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日暮漢宮傳蠟燭

第2章 日暮漢宮傳蠟燭

第2章日暮漢宮傳蠟燭

張發財按捺不住,雖然見無艷一抬手,白三兒就動彈不得了,果真是有兩把刷子的……心中一陣波瀾起伏,此刻見些地痞傾巢而出,料想一個小小女娃兒,再怎麼厲害,也是「雙拳難敵四手」,生怕無艷被打壞了,於是便挺身而出。

同是青州府「有頭臉名氣」的人物,張發財認得白三兒,白三兒自然也是認得張發財的,便說:「原來是張老闆,哪陣風把你吹到這裏來了?」

白三兒渾身無力,手臂也兀自豎着動彈不得,這句話說得也帶了幾分尷尬。

張發財是生意人,見面先帶三分笑,道:「這女娃娃是我認得的,大概跟白三爺有什麼誤會,大家以和為貴,別傷了和氣是真。」

白三兒詫異:「什麼?張老闆認得?你們是何關係?」

張發財厚顏訕笑:「是……我的一個遠房侄女兒……」

無艷轉頭看了一眼張發財,皺眉道:「大叔,你為何說謊,我跟你非親非故,方才才見面而已。」

白三兒一聽:「張老闆,你這是何意?」

張發財暗暗叫苦:「這個……那個……」

白三兒冷笑了聲,道:「張老闆什麼時候開始發善心了,實話說,這丫頭有些古怪,不知用了什麼妖法,把我的手臂害成這個樣子了,我饒不得她,兄弟們,給我捉住她!」

張發財張手要攔住:「三爺別忙,有話好好說……」

那邊幾個地痞衝過來,無艷卻不慌不忙,嘻嘻一笑,手在口袋裏輕輕一捻,牛毛般細的金針在手,當空劃過,手勢如同鳳凰點頭,金色光芒流溢,如同銀河亂落,剎那間,那前面兩個先衝過來的地痞雙腿一軟,竟倒在地上。

張發財跟那小乞丐的眼睛皆瞪得如銅鈴一般,簡直不敢相信所見。尤其是那小乞兒,他站在無艷身後,自然是看得最清楚的那個,然而只見無艷一抬手的功夫,下一刻,兩個比虎狼還兇狠的大漢便軟綿綿地倒下了。

突生變故,白三兒跟其他兩個地痞都也驚呆,白三兒嚇得倒退一步:「你……你這妖女幹了什麼?」

無艷抬眸看他:「你再胡說,我讓你連話也說不出來。」

白三兒對上那雙極為清澈靈動的雙眸,喉頭髮緊,舌頭一卷,居然真的不敢再亂說話了。

無艷這才轉頭看向小乞丐:「你弟弟呢?還不去帶着走么?」

小乞丐雙腿有些發軟,但是看着倒了一地的人,又看看白三兒「不敢還嘴」的模樣,當下鼓足勇氣,拔腿欲跑向院子,卻被其他兩個地痞老鷹捉小雞似地攔住。

小乞丐一時不敢動,無艷喝道:「你們幹什麼,還不讓開!」

兩個地痞雖畏懼無艷,但畢竟橫行霸道慣了,當下皆看向白三兒,想聽他示下。

這白三兒素來賴皮兇惡,青州府里,就算是張發財這樣的小地主都不敢對他如何,見面兒還得叫一聲「白三爺」呢,生怕被賴上,但是如今,卻栽在個看似風吹吹就倒的女娃兒手中,着實下不來台。

白三兒氣惱之餘,便只看張發財:「張老闆,這女孩兒真的是你的遠房侄女兒么?」

張發財自然機靈,知道白三兒逮不到老鷹便拿兔子撒氣,忙道:「三爺您方才可聽得一清二楚,我跟這娃娃也是剛才見過一面。」

白三兒牙齒咬緊,無艷也明白他不會善罷甘休,當下不慌不忙道:「不必着急,你是想要報仇么?我告訴你我是誰就是了。」

白三兒正有此意,他認得的狐朋狗友多,難道會奈何不了一個小小女娃兒?

