空,想起了躺在地上開心地向依若訴說星象傳說的時光,然後夏日的蟲鳴響徹耳際。

一切,仿若夢境,美妙而不真實。

這是什麼?我奇怪地指著依若堆起的沙城問她,實在不明白她堆來做什麼。

依若開心地揚起頭,說,這是我的王國。

我說,沙子砌成的王國?很可愛呀。

依若驕傲地說,那當然,它可是我的傑作。

我問,既然如此,依若的王國有什麼名稱呀?大叔可沒聽過沒有名字的王國呢。

它當然有名字!依若生氣地說,旋即又思考一番,最後展露笑顏,開心地說,逝夢,它就叫逝夢!大叔你要送給依若一個逝夢王國哦,不許耍賴!

我無辜地說,它是你的王國,為什麼要我送呀?

依若驕傲地說,因為大叔是無所不能的!

在星空下,我將小依若放在膝上,我已不是空之界的那位星術師,早已沒有解述星象的星力,更沒了星象傳說的記憶,我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向依若訴說那貫穿兩世的一點一滴。輪迴消去了我的一切,卻消不去兩世的記憶和無法改變的愛與痛。

每一次,依若總會乖乖地聽完我的故事,聽完后她就問,那位姐姐為什麼不愛那位哥哥呀?如果我是那位姐姐,我一定會愛那位哥哥。然後我說如果是這樣就好了。

後來,她不再言語,也許是聽膩了吧,之後我不再講那個令我心痛的故事了。

就像前世撫養依若一般,依若已經十六歲了,而我,三十六歲。沒有前世那樣的年齡巨大的差距,我知道我不會再像前世一樣再被依若刺死,因為我不會再阻擋她去愛了,不會了。

十年前,一個路人對我說過,愛一個人就是要給她幸福,而不是給她束縛。

他說得沒錯。而我,每一次都給依若帶來束縛,這一次,不會了。

辨不清的月光灑落,披在依若靜謐的睡臉上,我一次次地撫摸,依若就是這樣,一旦睡了,無論怎麼吵都不會醒。

有一天,依若對我說,大叔,你知道我為什麼要流浪嗎?我搖頭,我沒問過她,因為我知道,她要想說的話她總會說的。

依若說,我一直在找一個人,但我不知道他是誰,他是男是女我都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一出生,就惦著這個人,所以我離開了家,見到了你,你也在流浪,所以我就決定跟着你。

這時的依若有點成熟,讓我感覺她好遠。

我輕輕一笑,說,聽起來你好像在利用我哦。

她笑了,她說,第一次見面就是這個打算。

我深吸一口氣,不變的是微笑,原來依若並不單純,她很有心計,這挺好,至少以後沒了我,她也不會受人欺負。我說,依若,你還要跟着我嗎?

依若彷彿恢復了本性,她調皮地向我做個鬼臉,說,當然啰,我的劍術那麼差,當然要個好保鏢陪我上路啰。說完就往我懷裏鑽,像一個做錯事的孩子一樣膽怯地撒著嬌,大叔,你不會丟下依若不管吧?

我嘆口氣,說,你這小冤家,想丟下你都難。

依若說,你一定是前世欠我的,所以今生你要還我。

我苦笑,我真的欠依若,欠她一世的幸福,如果不是我,依若應該還陪在錦然當她的王妃,而不是轉世。

我問,依若,你還要找人嗎?

依若嘆了口氣,說,不找了,再怎麼找也找不到了,我現在只想陪在你身邊隨你四處流浪。

我說,為什麼?為什麼要陪我?流浪的滋味不好受。

依若說,因為我習慣陪在大叔身邊啦,要是大叔不在了,我會不習慣的。

我似乎想到了什麼,我對她壞壞地笑着,說,這樣呀,你以後要是不乖,大叔就把你嫁出去,這樣就省了很多麻煩。

依若狠狠地掐了我一下,說,原來大叔把我當成大麻煩呀,大叔真壞!我疼得呲牙咧嘴依若才肯鬆手,她問,大叔為什麼要流浪呀?

