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二章 不曾罷手

第二百零二章 不曾罷手

黛玉會走上琴台,其實也是無奈之下的決定。

雖然線索未顯,但她的預感卻是越來越強烈——若是答應合香,那就正中對手下懷。在那之後,就算是她再聰明再隨機應變,也不見得能跳出陷阱了。

當然她也可以全部都拒絕。

可這隻要是個陷阱,對方就不會不考慮到她拒絕的可能。所以,最好的應對方式,只能是跳出這個假想敵的預想之外,做點兒別的事!

對於自己的琴技,她還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前生時她的身體不好,因為長期練字的緣故,手腕還算是穩當,靈活卻是不足。而且易耗神思的事情要少做。

她本來就喜歡看書、作詩了——這也都是頗為耗費神思的事情——哪還有多少心思能分到琴藝上?

相比之下,合香都更輕鬆得多。

是以,她雖自小也和母親學了琴藝,但技巧卻是平平。

等到這輩子身體好了,她卻也把「多出來」的時間都投到了合香上。練琴練得最多的時候,還是在兩次坐船北上時。只因練琴時,偶有顛簸也可以。合香和看書卻更要求平穩……這樣一來,技巧又怎麼可能有多少提高?

但樂道和詩詞一般,要「從心所欲」才好。

黛玉的技巧雖然平平,也一樣是被拘於深閨的姑娘家,但她的經歷,和普通的姑娘家到底還是不同的。

她沒有在深閨中便不知、不問世事,經歷過父母之喪,人情冷暖,見識過世家興衰,乃至於在大敗之後,京城的慌亂……

雖不如蔡文姬那樣遠離家國,但因為舅母王夫人的愚蠢。也不能說全不曾經歷過被當做禮物送出的威脅。

此時無奈登台,想起曾經經歷的種種,《胡笳十八拍》這樣的離喪之音。自然是被演繹的鞭辟入裡。

就是那等沒有經歷過生死之別的人,只要是感情細膩些的。聽得此音,也險些潸然淚下。

不過,到底是隔了院的。

在公子哥兒們聚集的院子里,離得遠些的,對另一個院子的琴音就聽得不是太清楚。只知道彈琴的是個極小的姑娘,而琴音實在是哀婉,卻沒有受到多少觸動。

等琴音告一段落。立刻就有人對一邊的人問道,「怎麼回事?這不是雅事么?那邊怎麼竟做此哀婉之音?」

也有一樣聽不很清楚的人表示不滿,「是啊,我還說是賞心樂事誰家院。怎麼眨眼間就都付與斷井殘垣了?」

這後面說話的人語氣更是輕佻,且聲音也高,頓時引得不少人怒目而視。

能不怒目而視么?

一來,還是頗有些人認真聽隔牆的樂曲的。二來,這傢伙隨口吟出《牡丹亭》的句子來。聽著似乎是風雅了,合著她的語氣,卻是怎麼聽,都像是在看戲。

隔院的姑娘里,不說有景穗那樣以琴藝動人的。還有某些姑娘,可是在座某些公子哥兒的姐妹!

更有一人怒視他,「戚建輝!」

那有些口無遮攔的年輕公子忙輕咳一聲,道,「口誤,口誤。」

可這裡的動靜,已經傳到了靠近另一邊的地方去。向禮衍最是個耳力過人的。聞聽此言,略想了想便回頭道,「那位林姑娘的母親才過世不到三年,還未曾除服。所以她自己之前也說了,賈才人邀她來,卻不是讓她參加群芳宴的。」

說到這裡,向禮衍有些不客氣的轉頭看著坐自己邊上的向禮荊,音量不減的道,「禮芊二姐是不是太被嬌慣了些?」

饒是以向禮荊的智計,一時間竟也無言可答。

林黛玉之前的表現十分冷靜,根本讓人想不到「未除服」這樣的事情上去。但琴曲一出,那樣哀慟的琴音,簡直就成了最有力的控訴!

偏偏明淑郡主的態度,確實有那麼幾分威逼的意思。

就是景穗……

向禮荊暗暗搖頭。

景穗的表現當然比明淑要好太多,但被這樣的琴音一襯,也都像個幫凶了。

此外,明淑被嬌慣還真是事實。不說旁的,雖當初太祖定下來的,他們這一輩該以「禮」為排行,但還真是唯有他們家,給女兒也用上了這個字!就是往上數,追溯到太祖朝,也沒有宗室女有這樣從兄弟的排行命名。哪怕是公主都一樣。

當初忠烈親王這麼做,是有安慰他的生母,「以嫡女相待」的意思。

向禮荊固然知道,忠烈親王對他生母的情意是他最大的倚仗。但明淑郡主向禮芊成事不足的性子,造成了此刻向禮衍難以辯駁的指責,還是讓他有些尷尬!

話說回來……

向禮衍現在居然知道指出她的名字來作為「旁證」了……他學得也真是快!