張發財見無艷委實「不知天高地厚」,正要絞盡腦汁想個法子勸阻,免得她進一步惹禍上身……卻見無艷在懷中摸了摸,竟掏出一物,向著白三兒面前舉起,道:「你且看一看,認不認得此物?」

白三兒撇著嘴看過去,只以為這女孩兒是死定了,誰知定睛一瞧,卻見眼前,是一枚檀紫色正中鑲金之物,金牌正中,是個不大不小的「玄」字。

白三兒無法相信,湊近了又細看一眼,頓時臉色大變:「這是……」

張發財好奇,在旁邊轉頭也看了一眼,頓時之間也直了眼睛。

無艷道:「如何,你不認得?」

「認、自然認得!」白三兒不敢怠慢,捧著胳膊跪地,顫聲拜道:「小人該死!小人有眼無珠,不知道是慈航殿的大人……」前一刻還趾高氣揚想着尋仇,這會子卻伏底在塵埃之中,什麼報仇妄想,只盼人家別記自己的仇就是了。

無艷笑道:「咦,看樣子你果然是認得的……」

「除非是小人眼瞎了,才會不認得這紫檀令,」白三兒如喪考妣,帶着哭腔道:「小祖宗,您既然有此物,為何不早點拿出來?竟差點叫我闖了大禍……」

白三兒說着,用那隻好手給了自個兒一個耳光:「求您大人不計小人過,饒了小的!」

張發財在旁邊看着,一雙眼睛鼓得如金魚似地,任憑他生意人巧舌如簧,此刻竟也發不出聲兒來,只是看呆。

無艷不耐煩聽白三兒大人前小人後,只道:「好了,不必打。既然如此,他可以去帶他弟弟出來了?自此你不許為難這些他們,如何?」

白三兒楞了楞,旋即磕頭道:「大人既然吩咐了,小人自然一千萬個照辦,以後斷不敢為難他們,只當他們是大爺伺候……」

無艷道:「我才不信這些,若是你以後再虐待他們……」

白三兒伏地,叫道:「小人死也不敢!死也不敢!對天發誓……」

張發財在旁邊看着,如一腳踩入雲端,如夢似幻,但心中卻有個響亮的聲音大叫:「有救了,有救了!」

那小乞丐果真將他弟弟帶了出來,這小孩兒只有三歲,皮包骨頭,瘦弱的如一隻狗崽子,被小乞丐領出來,竟站不住腳,只是軟軟地趴在兄長身上,嘴裏也吮着手指頭。

無艷見那孩童頭大身小,面色鐵青,生怕他有什麼病症,忙先把脈,才知這孩子是因饑寒交迫弄得體質過於衰弱,這倒也好治,只需以後好生養著,便能漸漸恢復正常,但若是再如此一年半載下去,這孩子就算是活下去,也會釀成終生弱症,幸虧救得及時。

無艷瞧這兩個孩子如此凄慘,恨不得打那白三兒一頓,然而看他恭順伏地的模樣……她又不是個喜好動武的人,便只道:「你做了好些壞事,以後且收斂些吧!」有意讓白三兒等吃些苦頭,便不替他料理那隻手臂,也不管地上倒著的兩人。

眼瞧著無艷跟人離開,白三兒那兩個兄弟才來扶起他:「大哥,這是怎麼了?為何竟如此懼怕這女娃兒?應該把她扣下才對,她害得我們……」

白三兒身子一顫,回手便是一個巴掌:「閉嘴!敢對慈航殿的大人不敬,你找死么?」這兩個地痞見識尚淺,不如白三兒年紀長經驗豐富,但見白三兒都如此懼怕,忙雙雙住手,不敢多言。

一廂驚悸,一廂歡喜。

路上,小乞兒用力抱着弟弟,驚魂未定,問道:「姐姐,你是神仙么?」對他而言,無艷一抬手就制住了白三兒跟兩個大漢,自然是匪夷所思的。

無艷笑道:「才不是,只是我用針的手法快些罷了,唬唬人倒是綽綽有餘。」

張發財在旁聽了,便忙道:「大人可別這麼說,光是慈航殿的令牌一掏出來,這又何須動手,嚇也自把人嚇死了。」

張發財一臉地笑小心奉承著,這回可算是心中有底了,見那小乞兒抱着幼弟有些吃力,竟不惜屈尊降貴地幫他接過那孩童來,幫着抱住,路上遇到有認識之人,都知道發財哥是個慳吝性情,今日竟一反常態帶着乞丐而行,皆都驚嘖,不曉得他是怎麼了。