為什麼要流浪?我一怔,我真的不知道,理由早忘了,而且那個理由已經不存在了。我不可能逃避回憶,也無法逃避依若,真的無法逃避。

我垂下眼帘,說,我不知道。

依若撫上我的臉,說,大叔別這樣,我不喜歡大叔這樣。

嗯。我應了一聲,把依若摟得更緊了。

真的好怕再次失去,儘管知道,我會再次失去依若。

永世孤獨。我想起了這個詛咒。

依若說,大叔很孤獨,也很單純,所以說大叔是很容易上當的,儘管知道上當了也還會原諒別人。大叔太善良了,所以總會受傷。所以說大叔沒了我是會吃大虧的。

我無奈地笑了。

後來我們來到了天鎮,這個我和依若第一次遇見的地方。

依若興奮地指著物事人非的大街到處向我介紹。當我們走過,除了依若的聲音,大街的喧騰都靜下來了。依若說,大叔太帥了,所以他們都靜下來看大叔了。

我來到了依若的家,依若的父母略顯一絲蒼白,當他們見到了依若,彷彿又年輕了許多。

夜晚,依若跑過來,她抱住我的手臂,說,大叔,我們留下來好不好?別再流浪了,流浪太苦了。

我感覺依若似乎就要脫離我的懷抱離我而去。我揉揉她的長發,說,只要你開心就好。

安定下來的感覺就像有個家,累了就可以休息。

當我去接依若時,一轉彎,碰見一個年輕人,他腰上的劍表明了他是一個很好的劍士。他一臉傲氣地對我說,你就是洛心吧?

我低頭看了一下腰際,說,今天我沒帶劍。

他說,你經常用這個借口嗎?傳聞中的洛心可是用不用劍都沒什麼區別了。

我說,你說得沒錯,我用不用劍都沒什麼區別了,但現在的區別是我不想和你比試。

既然這樣……他嘴角掛起傲人的壞笑,接着說,那你就必須負責把我訓練成和你一樣的劍術高手。

我一閃身,閃到他背後,說,小孩子過家家別來找我,大叔還有急事要辦呢。

然後我迅速地走開了,一點讓他跟上來的意思也沒有。

見到依若時,依若正氣嘟嘟地等着我。她說,大叔你來遲了三十秒,該罰!

她跳上我的背,說,罰你背我回家,不許有怨言!

我微微一笑,說,我那敢怨你呀。

走到家門時,發現那個傲氣的劍士就蹲在門口。他說,隨便問一個人,一個長著灰綠色頭髮、長得比女人還漂亮的大叔住在哪裏就可以知道了。

然後我背上的依若調皮地彈彈我的臉,說,比女人還漂亮的大叔真是令人嫉妒呀。

劍士發現了依若,他樂呵呵地奉承,好漂亮的女朋友呀,老師真是有福氣。

得,我還沒收他,他就叫我老師了。

依若罵道,你亂說什麼呀,留點口德好不好?

劍士說,那你臉紅什麼呀?

那個劍士的名字就叫做劍士,這名字讓依若笑了整整一個晚上,第二天起來時,依若的臉還有一點扭曲。

劍士的劍術還不錯,他是一個相當開朗的人,他彷彿不在乎任何事。

他的資質很好,練習劍術練得很快,快得彷彿他早就達到這種境界。

劍士練劍的時候,依若總會來湊熱鬧。她坐在我身邊問我,大叔累不累呀?

劍士停下來,他不滿地說,我就不累嗎?他就坐在那裏吹風,我在這裏練劍,我可比他還累,你怎麼就不慰問慰問我呀?唉,陷在愛情里的女人眼中就只有心上人了。我真命苦。

依若狠狠地說,你再造謠我就殺了你!

劍士說,洛心老師,依若要殺我,你就不說一句話嗎?

我說,嗯,你說的話很受用。

大叔,你……你們……你們好壞呀!依若似乎氣得不輕。

劍士問,洛心老師,你真的是色盲嗎?

我說,只能看到三種顏色,這算不算色盲?

劍士沉默著。依若說,你瞧不起大叔是色盲呀?大叔看不清東西,但他就是比你厲害,你服嗎?

劍士說,他是我老師,我能不服他那我還服誰?

有一次,劍士問我知不知道伏劍,我說知道,伏劍是一個劍士組織,聚集著矢落眾多出名的劍士,很多人都說,與其做對是不明智的。

劍士試探性地問我,洛心老師,你有沒有想過要加入伏劍?

