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Chapter 22

又是一周的伊始。

筱宮涼進入學校大門的時候，背景音中已經響起了單調重複的鐘聲。

但即便如此，她還是謹慎而緩慢地抓著樓梯左邊的扶手向上移動。

背後躥出一個人高馬大的少年，慌張地一步跨兩級台階從她身邊跑過，不小心撞到了她的肩膀，原本腳下就飄忽的少女一個踉蹌。少年回過頭，爽朗地說聲「抱歉」，然後飛快地消失在她的視線範圍之內。

她吁了口氣，一臉心悸受驚的樣子。

自從上次滾了樓梯以後，她對「台階」這件事物本身就本能般地帶有恐懼感。

在家裡的時候，從一樓走到二樓自己的房間，也必須小心翼翼地踩穩每一階樓梯，讓母親大人以為她摔得有多嚴重，幾次憂心忡忡地詢問要不要送醫院好好檢查。

當然，實際上只是心理作用而已。她腿上的傷口在次日就已經結痂開始癒合，痛感也漸漸消退。

況且就算真的有人傷筋動骨，那個人也不是筱宮涼。

當她終於走進教室的時候，晨讀課已經開始了。

因為班長遲到，國文學科代表已經代替班長安排了晨讀的內容。她邁進教室大門時赫然發現門邊的那個位置是空的，桌面上擺著一張孤零零的國文練習卷。書包也沒有出現在桌邊。

後排的同學們都埋著頭奮筆疾書，好像某個人的缺席並沒有引起很大的注意。

——出勤滿分的赤司同學今天沒有來上學。

這個事實在進入筱宮少女的大腦後，幾秒鐘后便進一步形成了「一定有什麼不好的事情發生了」的想法。

而且「不好的事情」絕對和之前的那次「意外」有關。

雖然事發當天，散席之後各自回家的時候，赤司的臉色也和正常人沒什麼兩樣，她就天真地相信了以一個運動員的身體素質，即便摔了一下也沒什麼要緊的。

但現在看來，果然只是當時在逞強吧，赤司那傢伙。

晨間腦細胞活性度極高，她不可自制地腦補出了赤司卧床呻吟病痛纏身的模樣，霎時間，被壓抑的愧疚感又再次佔據了她的大腦。

一晃神，腳下撞到了講台的桌角，差點當眾摔個馬趴。

發出的一聲悶響在安靜得只能聽到筆尖和紙面摩擦的聲音的教室中異常清晰，在全班的注目禮下，筱宮少女低著頭走到自己的座位上，放下書包掏出筆盒，拿出鉛筆對著試卷開始出神。

一方面有點良心不安，考慮著要不要抽空打個電話過去問候，但是另一方面，她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根本沒有和赤司交換過電話號碼。

平時在學校的時候每天都要被迫和他見面，後來加上早晨來學校的路上也不得安寧，她原本恨不得在自己的私人時間裡最好連想都不要想到那傢伙才好。

她有點惆悵。

這個班級里也不可能會有誰有赤司的聯繫方式吧，他根本上學的時候也不怎麼和同學來往，更別說放課後了。籃球部的話……或許前輩們會知道，但是自己以黛前輩女友的身份去詢問赤司的聯繫方式，不管怎麼想都有點不太恰當。

容易引起不必要的誤會。

這個方案迅速被腦內否決了。

要不然親自上門拜訪？嘛，他家的地址自己家的司機確實知道來著，但是這樣會不會顯得有點太殷勤了？總覺得關係沒有好到這個地步啊……

但是假裝什麼都沒發生的話，好像又有點太冷漠了。

少女覺得非常糾結。

班導荻野老師的出現給少女無解的煩惱指明了出路。

他走進教室，放下第一節數學課的教案，抬頭在教室中環視一圈，第一眼就發現了空著的作為，然後再將視線轉移到床邊，看到目光獃滯中帶著些許飄忽的班長，咳嗽了兩聲，說，「筱宮同學，今天赤司同學請了病假，但具體是什麼情況他在電話里沒有說明。如果方便的話，請你放學以後以一年級a組的名義上門問候一下吧。」

年輕的荻野老師是東大畢業的高材生，長相儒雅氣質溫和，更難得的是對待學生認真負責又熱情。

有點像某部電影里的岡田將生吶。

筱宮少女這樣想著，點了點頭答應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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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近放學的時候，她從荻野老師那裡拿來了慰問的栗子羹和卡片。

有個看起來很眼熟，但是記不起來名字的少女在她回到座位的時候，突然從後面拽住她的衣袖，她一回頭就看到那少女紅撲撲的臉頰。就像是真如堂的楓葉。

此時的教室里已經只剩下她們兩個了，負責掃除的人也已經紛紛做完了自己的工作，趕著去參加部活或者回家蹲等動畫的放送。

特意滯留到這個時候的少女，難道是有什麼話想要跟自己說嗎？

筱宮涼皺了皺眉，很努力地想要想起自己這位同班同學的名字。半晌，她從喉嚨里勉強地擠出幾個不確定的音節：「有什麼事嗎？……今……川同學？」

那少女看起來很緊張，迅速點頭，然後又自我否認地搖了頭。

嘛……拋開少女古怪的舉動不談，最起碼自己叫對名字了。筱宮涼有點欣慰地想，然後眼角餘光意外之下掃到了少女手中的小卡片和包裝精美的盒子。

「那個……」她指了指今川少女手上的東西，發出疑問。

不能怪她的思想太不純潔，自從魔王之♂力在少女面前打開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門以後，她的世界觀確實在潛移默化中發生了微弱的變化。