張發財一路喜氣洋洋,如迎了財神一般,把無艷領回府中,牛氏早先一步回府忙碌起來,不多時準備好了吃食。

張家客廳里,無艷吃了兩個包子,整個人飽飽地,那小乞兒抱着才三歲的弟弟,兄弟兩個頭一遭兒看到一桌子山珍海味,幾乎發狂,無艷一邊吃,一邊盯着他們,不許他們一下子吃太多太快,也不許吃得太飽,——瞧著有七分飽了,便喚了張發財,讓張家下人帶兩個去沐浴更衣,暫時安置。

牛氏在門口上看着,偷偷拉拉張發財:「為什麼你跟換了個人似的?對這女娃娃如此親熱……」

張發財不知道是該喜還是該憂,小聲說:「早知道那人說的是慈航殿的大人,那二百兩我也就不用肉疼這麼久了,別說二百兩,兩千兩也使得!你是婦道人家,故而不知道慈航殿的名頭……這些大人們,是身負皇旨的,尋常的達官貴人家裏,出千金萬金,都難請他們露面呢,只怕咱們這小廟請不了人家這尊真神。」

牛氏咽了口唾沫,忐忑道:「竟然是這樣大來頭的人物?那……那咱們囡囡也不是病了啊,她真的能幫的上?」

張發財道:「我們如今便如溺水了般地,好歹來了一根樑柱,自要緊緊抱住,不知如何,我覺得這小女娃娃雖然看起來……那個、其貌不揚,但她如此好心,又有能耐,來頭又大……我覺得救咱們一家,真真非她莫屬。」

牛氏聽了這話,忙感激地念阿彌陀佛。

無艷喝了口茶,轉頭打量客廳里的佈置,一看就知道是暴發戶的家庭,金碧輝煌,花紅柳綠,廳正中掛着富貴吉祥圖,燙金大字,輝煌奪目。

張發財跟牛氏兩個不敢坐,畢恭畢敬,斂手站着。

牛氏吸吸鼻子,紅了眼圈,訴說原委:「大人,我們委實是走投無路了……」

張發財淚眼縱橫:「那天殺的尉遲家,仗着家大業大,朝中有人,我們干不過他們,欺騙在先,非要我家小女嫁過去,傍晚就來迎娶,立刻就要洞房!可他們那大公子,那可是鼎鼎有名的克妻命啊,先前,連娶了三次親,三回,新娘都橫死洞房……」