我說沒有。我的劍術只是為了保護依若,只求平淡地度過這一世。只是那一刻,我模糊地感受到了劍士眼中精湛的光芒,以及他緊抿的嘴角有說不出的詭異。

我受到了伏劍的襲擊,很奇怪的、也很莫名其妙的,我受到了襲擊。

他們的傲氣都很像劍士,只是劍士的傲氣比他們的淡,也可以這麼說,劍士比他們更會掩藏自己。

他們敗了,只有一個人活了下來,因為他的同伴用生命救了他。他說,洛心,總會有人超過你的,你等著!

對着他離去的背影,我大聲地說,劍術不是用來比試的,如果有一天你能悟出劍術是用來做什麼的,你就能超過我了。

只是不知道他有沒有聽到我的話,但是有一個人一定聽到了,因為他就藏在我身後的樹林里,他的劍氣隱藏得很好,但他隱藏不了的——

是傲氣。

如果可以再看清楚些,或許心會更痛;如果再看得模糊的話,或許就當什麼都沒發生過。

可是,我看得夠清楚了!

視野中,依若的影子和劍士的影子相擁在一起。也許,這一世該祝福她了。

我擠出一絲笑容,說,你們繼續。

走了,帶着心痛走了,真的很痛很痛,我沒辦法不痛。

扶著牆,濃郁的三色突然淡了好多,這也許就是傷心的代價吧。

扭過頭,看到依若追了上來。依若問,大叔,你怎麼了?

我說,沒什麼,只是近視加深了,看不見路了。

依若扶着我,說,沒關係,以後的路由我陪着你,我當你的引路人。

我笑着說,你要是賴在我身邊,我會很麻煩的,倒不如早些找到屬於自己的幸福。

視野中依若歪著頭,眼神有說不出的揪心,大叔,你不要依若了嗎?

我說,依若,你已經不小了,怎麼還像個小孩一樣賴在大叔身邊?再這樣下去,你就沒人要啰。

那……依若說,大叔,你真要依若和劍士在一起嗎?

她的眼神很揪心,也很幽怨,穿越迷茫的白霧打在我身上,讓我一陣陣地傷痛。

我帶着虛偽的笑,說,當然,大叔希望依若幸福。

依若深吸一口氣,說,大叔,我討厭你!接着她跑開了,視野更加模糊了。我終於知道,這種心痛叫做什麼了,它叫——

違心的痛!

依若,我不想你和他在一起,一點都不想!我希望你永遠只和我在一起,永遠都只會好好地愛我一個,讓我在流浪中找到一絲幸福。可是,依若,我更希望你幸福。

我找到劍士,單刀直入地問他是不是真的愛依若。

劍士說,洛心老師……

他的聲音帶着幾許虛假的慌亂,我冷冷地說,別叫我老師,因為你不應該是我的學生。

他沉默很久,再次出聲時,傲氣逼人。

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第一,你不該要做我的學生,因為很多人知道,被我拒絕後再提第二次只會惹上殺身之禍,你不該犯這麼明顯的錯誤。

那你當時為什麼不殺我?

這就是你唯一而且很充分不被我殺的理由,不是嗎?我反問他,他沉默,我想此時的他一定露著和我一樣的微笑,可是我已經看不清他了。

因為當時依若在,因為有她在。

我說,第二,你不可能那麼快就找到我家,因為我很少出門,就算出門也會挑很少有人走的路。除非有早已準備好的情報,否則不會找來那麼快。

第三呢?

你的手下,那些襲擊我的劍士,他們的傲氣和你的一樣,只不過你比他們更會收斂自己的傲氣,這足以說明你是他們的上司。

這就敗露我的身份啰?我感覺你說的不是重點。

傲氣以及,我是一個很強的劍士.

原來是我的傲氣和劍術出賣了我呀.

他笑得很不負責任。我抑鬱著心痛,再次問他,你愛依若嗎?

他說,不算得,不過我想那個小丫頭應該是喜歡我的,這樣的回答你滿意嗎?或者心痛?