況且現在的電視台也根本沒有節操可言，堂而皇之地在黃金檔播放百合番什麼的……都是這個糟糕的國家的錯！

少女「誒」了一下，想了想，瞬間考慮到了筱宮涼可能會產生的誤會，於是連忙擺手解釋，「這個……是給赤司君的！是我的一點心意！請班長代為轉交一下……」

她稍作停頓，抬頭時漂亮的眼睛里因為緊張而帶上了一點水汽。看上去楚楚動人的模樣。

筱宮涼自認為自己的性取向是筆直筆直的。對於少女，就算再怎麼可愛，她也沒什麼興趣。

加上對方的解釋看似很合理，她稍微放心了點。

她上下打量了對方一番，突然想起來眼前這位就是在之前的排球課上和自己一組的人，被自己拖了後腿不但沒有抱怨，反而還主動提出以後要陪自己練習。

從這一點上來看，性格還是相當不錯的。

而且長相也ok。

看上去很軟的樣子。

像是會有異性緣的類型。

這種女孩會喜歡赤司那樣的嗎？總覺得從氣場上就很合不來。

但是無論如何，作為「班長」這一角色，她根本無法拒絕善良的少女對於同學的關心，於是從今川少女手中接過了禮物和卡片，同時說，「我會帶到的。」看起來很可靠的樣子。

今川少女用力地鞠一躬，笑眯眯地背上書包跑走了。

筱宮涼低頭看看「少女的心意」——卡片上只是簡單地寫著「希望赤司君早日康復」加上名字落款和顏文字。

但哪怕是她這樣對「戀愛」的感覺相當遲鈍的人，也能分明地感受到其中的愛意。

她頓時覺得手中的東西非常沉重。

把卡片插/在禮品盒上的絲帶上，順手把它和栗子羹放在了一起。

赤司家比自己家離學校更遠，如果乘電車的話可能會來不及，她琢磨著要不要打電話讓司機來接。正在猶豫的時候，突然出現在門口的黛前輩讓她的思路略微暫停了一下。

他的腳傷似乎已經徹底恢復了，看上去元氣滿滿的樣子。

筱宮涼立刻放下手裡的東西跑上前去，在黛身前兩三步距離的地方站住，很慎重地打了個招呼：「好久不見了，前輩已經完全康復了吧！」

大概是因為確實幾天沒有見面的緣故，兩人的關係好像比起以前有些疏遠了。

黛歪著頭，斜身依靠著門框。夕陽是會讓氣氛瞬間變得柔和的布景，黛的眉目遠算不上有親和力的那種，但此刻看上去卻尤其有種鄰家哥哥的感覺。

他抓抓頭，「無論是騎車還是打球都已經沒問題了。」

他這樣一說，筱宮涼也跟著安下心來。

「抱歉，最近實在有點忙……」所以沒有及時關心你的情況。本來是想這麼說來著。

但是黛卻岔開話題，「你的腿怎麼了？」

筱宮涼低頭看到自己腳踝以上的小腿處綁著特別顯眼的白色紗布，根本沒辦法隱瞞，所以硬著頭皮解釋了原委。雖然沒有說謊，但是隱藏了自己說赤司是「變態」，以及因為自己的攻擊，兩個人才一起從石階上滾下來的情節；只單純地以「不小心踩空了」這個理由敷衍過去。

「不嚴重吧？」

「只是擦破皮而已。」她搖搖頭。

黛點了點頭。

話題中斷，氣氛頓時沉默下來。

「今天不能一起回家了，我還有其他的……」

「雖然不知道是不是合適的場合，但是有些話……」

兩個人同時開口。又同時愣了一下，安靜下來等待對方的後續。

筱宮涼覺得有些情況有些尷尬，但是對男朋友說謊什麼的，總覺得不太好，所以再三猶豫之後，她還是支支吾吾地開了口，「赤司君今天請了病假，所以……總覺得我是罪魁禍首，所以想要去探望一下。」她停頓了一下，又補充，「當然也是代表全班的心意。」

後面的半句顯得很沒有底氣。

她沒有馬上抬頭看黛的反應，直到過了一會，黛說，「嘛……其實我也應該早點吧自己的想法跟你說的。」

這句話和之前的話題有些對不上號，筱宮涼不解地抬頭，黛的神色間帶著些微苦惱。

他尷尬地笑了兩聲，「我的意思是……當然涼你是個很好的女孩。但是啊，總覺得這樣交往下去，也不會有什麼特別樂觀的結果。跟赤司君或者婚約都沒關係，我只是覺得，大概打從一開始就不合適吧，我和你……」

他伸出手，乾燥而溫暖的掌心在筱宮涼腦袋上拍了拍，「分手吧。這樣會比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