「可不是,」牛氏咬牙切齒恨了恨,又一臉憂慮:「都說尉遲家裏冤魂索命,還有人說那尉遲大公子是專吃女人精氣的妖怪呢。」

無艷搖頭:「這個恐怕不是真的……神鬼之論,子虛烏有,不足為信。」

牛氏唯恐她不信:「可真真兒地死了三個好端端地大姑娘啊,其中一個新娘子我是認得的,一頓吃三碗,走路虎虎生風,怎麼一進他尉遲家門兒就不行了?」

無艷眨了眨眼:「那你們叫我來是想……」

那「幹什麼」還沒出口,兩老對視一眼,才要訴說真情,內堂卻傳來一陣嚎啕,緊接着一個小丫鬟雞飛狗跳地跑出來:「老爺夫人,大事不好了,小姐又要自尋短見了!」

張發財跟牛氏聽了,提心弔膽地雙雙往裏拐去。

張家雖是暴發戶,女孩兒的綉樓倒是頗為別緻,二層小樓,亭亭而立,樓前一棵桃花,將開未開,顏色還是淡緋,惹人喜愛。

無艷一進內堂,遠遠地就看到牛氏拉扯著一個年方十五六的少女,兩個人你拉我奪,你來我往,宛如拔河,身子都如被風吹的荷葉,翻來覆去,搖搖晃晃。

其間張小姐哭叫:「我不活了,你們把我嫁給那個吃人的怪物,倒不如我現在死了好,都不用攔着我,叫我死了乾淨。」

無艷心中本擔憂這位張小姐,但聽到這嚎啕聲音高亢,頓時一顆心放進肚子裏。

牛氏急忙安撫愛女:「我兒,你莫哭,我跟你爹請了一位了不得的大人……一定會想法兒救你。」

張家小姐半信半疑回頭,看到無艷,渾身一顫:「那位大人……就是她?」

無艷看了看這位小姐,見她臉兒白白胖胖,生得倒有幾分姿色,只是表情有些怪異。

張小姐定了定神兒,打起精神再看無艷的臉,心噗噗亂跳,抓着牛氏道:「娘,她長的怎麼……怎麼這樣啊,尉遲家肯定不會要……」

牛氏狠狠地擰了自家閨女一把,小聲罵:「死丫頭閉嘴!胡說什麼!」

張發財假裝沒聽見,只仍求無艷:「大人!求你務必幫幫忙,尉遲家的人說了,只要人過去,好好地過了洞房,就萬事安好。故而求大人您今晚上代小女出嫁,幫我們全家過了這個關,只要您答應——您要什麼我們都答應,就算要我們全部的家產,也是使得的。小人雖然並不是首富,但也有十幾家綢緞鋪子,每一家一月也有數百兩的進賬……」

無艷好不容易才把關注點從「數百兩」上轉回來,問道:「說什麼……代張小姐出嫁?」

張發財見她呆怔,忙又彈動三寸不爛之舌,道:「您是慈航殿的人,有朝廷法令庇佑,還有觀音菩薩護體,尉遲家的人絕不敢動您,必然無礙……我們老兩口兒只有這一個小女,還指望她養老送終呢,實在不想就不明不白地讓她送了性命……」說着,噗通一下便跪了地。

牛氏跟張小姐聞言,雙雙也跟着跪下哀求:「求您大慈大悲,救救我們一家。」

無艷出神,一時沒有做聲。

張發財擦了擦淚,哽咽著說:「我知道此事是強人所難了,如果您不答應,也是理所當然,我跟她娘,只不過是懷着一絲僥倖,若、若小女真的不幸……那我們兩個老的也自盡跟她去了就是。」

牛氏張張嘴,看看老伴兒,又看看自家女兒,傷心之餘便嚎啕起來:「自生自養從小捧在掌心上的寶貝閨女,怎麼捨得就送去閻羅殿,可憐的女兒,娘真是恨不得替了你……」

張小姐見狀,也動情哭道:「都怪我,才連累父母!不如,就讓我去了吧,就當沒生養過我,以後不能孝順爹娘了……」

無艷看着三人,張發財跟牛氏頗為狡獪,但對待張小姐倒是一片拳拳父母真心,所謂「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

無艷抓抓頭:「對不住了三位,我不能答應代替小姐出嫁……」

三人聞言,哭聲越發大了,恨不得立刻去跳崖。

無艷卻又深思熟慮地說:「除非……」

哭聲不約而同地停下,在聽到「除非」兩字的時候,張發財那剛要離體的魂魄也緩緩歸位。張發財發誓,不管這「除非」的是什麼,他都一定要牢牢抓住。

鞭炮聲劈里啪啦,花轎臨門。

牛氏親自攙扶著新娘子出了門,送上花轎,乾嚎了幾聲。

迎親隊伍晃晃悠悠,耀武揚威離開,牛氏袖子遮著臉,見花轎遠去,轉身便回府內,命人死死關了大門。

廳內,張小姐聽得那鑼鼓聲遠去,還有些心有餘悸:「爹,娘,那個小女孩兒,真的是慈航殿的人?」

張發財若有所思:「那樣的身手,還有那令牌……白三兒一看就腿軟了,跪地直叫祖宗呢,哪裏能是作假的。」

張小姐還有另一方面的憂心:「爹,慈航殿那麼大名頭,我們這麼做……使得么?」

張發財咬牙切齒,一臉的大仇即將得報:「我們還不是給逼得走投無路了!但事兒既然做出來了,就管不了那麼多了……據說慈航殿出來的醫者,雖不是官,卻等同五品官的勢力,尋常的朝廷官員都不敢為難他們,名頭大正好,才能壓得住那尉遲家!誰讓他們仗勢欺人想強納強娶的,也不虧我跟你娘在街頭吹風吹了這一個多月……」