我老實地承認,很心痛,因為你不是很愛依若。

是嗎?他突然壓低了聲音,說,也許我會愛上她,可是她在我身邊會有更多的危險。因為想殺我的人很多,比我強的人也很多。

我說,我知道,所以我要加入伏劍。我說得很清晰,也很心虛,感覺自己很賤。

好,我會好好愛依若的,我們的安危就系在你身上了。

我說,從現在起,你不再是我的弟子,我給你的最後一個功課就是弄明白劍術存在的意義所在,如果你弄明白了,你就不需要我保護了。

他說,這句話我聽你說過。

我不再言語,轉身離開。

身後,劍士在說,洛心,你做男人做得真失敗。

劍士是我見過最機睿的人,身為伏劍的劍主,儘管身邊危機起伏,他還是懂得找一個強有力並且忠心的人來保護自己,就例如我。不曾派人來收服我進伏劍,就是為了等一個萬無一失的機會吧。

依若,這個樣子你滿意了吧?所有的痛由我一人來承擔,我一個人就夠了。

風吹起,我發現我的世界只剩一片空白和混雜的灰色。

彷彿隔着一堵牆,看不見依若,記憶里依若的臉開始模糊,然後我想也許有一天我會忘記依若的樣子吧。

我保持沉默,每一次依若和劍士的歡笑都好刺耳,但就是不刺眼,也許是因為看不見吧,否則,我會流淚。

我知道劍士不是很愛依若,他只是在騙依若而已。他是一個野心家,他會權衡利弊。而,一個野心家是永遠不會懂得真愛的。但只要依若開心,就夠了。

我常常在夜晚的時候坐在屋頂上,任那風肆意的撫平我的心傷。我總會托著下巴,抬頭看着天空,儘管我世界裏的天空早已失色。我只是,很單純地懷戀過去,懷戀着依若被我摟在懷裏,聽我一遍又一遍地訴說那兩世的愛。

其實,我在等,等著依若重新坐在我身邊聽我講故事。

可惜,已經不可能了。

因為,故事,已經聽膩了。人,也不在了。

夜晚的風總是很涼,總能讓我想起在竹林里的日子。每一次風起,我總會細數那清脆的竹葉摩挲聲,日子過得單純而快樂。

我從不寄望未來,未來對我而言,只是新的傷痛。

當劍士倒在我身邊的時候,我聽到他傲氣而且得意的聲音。他說,我明白了,劍術是為了保護最愛的人而存在。

然後我聽見依若焦急地說,大叔,快救救劍士吧,他受了傷,伏劍的人就要追來了。

原來劍士受傷了,我伸手扶他,卻落空了。依若問,大叔,你的眼睛怎麼了?我笑了笑,說,沒事,只是看不清了。

伏劍的人追來了,我拾起劍士的劍,站起身來。依若突然拉着我,她說,大叔別去了,危險。我說,沒事,大叔的劍術很強的。依若問,大叔的劍術是為了保護心愛的人而存在的吧?我說,是為了一個很愛很愛的人存在。依若鬆開了手,我站到了危險的前面。

他們比不上我,因為他們不明白劍術存在的意義,所以他們都死了,死得很簡單,除了致命一傷,身上沒一點傷痕,當然,我指的是我劃上的第二傷痕。他們沒有,但我有,他們每個人都在臨死前在我身上留下一道輕微的血痕。我細數一下,十五劃,正好十五條生命。

依若的聲音突然傳來,大叔快過來,劍士他撐不住了!

我趕緊過去。抓起劍士的手,很冷,像死人的手。

依若問,大叔有辦法救他嗎?依若不要他死。我笑了笑,說,可以,只是需要付出極大的代價。依若趕緊說,只要他能活過來,無論要我付出多大的代價我都願意。我伸手去攏攏她散亂的長發,笑着說,傻丫頭,大叔怎麼捨得讓你付出代價?這個代價讓大叔來付就可以了。依若抓住我的手,說,大叔,我不要……我說,傻丫頭,這不打緊的,這對大叔來說不算什麼,只是以後見到大叔不要太傷心,依若的笑是最美的了。依若的聲音有些迷惘,大叔……

劍士的手比剛才更冷了。

我留戀地看了一眼依若,說,依若,我愛你。接着我吻了她,然後救劍士。

我記得,有一種秘法,可以用生命去延續生命。

我還發現,原來我死亡並不是留下一具安靜的屍體,而是化為一際塵煙消失。

死亡,並不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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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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