向禮荊為自家的親妹妹尷尬,一邊的水溶卻是沒有半點為自己的未婚妻打抱不平的意思。聽見那邊琴聲止息了,他就轉頭問向禮衍,拍著手中的扇子嘆道,「原來如此!不過,三年之後,琴技平平,卻尚有如此哀音,那位林姑娘也真為孝女。」

水溶也是自幼喪父,對琴聲自然頗有感觸。是以這話確實出自真心。但在同時,也是因為他很清楚,越是讚揚這林大姑娘,就越是凸顯向禮芊被指責的「嬌慣」!

對於一個守孝的姑娘來說,黛玉為群芳宴合香,某些極為嚴苛的迂夫子可能都要苛責兩句。何況與人比賽,還是要勝過男子?

——那麼,非要拉著一個本來不參加群芳宴的姑娘過來比合香,又算什麼行為?

再加上之前的事情,十分解氣的北靜郡王真是對這林大姑娘好感大升。他現在都指望,這林大姑娘將向禮芊逼得徹底失態,好讓他擺脫那樁婚事……

但想到這兒,水溶又有些自嘲的笑了。

就算是向禮芊失態又如何?別說是失態了,就算是失節,只怕自己都擺脫不了。皇室的反應。難道還能真如戲文上一般么?

而向禮荊和水溶有些失神的時候,其他人卻是不免議論紛紛。來參加群芳宴的公子們,可沒誰願意沉浸在之前琴曲的氛圍里。

不過。他們的話題,也難免繞著那琴曲轉。偶有人提起「向禮衍怎麼會知道林家大姑娘的事」這樣的問題。也很快就會被旁人告知。

向禮衍穿著一身道袍返家的事情,知道的人可相當不少。而知道之後,多半都會去打聽細節的。他坐著林家船回來的事情,在京城早已經稱不上什麼秘密。

但如果就「向禮衍和林家姑娘相熟」這一類的話題談下去的話,結果就難說了。至少不會有人在目前的場合這麼做。

「可惜了,琴技是真平平。」

「但那位林大姑娘的年齡,可要小很多吧?據說還不到十歲?」

「群芳宴又不論年齡。」

這話引起不少心照不宣的笑容——群芳宴確實是不論年紀。但真要徹底不論這個,只聽那明淑郡主的宣言,只怕早有人站出來,讓那些姑娘們見識一下。他們是否才藝過人了。

轉過這個話題,就又有人道,「不管怎麼著,目前這林大姑娘還是不比景姑娘。」

這話倒是沒人有異議。

不過,只看之前有人念了兩句戲詞便被怒目而視了也知道。被邀請來的這些公子哥兒們。便是素習紈絝,也知道這群芳宴不同他們以往去的花街柳巷。

評論歸評論,可沒哪個不開眼的傢伙,會去評論什麼「琴魁」歸屬。那是姑娘們自己的事。

倒是在得出「黛玉琴藝還不比景穗」這個結論以後,大部分的公子哥兒們終於想了起來。該聽聽隔院的動靜才是。便忙示意彼此消聲。

誰知,這偌大的院子里,停止說話的人還不曾達到一半,就有個小廝急慌慌的衝進了院子里。不過略略打量一番,就又忙沖向了北靜郡王的所在。

水溶本自走神,但急匆匆的腳步確實與這院子格格不入。故此,他還是很快就注意到了。轉頭一看,頓時吃驚,「連昕?」

沒錯,正是那個在水溶被拉進了青樓時,準備回北靜王府搬救兵的小廝。

水溶不由驚訝起來——

這連昕本是仕宦之後,讀書人出身。雖然遭了罪,落了難,但平日里還是儘力保持著讀書人的穩重體面。今天這是怎麼回事?

他雖疑惑,但見有人要攔連昕,還是忙站起來,朝想攔路的人揮了揮手,示意讓連昕過來。

連昕卻似乎連有人想攔自己這回事都沒注意到。

他腳步不停的趕到了水溶的身前,急切的說道,「姐……不是,連姨娘生了急病,請郡王快出去看看!」

水溶再次吃驚。

只是還不等他說什麼,旁邊的向禮荊卻站起來反問道,「你家的姨娘生了急病,居然還要你趕回去?」

水溶幾乎已經肯定了是向禮荊的妹夫。向禮荊還真有這個立場來對他質問。水溶對此卻顯得很無所謂。

他毫無愧疚的轉頭看向禮荊,以相當擔憂的語氣道,「她又不在府里,就在馬車裡等著。我本來說等這兒結束了,便去我家的別莊散散心。誰知道……她怎麼了?」

水溶又去問連昕具體情況。

他懶得理會向禮荊的作態,儘管向禮荊看來正一臉鐵青——他帶了連晴來,這是忠烈親王府的別莊,他可不相信向禮荊會不知道。

甚至他都有點擔心——連晴說要等在馬車裡,確實是有道理。可難道就算等在馬車裡,忠烈親王府竟也迫不及待的下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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亂紅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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