張發財拭淚,說到這兒,想到自個兒好不容易保養得白細的臉皮都被風吹糙吹黑了,有點悲從中來,想到尉遲家或許要倒霉了,又轉為欣喜。

張小姐繼承了張發財的機智和牛氏的細心,追問道:「可,那女娃看來有些……萬一……她也給尉遲家害死……」

「呸呸,據說慈航殿的醫術能夠起死回生!而且這位姑娘,看樣子……」張發財正欲竭力讚揚,忽然回憶起無艷的容貌,咽了口唾沫,「樣子、樣子嘛的確就其貌不揚了些,但是她是玄字型大小的弟子!好久沒聽過慈航一葦玄字型大小的弟子出山了,哪會輕易給人害死……」

牛氏正急急回屋,見父女兩人竟在這關頭扯起龍門陣,喝道:「干你娘!什麼玄不玄的!閑扯什麼蛋,趕緊趁著這個空閑把東西收拾收拾,明兒若是萬事大吉才好,若是不行,咱們就得逃命去了!」

張發財回過神來:「我瞧著這小女娃兒年紀不大,人卻是個有底氣的,何況她也提了那樣的條件,不至於就害了我們,但你說得對,我們也要兩手準備才是……」

夜漸漸深了。窗外有蟲兒在聲聲地叫,無艷打了個哈欠,捏碎剩下的兩個花生,塞進嘴裏咯吱咯吱吃了,吃過後了,又覺得口有些干。

這洞房裏居然沒有其他丫鬟婆子,早在送她進來之後,那些下人就唯恐避之不及般退出去了,只留她一人在此。

無艷聽周遭無人,便扯下蓋頭,透了口氣。

忙活這半天,從張家化妝,換衣裳,到上轎,進了尉遲府,被安排著拜天地,無艷被擺佈著行着行那,倒覺得這規矩繁瑣的有趣。

只是一直矇著蓋頭,難免氣悶。

其實,起初無艷並不想答應張家人,畢竟代人成親,實在離譜。

起初無艷想,由自己出面,前來尉遲府相勸,讓他們暫時擱置這門親事。

誰知張家三人聽了,叫苦連天,哭天搶地,原來這幾日他們遍請城中有頭臉的人物說情,卻都無功而返,到後來,不管是誰上尉遲家,尉遲家人都閉門不見,且讓人守着城門,不許張家外逃。

無艷聽了這些話,心想這尉遲家也太作威作福了些,怎能強逼人嫁,怪道張家人惶惶不安,一副死到臨頭之態,或許這尉遲家真有什麼不妥,以婚嫁為名,暗中謀人性命?

「扶危濟困,行俠仗義」乃是慈航殿的行事宗旨。

且聽張發財說家有十多家的綢緞鋪子后……無艷腦中一轉:或許,這的確是個「扶危濟貧行俠仗義」的好機會。

她救下的那小乞丐兄弟兩個,正愁無處安身,且看這架勢,青州府恐怕也有許多如這乞兒兄弟遭遇的可憐孩童,不知有多少在街頭凍餓倒斃,或者被白三兒那樣的地痞凌虐壓迫而死,想到那小乞兒咬的血肉模糊的手指,無艷沒法兒讓自己撒手不管,畢竟一件事既然攬下,便要善始善終。

因此無艷便向張發財提出,要他一間鋪子,而鋪子裏所有的進項,都用來照料如此無家可歸的孤兒們,這也是個長久之計,若是能夠造福百姓,就答應張家所求,倒也無所謂。

無艷想的快活,不由擺了擺腿,心道:「師父若是知道我如此能幹,必然會大為開懷。」

無艷干坐了會兒,想來想去,不覺有些餓了,幸好桌子上有些點心吃食,芝麻糕,茯苓糕,桂花松子糖,花生糖之類。

無艷聞了聞,撿了幾塊嘗了嘗,只覺桂花松子糖很好,花生糖尤其可口,又甜又香,入口酥脆。

不知不覺,無艷吃了小半碟,看着空空的碟子,覺得有些太不像樣,於是把剩下的幾塊重新在碟子中心擺放了一遍。

無艷拍拍手,見旁邊還有一壺茶,摸摸還是熱的,她正覺口乾舌燥,當下提起茶壺,一邊隨意打量這新房。

房間頗大,還有幾扇窗戶,都沒有關嚴實,只要她願意,即刻就能逃之夭夭。

無艷挑了挑眉,一邊看着新房佈置,邊揚頭喝了口茶水,茶水入喉,覺得有點怪,她摸摸喉嚨,打開茶壺蓋聞了聞,果真嗅到一股淡淡奇香。

無艷皺着眉,把茶壺放回桌上,探手入懷,掏出銀針,在自己右手食指上輕輕刺了一下,剛要推拿,門外忽然有響聲傳來。

無艷忙後退到床邊,手忙腳亂坐下,直著脖子看着門口,忽然間覺得奇怪,噗嗤一笑,才又把蓋頭拉下來。

門果真吱呀一聲開了。有人進來,還不止一人,磕磕絆絆往前。

無艷垂眸,從蓋頭底下,看見三個人的腳,中間那個,坐在床邊靠着她的地方,床也隨着一沉。

其他兩個撒了手,其中一個笑道:「你看看鎮兄,堂堂大男人一個,酒量卻這樣淺,才喝了幾杯就醉的不像樣了。」

另一個說道:「宋大哥你就饒了我哥哥吧,醉成如今這幅模樣,還怎麼洞房,豈不是苦了我這嫂子?」這說話之人,卻是尉遲鎮的二弟尉遲昆。

那宋大哥大笑兩聲,俯身上前:「鎮兄,鎮兄?」

他家了兩聲,不見回應,便說:「想必真醉糊塗了,卻是我的罪過了?讓嫂夫人獨守空房了,只不過,過過這個坎兒倒也挺好,我可聽說,鎮兄那話兒是帶鈎兒的,委實厲害,能把女子的肚腸都……所以前幾個新娘子才……」

尉遲昆忙咳嗽,將他的話打斷:「宋大哥,你也醉了!快快跟我出去吧!」

宋大哥醉得厲害,嘻嘻笑道:「不成不成,我得鬧洞房呢!鎮兄,你醒醒,不如你讓我看看那話兒是不是真的,呃,帶鈎兒……我也是替嫂夫人安危着想,先驗驗……嘻……」

尉遲昆見他越說越不像話,拚命拉住他:「宋大哥,快快打住!嫂子,我們先出去了,你照顧著哥哥……」

無艷努了努嘴,從紅蓋頭底下見兩人拉拉扯扯,雙雙退了出去,房門又關上了。

新房內一片寂靜。

無艷扭頭,蓋頭底下,看到身邊躺着很頎長的一個身子,一動不動。

無艷的手放在膝蓋上,忍不住抓了抓裙子,她的手指剛一動,尉遲鎮便嘀咕了聲,含糊不清,又翻了個身。

無艷見他重新靜下來,略鬆了口氣,想到姓宋的方才所說,歪著頭想了會兒,想不出個所以然來。轉頭看看尉遲鎮,他像是死了一樣沉沉地躺着,空氣中有股濃烈酒味散開,果真醉得不輕。

無艷見他半側身躺着,一隻手臂壓在身下,另一隻手搭在旁邊。

無艷端量了一下,便俯身過來,她的蓋頭流蘇垂下來,在他身上輕輕撫過,無艷伸手想去捏他的手腕,誰知尉遲鎮喉頭嗚嚕了一聲,手臂一伸,雙手並起,枕在臉下面,重又呼呼大睡。

無艷呆了一呆,只好扭身,一條腿半跪在床上,鍥而不捨地又追向尉遲鎮臉上去,想要趁着他醉把那手拉出來,起碼先把一把脈,她頂着蓋頭,眼前有些看不太清,隱約見到流蘇在那人露出的小半兒側臉上劃過。

流蘇晃動,可見底下那人的半邊臉容,鼻樑筆挺,雙眸緊閉,竟是挺長的眼睫毛,並濃黑劍眉,修出很好看的輪廓。

忽然手上一熱,無艷摸了摸,又捏了捏,反應了會兒,才知道自己竟摸到了尉遲鎮的臉了,最後捏的,卻是他的鼻子。

摸著陌生而溫熱的肉體,無艷有些不好意思,正想再去探索他的手,尉遲鎮忽然低低咕噥了句什麼,然後身子挺了挺,他居然從床上爬了起來。

無艷撤手的功夫,尉遲鎮已經坐起來,他彷彿對她視若無睹,只極快下了床,走了開去。

無艷正在想要不要在這時候跟他攤牌,耳畔卻聽到「咕嘟咕嘟」的聲音,她起初沒在意,忽然想起一件事,抬手將蓋頭掀起,匆忙叫道:「別喝!」

正在桌子邊上,手中握著茶壺喝了一氣的尉遲鎮聽到聲音,緩緩轉身,最後一口茶水正咽下去,猛地看到眼前的女子,差點又把茶水噴出來。

無艷眼前,是一個很高大的男人,一身喜服,劍眉星眸,鼻直口方,相貌堂堂,英俊的頗為大氣,但臉上卻無絲毫喜色,也沒什麼醉意,雙眸清清冷冷。

他淡淡站在那裏,通身有種渾然天成的沉穩氣質,筆挺如劍,又不動如山。

無艷心中頭一個念頭便是:他怎麼好像沒喝醉……那之前又是怎麼回事?

既然露了面,無艷索性起身:「這茶水不能喝。」

尉遲鎮看着她,眉頭略蹙,聽了無艷的話后長眉挑了挑,聲音也很平靜,帶很淺的一點疑惑:「你……為什麼不能喝?」

無艷來不及回答,便握住他的手腕。

尉遲鎮察覺她溫熱的小手碰到自己,頓時皺眉,一抬手避了開去:「你幹什麼?」

無艷抬手去夠他的手,尉遲鎮身量極高,見她不依不饒地,當下把手往上擎起,無艷踮起腳尖,腳下站立不穩,頓時撲到他胸前去。

尉遲鎮失了耐心,扶着她肩頭令她站穩,腳下後退一步,眼中更透出嫌惡之色,心道:「這女子竟主動地投懷送抱……」

無艷抬頭看向尉遲鎮,兩人在瞬間目光相對。

尉遲鎮望着她的眼睛,察覺對方的眼睛黑白分明,十分清澈,只是這張臉……臉色微黃,同樣地淡色眉毛,容貌着實平庸不說,且右邊臉頰上,不知何故,竟有一團痕迹,不知是外傷,或者是天生的胎記,一時之間看不清楚,但這張臉自然跟「美貌」兩字,相差甚遠。

巴掌大的小臉,稚嫩青澀地模樣,纖瘦未長開的身體,方才她撞上來,只勉強到他胸口……

尉遲鎮皺眉:這孩子最多應該只有十四五歲。

尉遲夫人迫不及待想要長孫的心情可以了解,但也不至於飢不擇食到這個份兒上。

尉遲鎮面上露出一抹冷笑:「你是誰?」

無艷見他識破,卻並無驚悸慌張之意,反而笑道:「你喝的茶水裏有很厲害的葯,我給你解毒,我不是張家小姐的事,你就不要再追究了,可好?」

尉遲鎮原本如淵渟岳峙,此刻便像是冰封雪凍的寒山了,由內到外地散發幽幽冰雪之意:「你到底是什麼人?想來幹什麼?是你在茶壺裏下藥?」

無艷見他誤解了,急忙搖頭:「不是我,我也中了毒,你看……」她伸出先前刺了一針的手指,指頭上還殘留一點血。

尉遲鎮掃過她細嫩的手指,又聽到她的聲音……這女娃兒生得難看,倒有一把好嗓子。尉遲鎮心中想着,忽然覺得身體有些異樣。

尉遲鎮面上仍然不動聲色:「不是你?你一味說茶里有毒,那究竟是什麼毒?」

無艷眨了眨眼:「其實也不算是毒,起碼對有些人來說……」

尉遲鎮看着她的眼神越發奇異:「你到底是何意思?」

無艷本來覺得他可能是知情的,但看到尉遲鎮的反應,就知道他也蒙在鼓裏:「這裏頭有惹意牽裙散。」

「什、什麼?」尉遲鎮覺得自己大概是聽錯了。

「牡丹花、天仙子、天茄花各等分,磨成末,放在茶酒之中,服下之後,有助於行房……」無艷忽然注意到尉遲鎮的眼神越來越亮,她頓了頓,聲音越來越低,「你……要不要我幫你解?」

「說的啰嗦,這不就是春藥么?」尉遲鎮看着這莫名冒出來的女人,手要腰間輕輕一壓,壓制腹中的竄動,眼神像是要殺人了,暗中咬牙:「不妨說來聽聽……你想怎麼解?」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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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處不飛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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